第 29 章【倒V】
這話說得太重,隱含着的喻義也太尖銳,當場震住了不少老臣,只覺得心跳都跟着停跳了半拍。
這王簡齋!這種誅心之言難道也是能夠隨意說得出口的嗎!
侍立一旁的大璫金英就忍不住最先開口,身家性命都和皇權綁定最深的宦官話語間都帶着些微的顫抖和尖厲。
“住口——怎可以下議上,信口胡言,有傷陛下與上皇棠棣之情!”
王文只是輕蔑地一哼,甚至懶得搭理他的問話,擡起頭注視着景泰的神情。
而皇帝陛下果然沒讓他受委屈,雲淡風輕地開口,眼皮子都不帶擡上一下。
“王卿不過是心直口快,忠心體國而已。昔日宋昌代孝文皇帝答周勃之言,不就曾說過‘王者無私’一語?既是國事,又是衆議之時,哪裏有因言獲罪的道理。”
話鋒一轉,他又順勢斥責了幾句王文:“但王卿此言確實有御前失言之嫌,暫免你一月俸祿。”
得,陛下這一番話下去,又是護住了王文沒讓他當場下獄,又是輕輕處罰將這件事蓋棺定論,完全替王文處理好了首尾。
王直一時苦澀的默然,然而回首想要看看同爲老臣的胡灐有何意見之時,卻只看見這滑不溜秋的官場老油條半闔着眼,竟是一副年老體衰精力不濟的作態。
行吧,在太宗皇帝去後,有事你是真不能指望胡灐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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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啊——嚏!誰說我?(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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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蕭養起義,一個在初高中歷史書上知名不具的存在,一場在大衆眼裏基本上沒有什麼名聲的起義,但它卻是我們對當時時局分析以及景泰執政風格的一個有力抓手。
它於正統十三年爆發於廣東一帶,揭竿而起之後便得到雲集響應,一度聲勢浩大到水陸並舉圍攻廣州城數月之久。
討伐的官軍屢屢失敗,其領袖黃蕭養甚至建立起了東陽政權。最後卻在朱祁鈺採取了正確的措施與政策之後,於景泰元年被迅速平定。
它爆發的具體原因,牽扯到正景之際經濟、政治、社會,甚至軍事的背景,堪稱方方面面都能捱上點邊邊。
衆所皆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經濟原因纔是社會矛盾發展的根本原因。我們首先並着重入手的肯定是經濟。
歷史上所有朝代發展到中後期,基本上都會爆發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歸根到底都是因爲經濟條件的每況愈下,土地的大規模兼併使得自耕農羣體數目大量減少,動搖了王朝的統治基礎。
而黃蕭養起義的經濟背景,就要追溯到明初立國之時的土地政策。】
“?咱的土地政策怎麼了?”
朱元璋原本還在琢磨着遷都和繼承人的事情,突然被後世人一句聽上去略帶批判的話給點到,敏銳地擡起了頭。
他不是沒有爲那一段樸實無華卻直指本質的關於經濟和王
朝命運的論述而側目,但到底是已經掌舵一個帝國不短時間的存在,或多或少都有些類似的感悟。
儘管不似這般一針見血,但既然這後世人都可以點評皇帝了,說不定就是哪裏來的師從大賢的弟子文人,時代總在進步,老朱自然也不算太過驚愕。
可這突然講到與他息息相關的政策,老朱就瞬時敏感起來了——後世者觀今世,固然會有記錄差異的偏頗,但到底能夠從更爲廣泛且有所照應的角度去剖析。
這對於他們來說,毫無疑問是能夠查漏補缺的絕佳機會。
【明初,爲了回報追隨自己的開國功臣,朱元璋選擇將官有土地作爲封賞賜予臣下,開了封賞土地的先例。
但到底太/祖皇帝對貪官污吏的憎惡和殘酷以及後來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放在那裏,面對這兩位積威甚重,嚴整吏治的皇帝,臣下還不敢幹出什麼小動作。
到了仁宣時期,因爲仁宣二宗的性格更爲寬和,整體的政治風氣和吏治管理趨向鬆弛。大臣們已經進化到敢於向皇帝請求將官有土地賜予自己,並最終能有所得。
再到了正統年間,由於早年皇權的缺位和後來堡宗的風氣敗壞,朝廷上下更是掀起了兼併官私土地的狂潮,土地兼併已然成爲困擾明王朝的頑疾,並在之後的時期不斷惡化。
黃蕭養起義的根本原因,就是由於土地兼併。
他們的元老成員,不管是被當地勢族兼併沙田,爲人傭耕的佃農;還是常年居於水上,沒有官方認可良民戶籍的蜑戶,歸根到底都缺乏農業社會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土地。】
“胡鬧!”
朱元璋一聽見吏治管理的鬆弛就忍不住青筋突突直跳,剛想要爲着那兒孫的錯失把朱棣說上一通,想到後世人那句太宗文皇帝的文治武功,又覺得這兒子還算得上一句爭氣。
這本來急躁的火氣也就壓了下去一點,可到底還是有所惱火,於是還是低低呵斥一聲:“你怎麼自己能耐了,兒孫卻沒教好呢!”
與其說是詬病,倒不如說是恨鐵不成鋼的訓導了。
朱棣聽了也不覺得他爹罵他罵得冤枉,而是跟着難受,只感覺一口悶氣堵在心口:“高熾這孩子,就是性格太軟了!”
朱元璋張了張嘴,他對這大胖孫子的印象還挺不錯,笑呵呵的白麪糰子一樣的孩子,性格是真的仁厚,卻也還敢跑過來向他請教星象之學。
但轉念一想,這些性格當他的好孫子,燕王的好世子當然是足夠的,當上皇帝卻確實有點……
他嘆了口氣:“也難怪文臣給他定的廟號是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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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之前不是還誇我和我爹說是假如活得久能和文景比隆的嗎?
——他還不知道複述官修史書的評價和實際評價有什麼區別。
但,雖然自小被養出來點,類似富家公子哥出手闊綽而不自知,可到底是被永樂大帝看重過的“好聖孫”的宣德皇帝皺起了眉。
後世人覺得對官員要求
寬鬆一點不好嗎——聽起來確實不太行。看來雖然要給他們一定的福利來安撫臣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這個意思嗎?
土地,在後世人眼中,就是我們這個時代,不能隨便允諾的底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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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鈺和他平行時空的爹得出了差不多的結論,於是眼神就落在於謙的身上。
君臣二人眼神交錯之間,都能體會到彼此想到的共同的問題。
——軍屯。
【而自唐兩稅法以來,歷代王朝開始放棄利用賦役制度以抑制兼併的政策,這固然客觀上促進了商業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轉型,使得國家的總體經濟發展得到了提高。
但同時,明朝這種某種意義上接近於不抑兼併的政策,也導致了當地勢族肆意兼併貧苦百姓迫於生計而開墾的沙田;又因繳納賦稅而得到官府認可,致使許多百姓淪爲失地流民。
除此之外,根據《天下郡國利病書》所寫,明朝的賦役制度還規定了,在京的官員可以免除均徭雜役,在外的官員半之,給予了官員羣體一定的經濟特權。
所以,龐大的官員及其家屬羣體,再加上越來越多的,由於被剝奪了政治權力而得到了大量經濟補償的明代宗室,按法律只需要繳納極少的稅款,在實際上可能完全被優免。
再結合仁宣以來,正統時期尤甚的官員侵佔土地的狂潮,一個往往在王朝末期最爲突出,隔了近百年又在崇禎手上繼續復現的情況出現了:
官員和高級宗室擁有最多的土地,卻只繳納極少的稅款。而承擔明王朝大量財政支出的,卻是掙扎在溫飽線的百姓。
進而發生了更加荒謬的怪圈:
明朝爲了讓百姓活得下去不會造反不敢加稅,可百姓卻依舊活的艱難。
而一旦明朝的國庫由於過於空虛害怕統治不穩試圖加稅,被進一步煎熬到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會揭竿而起。
——或者說,這到底也說不上一句荒謬。畢竟多少的王朝走到最後,都是差不多的下場,只不過明朝格外的典型而已。】
“……”朱元璋沒有說話,他只是攥着拳,盯着那句“掙扎在溫飽線上的百姓”。
朱棣也不敢打擾他這份壓抑着的沉默,他猜測他的父親也許想到了早年的經歷,起義之時的風波,卻沒辦法揣測他眼下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心緒。
他只好同樣看着天幕思考:宗室爲什麼也要被天幕拉出來說?後面還特意強調高層宗室?
該不會——?聯想到經濟補償那個詞彙,他的臉色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子孫,該不會爲了削藩,給的錢太多了,讓大明出現財政負擔了吧。
不會吧!
而更可怕的也許還不在這裏,朝廷也不是什麼傻子,付不起的東西肯定是真的不會付的。自己現在就是藩王身份的燕王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爲什麼一定要強調是高層宗室?怕是低層宗室的日子也不好過,卻礙於高層宗室這些既得利益者而無
法得到一條生路吧!
【爲什麼明朝會這麼典型?我們拿在它之前,雖然武德不昌但到底經濟拿出來絕對算得上一手的宋朝進行一個對比。
宋朝的土地兼併嚴重嗎?很嚴重,最早的“不抑兼併”就是從宋朝手上開始的。
宋朝大大小小的農民起義也不少,可是宋朝最起碼國庫有錢,就算丟了半壁江山也足夠有錢。而有錢就代表國家最起碼能有行動力,能應對農民起義進行合適的安撫措施。
那爲什麼宋朝有錢而明朝沒錢呢?
答曰:宋朝收商業稅那是真的不手軟。在宋朝,商稅成功成爲了政府的重要財源
我們知道失地流民如果沒有穩定收入,活不下去的他們就容易成爲社會不穩定因素。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們也同樣失去了土地對他們人身自由的束縛,成爲了工商業所需要的一大要素:自由勞動力。
這也某種意義上是宋以後商品經濟逐漸繁榮的一個客觀原因。
不管中央王朝到底是像宋朝那般鼓勵商業經濟的發展,還是像明朝那樣堅持重農抑商政策,南方地區都出現了不少大富商和大手工業主。
如果說,宋朝在這方面的斂財,還頗有唐末五代十國各地節度使盤/剝的風範,以至於就算只留下半壁江山國庫依舊支持得起每年要給北方的歲幣。
那麼明朝對於商稅的徵收,就很有明太/祖農民出身的淳樸和一種因爲不夠理解帶來的清澈】
朱元璋:……
朱棣:……
朱瞻基:……
朱祁鈺:……
增加了一人的明初五代人,同樣達成了跨越時間的統一:後世人,你自己聽聽,這話像樣嗎?
【朱元璋對商業的薄稅,永不加賦的政策固然在元末民生凋敝的環境之下,給予了民間經濟恢復與發展的條件。
可是隨着時間的發展,明朝的稅收制度和稅收機構的僵化變質就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商業經濟發展的成果很大一部分被官員和大商人、大手工業主攫取。
而農業稅方面,明朝早在洪武年間,便有“官給牛及農具者,乃收其稅,額外墾荒者永不超科”的承諾,再加上農業社會農業稅也不可能高到一定程度,所以也收不上來錢。
儘管有朱棣這樣一個歷史上罕見具有海權意識的皇帝,鄭和下西洋以及其他海洋貿易的衍生影響,給祖孫三代帶來了不小的財富收益。
但隨着堡宗的不加重視,海貿給明朝廷所帶來的潑天財富,最後也只是曇花一現,更多不過落入了沿海地區/官/商/勾結的羣體手中。
這樣,有錢的收不上稅,沒錢的不敢收稅。
明末的財政問題,哪怕在此之前有張居正的改革續了一波命,也到底積重難返,最後落得個國庫空空,崇禎朝自己岳父借錢都借不到的下場,某種意義上也真讓人欷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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