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倒V】
一連串的詞彙被不間斷地砸入朱元璋和朱棣的腦海之中,讓他們緊跟着一片大腦空白。
“這後世人的意思是——大明亡了?亡在這所謂,財政問題上?”
朱棣喃喃開口,吐詞之間都帶着幾分輕飄的恍惚——他們不是沒有見過朝代的興亡更替,這世上哪有亙古不滅之國?
但是,他老爹朱元璋纔剛剛收拾好舊山河,明初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他才知道這樣的帝國,之後將會交到他的手上,他正思考着自己將要如何帶領大明走向更高的繁華……
結果話鋒一轉,滅國亡家的結局就砸到了他的頭上。那被稱爲崇禎的他的不知道第幾世孫披髮覆面,以示無顏見祖宗在天之靈,毅然決然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單看這行爲,好像還確實保留住了最後一絲骨氣,君王死社稷和他說的天子守國門還挺搭的是吧——但是就是心痛啊!心痛!
朱棣霎時虎目含淚:“爹!咱多找幾個懂這‘經濟’的人好好討論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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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景泰兩朝的臣子尚且還能保持着一種冷靜:後來的官員羣體貪污腐敗關他們什麼事?
他們頭頂上的兩位皇帝,不管性格如何,都能稱得上一句想要有所作爲的英主明君,朝政的風氣還沒有墮落敗壞地徹底,此刻也就沒有滿朝嚷嚷爲自己辯駁澄清的混亂。
而朱瞻基和朱祁鈺心裏也清楚這一點,這對身處平行時空的父子幾乎同時在心裏下了差不多的決心:對官員的寬嚴,需要重新調整一下限度。
他們都是對看重的優秀臣子不吝於關懷與偏愛的人,但尚且能夠保持着足夠的冷靜,可是他們的後世皇帝呢?他們能夠不隨心所欲,不肆意妄爲嗎?
同時戶部尚書們齊刷刷被加了重任:經濟這種東西,應該和你們有關吧。
【當然,明朝的滅亡,原因相當複雜。我們不在這裏多掰扯,回到黃蕭養起義上來。
除了經濟原因之外,堡宗的用人問題也很突出:當時的廣東官員貪暴,“廣東右參政商惠,守已不廉,怠於撫字。”“宥內使張斌罪,時斌在廣東,典守珠池,擅作威福,擾害生民”
可接到這些彈劾的堡宗卻不以爲然,看慣了仁宣之治承平之後吏治逐漸敗壞局面的他並沒有將這些垃圾官員明正典刑,反而放縱不管。
而自仁宣時期起,廣東就時有發生水旱蝗災,天災不斷,到了宣德十年更是以至於“廣東肇慶、雷州一府,去年春旱田苗枯槁,秋田又被颶風涌潮渰沒,禾稼無收,人民飢窘”。
這些都是隱藏在王振弄權之下的暗刺,正統早年就是一個看似強大實則暗流涌動的時局,可是堡宗沒有意向去處理這些問題。
黃蕭養一朝事起,最該前去平叛的廣東官軍,因爲還有大部分在正統十三年被調去了廣西平叛,所以時任廣東左參議的楊信民數次奏請“調回在廣
西的官兵”,可是竟然均未獲準。
此外,多年來的不修武備,使得廣東守軍此時不僅人數稀少,武器裝備也落後老舊,所謂的裝備更新,也基本上“多不堪用”。
守軍的將領也“怠棄兵政,挾詐飾非”,面對反叛者只想着推卸責任、甚至彈劾夜巡官兵。
可以說,這一場起義,早年廣東官軍的應對將堡宗年間地方軍隊空虛、軍械無用、官軍組織失當所有的錯誤展現得淋漓盡致。
考慮到當時四面起火一般的起義形勢,我有時真的覺得堡宗非正常人也:這大明天下到處都是火星子啊,你怎麼做到不管內地愣是要親征北伐的?
——只能說,在他眼中,起義是叛賊,反賊,是需要被清除的污點,不配被他看見的東西。而親征北伐,是他足以誇耀的功績吧。】
天幕對朱祁鎮堪稱辛辣的批判一字一句敲打在景泰臣子的心尖上,連心底其實趨向正統的老臣都啞然無語——說到底,最無法反駁的從來不是抹黑,而是確確實實的事實。
可是景泰沒有進一步藉着天幕的道理給他們施壓,他的注意力放在後世人對地方守軍的描述上。
“看來軍事的改革,不僅要着手在京營與邊軍,還要加強對地方守軍的關注。”他對同樣正色聆聽着的于謙這麼說着。
景泰:(平靜)罵垃圾能讓他幹得更好嗎?我還能不知道他是個什麼品種的垃圾?與其生氣不如好好建設大明。
【黃蕭養自正統十三年九月揭竿而起後,到正統十四年八月,因爲朝廷始終沒有采取正確的平叛措施,發展到了能夠裹挾威逼百姓十餘萬,乃至於甚至有“船三百餘艘”的地步。
正統十四年八月,起義軍擊敗了張安、王清一人率領的援軍。前者在戰事開展之時,尚且醉臥舟中,最後身死;後者戰敗被俘,結果爲起義軍驅使,讓廣州城內的人爲起義軍開門。啊這……你們正統君臣可真是臭味相投了……黃蕭養起義雖然是農民起義,但是這夥人也不是什麼好鳥啊!
——打家劫舍,脅迫百姓,“所過殺掠,污及婦女”,“所過之地屠戮殆盡”。可以說是一羣吸納了大量盜賊匪徒的無組織無紀律的暴徒。
結果你爲他們叫門……可真不愧是叫門天子的臣子啊。
雖然城中的官員們到底是清醒的,沒給開門讓這羣暴徒進廣州城燒殺搶掠,可是也已經無力反抗起義軍的攻勢了:馳援軍隊爲敵所潰,大將爲敵所俘。
同一個八月,堡宗在北邊土木堡之變,當上了叫門天子;而廣州在南邊,成爲了一座孤城。
它被圍了三月之久,當地官員求援無路只能“相顧涕泣”,城中“米價騰涌,軍民缺食”以至於“飢死者如疊”。】
天幕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朱祁鈺在這份平靜之下聽出了那份淡淡的哀憫,他幾近怔怔望着屏幕所顯示出來的畫面——那不慘烈,沒有他想象的血腥白骨。
只有一輪依舊高懸在八月廣州城天空之上的驕陽,路邊層層堆積
起來的瘦骨嶙峋的軀體沒有被它具體刻畫模樣,它的畫面追隨着那紛擾的蒼蠅蚊蟲,對準着過路人的表情。
衣着富貴一點的人還有心情用衣襬捂住口鼻。而更多的卻是麻木,任由追尋異臭之物的飛蟲停留在他們的頭上,臉上……
沒有人有什麼多餘的反應。他們已經習慣了。
已經平定了這黃蕭養起義的皇帝突然被這一幕幕的畫面刺激到近乎反胃,更多的還是刺痛。
再如何的默默無聞不被重視,他到底是天潢貴胄的皇子,不曾親眼見過人間的疾苦。而今衆生百態被放在他的面前,撕破了他對一切治世的幻想。
這些人從來不是遞給他的奏摺上幾句單薄的報告,無機質冰冷的數字。
——是一個個人。
【萬幸的是景泰遠比堡宗來的清醒。
正統十四年,在面對北京告急這樣局勢的同時,他依舊下詔宣佈免除流亡民衆賦稅,通過免除三年賦稅徭役鼓勵這些流民迴歸本業;從本就捉襟見肘的糧食中撥出不小的分量,要求賑濟各地災情之下的受難的百姓,使其不用流離失所。
他通過土木堡之變認識到了明軍素質、後勤補給、系統性貪腐等所存在的一系列重大問題,下令整改,派遣御史對各地官軍的整體與細節狀況進行視察。
不久之後,他繼續敕令百官,要求他們“務秉公廉,恪勤乃職,治民者悉心愛民,治軍者悉心愛軍”
。同時對營救被掠百姓成功的軍人大加封賞,鼓勵軍隊向其學習與效仿。
面對廣東官員素質普遍堪憂的狀況,他果斷選擇聽取了于謙的推薦,破格提拔了曾在廣東素有善政“軍民信服”
、現今鎮守雷廉的前左參議楊信民爲一省巡撫“督其軍,巡撫廣東”。
選用一個這樣一個雙方都有所認同的政治人物,景泰的本意其實就是緩和矛盾,撫境安民。
此後再加上發放官糧,旌表向廣東捐獻糧食的士紳民衆,罷黜爲官暴虐的姚麟、黃翰、韋廣等一批軍政官員等措施,使得官場貪虐之風暫止,革新軍器有之,作訓士卒有之,更使得廣州民心逐漸歸附。
楊信民最後是在任上殉職而死,“廣人手香燈吊,哭者數日”,“廣東耆民,相率赴京,乞立祠祀之”。在他死後,他的副手兵部侍郎孟鑑“乃益加招徠”,配合都督董興的軍事行動,黃蕭養起義最終失敗。
除了黃蕭養起義之外,景泰元年還有一場起義的首尾需要朱祁鈺來收拾。
正統七年,浙江福建葉宗留、鄧茂七等人因政府煎熬過度,偷採銀礦仍然不能維持生計而爆發起義。起義軍先後持續了八年之久,陸續有同樣難以生存的百姓加入,流竄於浙閩贛地區,使其不得安寧。
直到景泰繼位,下詔“今後並聽閘辦御史,從實酌量奏減”,使得浙南閩北銀礦工人蔘與起義的必要性大大減少,繼而才於景泰元年徹底平定。
整個景泰元年,可以說就是在不斷地平亂之中兵荒馬亂地度過的。但我們回首這一年所發生的事情,確實可以評價一句:
以“彼此人民,皆天之赤子”爲念的景泰帝,以“生民爲憂”的少保于謙,完成着撥正統之亂,反安民之正的歷史性任務】
天幕給出了它的第一個評價:
——挽狂瀾於既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