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右邊是喜迎恩官的兩淮百姓,幾近涌出畫面的奔騰的感情,澎湃到他都爲之失神;左邊是發已花白的文臣,眼眸含着淚光,卻遙遙看着的是天邊。
賢臣在此,可明君去哪裏了?
而沒有明君在上,賢臣又能如何施展才幹呢?
他第一次如此徹底地動搖,爲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朱祁鎮的性命。
【王竑的仕途再次有了新生,那都得等到成化年間,憲宗繼位之後,才把他提拔爲兵部尚書。
可惜的是,他最後因爲和李賢觀念不合,接受不了李賢接近獨斷的行徑,憤然辭職。
從此居家二十年不問仕途,屬實是有點讓人欷歔。】
朱瞻基:……不是啊,我說這個李賢到底是誰啊!(忍不住側目)
他心裏其實已經積攢了不少的疑惑了,不差這一個李賢,可是這割裂的形象真的讓他忍不住想要發問。
感覺他好像在後世人的口中,常常徘徊在能臣和爛人之間啊?
朱瞻基:挺有能力的一人,但是很爛?
【話說回去,聊完了王竑我們來講一講商輅,這也是一個傳奇級別的人物。】
景泰羣臣的目光再度忍不住暗戳戳移向了商輅——這回有所準備的閣臣更加從容了。
風姿清俊的青年人面對四下的注視不動如山的沉穩,臉上半含着淡然溫文的笑意。
【他是明朝唯二兩個連中三元的文臣,在前一個黃觀被官方取消了這一榮譽之後,更是在大明文化界獨領風騷】
朱元璋:?
他記得黃觀這個名字,去年才被他選上來的連中三元,怎麼可能不印象深刻?
但——“怎麼會被官方取消榮譽?”
老朱丈二摸不着頭腦:那黃觀不過是一介文人,並且人看上去也還不錯,能犯下什麼大罪連“連中三元”這個榮譽都不被官方承認啊?
【他的一生經歷了二起二落,雖然是在正統一朝中的進士,但真正得以施展才乾的時期卻是在景泰和成化兩朝。
正統十四年,在土木堡之變之後,由於閣臣人數稀少,他和彭時受高谷與陳循援引同時入閣,成爲了明朝兩個最快步入權力中樞的例子。】
“閣臣?這個閣臣到底是什麼玩意?怎麼就成權力中樞了!”
朱元璋發現自己的心跳在這短短的幾行字之間都不由急促起來——老朱當年之所以廢除丞相制度,所期望的難道不就是將朝廷大政完全握在自己手中嗎?
他先前聽到後世人說了一句後期內閣坐大,還以爲是王朝走到末期,無可奈何會發生的墮落。
誰知道這纔是朱棣曾孫的輩分啊,這內閣就已經成爲權力中樞了?
明朝的權力中樞難道不是隻該有一個皇帝嗎?實在不行,對於文臣能夠參與進去的機構,你說六部也可以啊,怎麼就內閣了呢!
他半是懷疑半是惱火的目
光迅速找準了他此刻最能針對的對象:已經偷偷摸摸遠離起他來的四兒子朱棣。
“老四,
你別走啊,
跟你爹我好好聊一聊,什麼叫做內閣啊?”
朱棣:爹啊……有沒有種可能我還沒幹過這事啊!
您就別折磨您現在什麼都不知道的兒子我了啊!
【當然了,我相信有人會問:可是內閣的膨脹難道不是在明朝中後期嗎?
內閣在前期應該只是朱棣因爲要兼顧軍事北征,對於國政實在有點忙不過來而設置的祕書機構啊?初衷還是讓翰林學士得以觀政呢。
爲什麼會說景泰時候的內閣就已經進入權力中樞了呢?把後面嘉隆萬時期放在哪裏啊?那才叫各方文臣大佬你來我往相互爭鬥的真·刺激場面啊!】
朱棣抓住了後世人遞過來的救命稻草,一扭身就避讓開了親爹的“魔爪”,接近聲嘶力竭地爲自己辯駁:“爹啊,你看!這原本就是個幫忙侍奉文墨的官職啊!”
這後來在子孫手上膨脹了,能關他什麼事啊?
老朱哼哼了一聲,這不尷不尬地有點動不下去手。可是看着這兒子以爲能逃過一劫露出的慶幸小樣,又感覺有點手癢癢。
【在景泰初年的時候,內閣當然還算不上權力中樞這個詞。
雖然閣臣們曾經掌握過票擬權這種東西,但是界限依舊比較模糊,很多被認爲是三楊作爲輔政大臣才能擁有的特權。
於是,當年資歷尚淺的商輅、彭時二人才能順利入閣,而沒引來過多的爭議,覺得他們是“過蒙拔擢,寵命優渥”。
但隨着景泰執政,面對大半個朝堂或多或少都跟堡宗有點瓜葛的局面,爲了進一步把握朝政,他選擇扶持內閣上位。
一方面是因爲內閣在職權上存在着天然的優勢:“所奏多系制詔、機密重務,理不宜在五府六部奏雜事後”,本就容易贏得皇帝的親近。
而另一方面,則主要是因爲這些閣臣的地位和職權,往往都與皇帝的信重有着密切的關係。他們天然就容易和朱祁鈺站在同一陣營,奉行着他的意志。
所以重用內閣,就會很有利於他加以制衡朝中時不時就掀起一波的鼓吹正統的風氣。】
本來還爲着自己之前的疑惑解開了,而對兒子帶點恨鐵不成鋼的朱瞻基哽住了。
他原本以爲是朱祁鈺沒受過正經的政治教育,不得不提拔內閣來輔助自己處理政務——結果這個原因估計確實也有,但最大的根源好像依舊在堡宗身上?
你能怪朱祁鈺嗎?好像可以,但好像又確確實實是形勢所迫。
朱瞻基停止了思考。
要不他還是繼續罵堡宗吧……
【他提高了內閣羣輔整體的政治和經濟地位,拓展並完善了內閣政治的運行機制。
在景泰三年,更是讓王文以左都御史晉吏部尚書增補入閣,參與機要,開創了二品大員入閣的先例,從此確立了一個內閣地位高於六部的總體觀念。】
王文的呼吸都跟
着一頓,
驚詫的目光注視着光幕。
他不是爲了自己日後的恩寵而驚訝——說句老實話,
後世人都喊他當今陛下最忠實的臣子了,他未來的前途當然可見一斑——但是,讓吏部尚書入閣?
他側過臉去看如今的吏部尚書王直,老臣的臉上是多年風波經歷下來的平靜,看不出絲毫的動容。
吏部尚書是個什麼樣重要的位置?
——不用多說它的職能權利,只要知道明初人直接喊它叫做“天官”,其地位聲望就可見一斑。
結果這樣稱得上一句文官之首的職位進入內閣參與機要,景泰給的動詞竟然是“晉”。
這確實是堪稱翻天覆地一般的大變動了,可是作爲既得利益者的王文內心竟然都不免幾分惴惴。
內閣作爲一個內侍機構,一個最開始是輔助草擬詔書的機構,一個最早用以給翰林學士觀政的機構……它在建立初期就和翰林院密不可分。
但是吧,讓這些舞文弄墨的翰林學士們成爲國家的中樞……?
實際上算個實幹派的王老大人感覺怪怪的。
天幕肯定了他內心這份惴惴。
【我們要看到景泰此時調整內閣,主要是爲了處理他所面臨的現實困境,但是也更要注意到的是,這樣的措施實際上是有很大後患的。】
朱祁鈺原本被後世人點明內心之後就有點心虛地挪開了眼,結果在聽到很大後患之後又是一個猛回頭:什麼後患?
他只是想好好當個皇帝,能處理好政事而已,怎麼就留下很大後患了?
【我們都知道“人往高處走”。當明朝大臣的上升最高點是六部的時候,他們會爲了能夠當上六部大臣而去攢功績,拼能力,相互競爭,爭取壓倒對手自己上位。
而當這個上升最高點變成內閣的時候,事情就發生了轉變:因爲內閣最重要的要求其實是調和內外,輔助朝政。
尤其是景泰的剛需甚至還是第一條,他需要通過內閣來調整自己和文臣之間的關係。
既然如此,什麼樣的人物才最符合內閣的要求呢?
——答案是,擅長人際交往,長袖善舞,辭藻華麗,聲名遠播的翰林學士。】
朱元璋雖然年紀已經上來了,但腦子卻不糊塗。
這位一手開創了大明基業,廢除了宰相制度就是爲了把權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皇帝,在聽到這樣的要求之後,怒目圓睜,一開口便帶着龍吟虎嘯般的氣勢。
“這種人怎麼處理得好政事呢!”
國家需要的是什麼樣的人才?是吟風賞月的人嗎?
是能幹好實事,處理好庶務的人啊。
“這孩子啊,他就不去想想北宋故事嗎!”
朱棣也跟着蹙眉,可是從繼承序列來看同樣身處尷尬位置的他,換位思考了一下,卻又多了幾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一個沒受過正統儲君教育,按照天幕所說,早年恐怕甚至連王府門都沒怎麼出去過的藩王。就算
他的老師能給他講解詩書禮樂,
難道能給他細細分析文臣內部的那些彎彎繞繞嗎?
於是他嘆着口氣,
轉過身去,一半是嘗試着安撫親爹激動的情緒,另一半則是認命地給自己的後世兒孫辯解幾句。
“瞧他之前的話語,心裏確實是個想要把國家治理好的。不過是不曾料到這般的後果罷。”
【而這些翰林學士想要證明自己能夠調和內外的能力,就會進一步去發展自己的聲望,形成自己的派系。
這也就構成了明朝末期政治最頭痛的頑疾——黨爭。】
朱祁鈺成功怔住在了原地,神情恍惚地望向在座衆臣的反應——他此時多想來個人告訴他,天幕所說的不過是他的幻聽。
可是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張張不算好看的臉色。本來對於他試圖加強內閣權力都默然不語的于謙,此刻正色起來,一副已然要勸諫的模樣。
於是朱祁鈺打碎了自己脆弱的幻想,掙扎地接受了這一殘酷的現實,併爲了他們君臣之間微妙的默契苦笑了一聲。
……上一個黨爭出名的案例叫做宋朝。
—
朱瞻基想到了那開頭後世人爲他這兒子的廟號的辯護,那反反覆覆提及的南明朝廷,懷疑自己早晚會被這天幕打擊到昏眩過去。
他們大明……該不會最後落得個兩宋下場吧……
—
南明:瀉藥,甚至沒那麼能耐。
【當然,話題有點扯遠了。
在景泰的手上,內閣的地位雖然有所提高,但到底還沒走到日後權勢膨脹的地步,選拔的標準也是極力精英化。
如果強行要他爲後面明末黨爭相互傾軋買單,那麼多少是有點不負責任。
我們還是回到商輅個人上來,前面的話題主要解答了一個問題:商輅在景泰手上好像本職是一直沒怎麼升職的,爲什麼還會說他升遷速度很快,很受景泰器重呢?
答曰:因爲他蹭了內閣整體升職的車,不需要額外再升職了。
商輅在內閣閣臣的位置上,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幹了接近八年。儘管奏牘堆積如山,依舊日夜操勞沒有遺漏。
光是景泰三年,他就上過《減省官員疏》《邊務疏》《招撫留遺疏》,對當時社會上出現的一些政治問題進行過梳理和建議,都得到了朱祁鈺的認可。
此外,他還多次推選賢臣能才,主持科舉考試,比如之前《明史》裏面提到過的,林聰、王翱等人就是他推薦上來的。
因爲他連中三元的名聲過於響亮,朱祁鈺甚至還把他派去修書。
那本後來被堡宗毀版的《寰宇通志》就是由他擔任的總裁官,如果不是王文按住了他升遷的腳步,他差點就能憑藉這本書晉升兵部尚書。】
景泰君臣:?
王文爲什麼要按住商輅的升遷路啊?他們甚至懶得爲那本後來被複闢的堡宗毀版的《寰宇通志》感到惋惜——都改朝換代了,對自己能留下些什麼東西都悲觀
點吧。
只要在他們的現下,
日後別再讓堡宗復辟,
這本書到頭來就能保住了。
可是這兩個大臣之間的熱鬧,就沒那麼輕易能再看了。
正正好兩個當事人還都在現場,人類看熱鬧的本性使得不少沒能沉得住氣的人都悄悄投過去了幾個眼神,想要看看兩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麼矛盾。
結果商輅的養氣功夫堪稱一流,四平八穩不動如山,彷彿天幕上那個被阻礙升遷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的淡定。
而脾氣很差的王文更是幾個冷冷的眼刀子就回懟了過來,把他們看得悻悻然收回了視線。
——沒勁啊,你們沒打起來就算了,相互陰陽幾句都不做的嗎?好歹讓我們知道一下你們怎麼對上的啊。
幸好天幕給了他們解答——或者說,真不幸,他們聽到了真實的答案。
【爲什麼王文要按住商輅的升遷?
明史的說法是商輅得罪了王文,於是王文用別的人升官都是兼職,商輅也不可以搞特殊待遇,這樣最起碼錶面邏輯通順的理由壓下了商輅。
但細究一下則多少有點沒頭沒尾——商輅什麼時候得罪了王文了啊?
雖然王老大人一向敢作敢爲,懟人從來不手軟,脾氣差到樹敵無數。最後明明是和于謙一起被冤殺的,結果於少保被無數人懷念成白月光,他卻被很多人覺得活該。】
這句話細究起來,其實對王老大人算不上一句友好。
可是眼下沒有人關注這個話題了,王文本人也不。
他們只是呆愣着看着于謙被冤殺的消息,懷疑自己可能聽錯了些什麼。
雖然上皇復辟,必然會展開清洗……但是于謙這樣的人也是說殺就殺的嗎?他完全不考慮什麼叫做有功於社稷,什麼叫做百姓冤之嗎?
既然如此——沉重的壓力突然間降臨到在座每一個人頭上。
于謙都不能保命,那麼在場又有幾個人可以在上皇復辟之後得以苟活呢?
朱祁鈺情不自禁地朝事件的主人公望去,可看見的是兵部尚書堅毅的眼神,平靜着安定住他的心神。
……這倒也算是,當初那句,死則君臣同死,一語成讖了吧。
景泰閉上了眼。
【但問題是,商輅這個人脾氣好,他是真能處啊。他絕對不會有事沒事,說我去得罪一下王文的——他圖啥啊。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要拋開一般的個人私情,而抽出身來剖析兩人的立場問題——於是就不難得出,因爲商輅的政治立場,他是典型的正統型文人的理念。】
朝臣恍惚的目光,伴隨着對自己命運的擔憂,又轉移到商輅的身上。
但身處在一切風波的中心,他卻依舊保持着一派雲淡風輕的平靜。
他沒爲自己辯駁哪怕一句,哪怕後世人幾乎明示着王文的立場約等於景泰的立場。
【雖然他對於景泰很有好感,覺得朱祁鈺確實是個好皇帝好領導,有功於社稷,但這並不妨礙他在一
些敏/感問題上選擇站在禮法正統的角度。
他在朱祁鈺打算易太子的時候持保留態度並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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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言力救了一些因爲試圖重新立憲宗爲太子或者讓朱祁鈺前去朝見南宮的官員。
他努力想要維持着一種天家和睦的氣象,試圖讓皇位的傳承最後還是能落在作爲嫡支的堡宗一脈——而這對於王文來說,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所以他果斷出手,沒讓商輅的官路繼續順暢下去。
而商輅本人也許也知道這一點——但他並不在乎。
景泰選出的這些真正的名臣身上好像或多或少帶着點理想主義般的色彩:
于謙是“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錚錚氣節;王文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詬病難承君父重任的堡宗的執拗剛烈;王竑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驕傲自持……
商輅就是明知“世與我而相違”,也要決意嘗試,覺得世間應得兩全法的固執。
景泰八年,朱祁鈺病重,羣臣請復立憲宗爲太子。
商輅就是最先站出來的那個大臣,併成功依靠自己的地位和才華成爲了衆臣的主心骨。
正月十六日,他在奏章上寫下了“陛下宣宗章皇帝之子,當立宣宗章皇帝之孫”這樣兼顧了景泰繼位合法性和憲宗爲太子合法性的語句,引得衆臣紛紛響應。
因爲簽名人數太多,奏本正式完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呈進宮中,於是他們決定第二日封進。
然後正月十七日清晨,奪門之變爆發了。】
“……”
朱瞻基擡眼,滿是迷茫的神色。
“因爲奏本簽名人數太多了,所以晚了一天,所以奪門之變爆發了……?”
他艱難地複述着天幕上的流程,期許的目光落在楊士奇的身上,渴求着博聞強記的臣子站出來駁斥他出現混亂的邏輯。
可是楊士奇沉默着,沒有開口。他靜默的眼神回望着朱瞻基,無聲地認同了他給出的結論。
就是這樣的世事無常,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
——如果沒有那麼多人簽名,這份奏本能早一點被遞到朱祁鈺手上呢?
——如果那天,羣臣寫完沒有覺得時間太晚,乾脆連夜也要遞到宮中呢?
——如果朱祁鈺能夠更早地發覺羣臣心中隱隱的擔憂,早點復立太子呢?
——如果朱祁鎮能早點死,而朱祁鈺能身體更健康一點呢……?
……
沒有如果,命運就是這樣的殘酷。
【奪門之變之後,全盤否定景泰朝政,對景泰的故舊大臣進行了大規模的清洗與誅殺,“內閣諸臣斥遂略盡”“六部悉罷”。
商輅其實比起別人來算得上一句幸運,他是堡宗曾經欽點的三元及第,又態度鮮明地保過朱見深的太子之位。哪怕在這樣殘酷的政治/清洗之中,他也沒被怎麼波及到。
正相反,堡宗還
挺欣賞他的,在復位的前幾天就召見他進行了一番安撫,表示自己決定保留他的原職,讓他得以繼續效力。
可以說,在這樣堪稱老天厚愛的條件之下,只要商輅願意附和幾聲奪門一黨的主張,反手打擊一波景泰的朝臣,他的官運肯定依舊是一帆風順的。
但是商輅拒絕了。他忍受不了和石亨、曹吉祥、徐有貞等等這些的奸臣、佞臣同流合污的恥辱,拒絕了奪門一黨試圖將自己小人行徑抹去的請求。
於是在被構陷污衊之後,他靠着上書自陳和宦官搭救,最後才勉強撿回了一條命,被貶爲民,終天順一朝不曾起復。】
朱祁鈺等待的答案落了下來,直刺痛着的,極冰冷着的宛若一根根針扎一般落入骨髓的痛楚。
是啊,當他失敗了,他所努力過的一切都將是一場荒謬的笑話。
就像他沒辦法容忍朝堂上始終暗流涌動,逼迫着他遵循着所謂“孝悌之道”,始終對於朱祁鎮這個舊主帶着點不切實際的念念不忘的勢力。
朱祁鎮一旦復辟,就沒辦法容忍下朱祁鈺八年來培養起來的,所有的政治勢力。
這是他不得不爭的局勢,一旦坐上皇位之後就沒辦法避讓開的死局。
他收回落在天幕上的目光,平視着眼前的羣臣:有王文一般早有定論的,有陳循高谷一般一時無措的,有王直胡灐一般閉目不語的。
以及突然被後世的劇透撕破了理想,愣神住的商輅,和望着一朝血流成河,就算知曉自己身亡也不曾驚懼,眼下卻失神了的于謙。
——這些人的當中,又有多少能與他同路呢?
朱祁鈺突然感到發自內心的疲憊。
—
“……沒關係,不要緊。”
朱瞻基吞了一口護心丹——這之前喊的太醫不是派上用場了嗎,面色有點蒼白地安撫着被他的身體狀況再度嚇了一跳的宣德朝臣們。
“這次正統在祁鈺那孩子身上,他不會牽扯進去這種麻煩的□□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手指緊緊攥住了衣襬,以使自己面部的表情顯得不那麼扭曲。
——他會處理好一切首尾的。
【直到成化三年,憲宗感念商輅當年爲自己說話的舉動,將他調回了朝廷,繼續身居內閣,兼任六部要職。
比起最後憤然辭職的王竑,商輅在成化時期的官路走得就要順暢的多。
在此期間,他重視並解決了許多民生問題,多次勸諫皇帝修身,努力革除弊政,並且利用自身的名望,繼續參與進了許多朝廷大事的解決之中,保住了錢皇后的身後尊榮,穩住了孝宗的太子之位,最後被世人評價爲成化時期的一代賢相。
可以說,如果商輅哪怕只做到了這些,他的美名已經足夠流傳下去了。
但是我們前面提到過,景泰名臣的身上都有點奇妙的理想色彩。】
理想……嗎?
商輅呆呆地看着這個詞彙,他從天幕開始論述之後就知道自己的
主張肯定不能被後世人完全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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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竟然漸漸涌上的是難以言說的悵惘。
他猜到自己會幹些什麼了。
但是啊……他忍不住悲嘆:到了那種地步,他就算能爲他們的身後名奔波一番,所做的又有何裨益呢?
死人是不能復生的啊!
【所以,成化五年,商輅上書爲奪門之後受到迫害與污衊的蕭鎡、俞士悅、項文曜等人伸冤平反。】
現居刑部尚書而能身處此間的俞士悅看着天幕上已然垂垂老矣的自己,神色複雜地站起了身,對着商輅略一拱手。
年過古稀的人了啊,那時他都該是退休的年紀了吧。結果還被強行送去鐵嶺戍邊——如果不是他身體還算得上能抗,壓根等不到商輅這句平反吧。
商輅半讓開他的作揖,不敢受全。
【成化六年,商輅上書爲曾與他共事許久,接近於景泰的內閣首輔存在的陳循洗冤。】
陳循離商輅更近,兩人的交情也更真誠幾分。於是此刻無需多言,他只沉默拍了拍商輅的肩。
【成化十一年,商輅上書,“極言王有社稷功”——他到底還是沒敢直言,沒敢期望能直接恢復景泰的皇帝尊號。
但是,夠了吧。這麼多年的政治侮辱,難道還不足夠嗎?
已經六十二歲,白髮蒼蒼的老臣,腦海中回首着當年那個三十六歲就步入內閣,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
在他政治生涯結束之前的最後兩年,爲當年那個同樣年輕着的存在許下了一個甚至稱得上渺小的期許。
——請復郕王徽號。
就算不願意承認他曾經是個皇帝,也請收回“戾”這個諡號吧。
這對當年的景泰皇帝來說,太羞辱了。】
朱祁鈺沒有說話,他映着天幕白光的眼眸隱隱閃動着水色的光澤,可到底沒有宣泄出來。
【萬幸的是,朱見深在這時展現出了一個皇帝該有的寬容風度。
他最終放下了這個叔叔當年爲了自保,廢除了他太子之位的芥蒂。
給這位爲大明江山實際上付出良多的統治者,覆上尊號爲“恭仁康定景皇帝”】
【歷史會證明誰是明君賢臣,誰是昏君奸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