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曹丕丟下了手中的溼帕,整個人坐直了身。
後世人並沒有詳細跟他聊聊那晉朝的故事,不免讓魏帝心下有些遺憾。
司馬家是怎麼篡得位?他難道沒有制衡約束好朝中的勢力嗎?
他琢磨着透露出來並不算多的信息:司馬師是司馬懿的長子,死的時候是四十八歲,而他今年已經十二歲了。
後世人說他的權勢足以廢立魏帝,曹丕其實率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長子曹叡——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最後繼位的應該就是他了。
可是這不合理。
眉心緊蹙,曹丕的心思沉重了下去:司馬師比曹叡還小几歲,怎麼可能有本事廢了曹叡?
廢立天子這種大事,所有的前例最知名不過是伊尹、霍光。可他們廢立天子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在對方年幼而根基不穩之時,依託自己輔政大臣的地位得以代行皇權而行事。
所以……
曹丕不得不嚴肅着,正視起這個棘手且嚴峻的問題:司馬師能夠有本事廢立的魏帝,很可能是他年幼即位的孫子輩。
應該是他兒子不幸早逝,幼主登基,而立司馬師爲輔政大臣,纔給了司馬家可乘之機。
——他們父子倆,年壽不豐啊……
饒是對於生死之事,在連年的戰亂之中已然有所淡然的曹丕,在真正面對自己死訊的時候也是沉默着恍惚的。
他認可的是《淮南子》那句“人生有七尺之形,死爲一棺之土,惟立德揚名可以不朽”,文學家的天性又讓他加上了一句“其次莫如著篇籍”。
立德、立功、立言,這本來是他生平的理想。若是三者有一事流芳千古,他自認也算滿足,並不執着於長生之術。
但若是因爲他和曹叡的早逝,使得他大魏的基業爲人動搖且篡取……
曹丕擰着眉走出了宮殿。遠遠觀望着這邊動態的中官在他的招呼下迎了上來,小心地跟在他身後五步左右的距離。
然後他聽見前方的魏帝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曹叡呢?”
中官低着頭,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聯想到這些天來後宮中的風波,只好硬着頭皮回答道:“齊公正隨太傅讀書。”
他在心底爲自己,也爲齊公捏了一把汗:最近大家都聽說了一些不知何處傳來的謠言,竟然說皇后因爲自己被留在鄴城而心生不滿口出譖言……
這樣的謠言也是可以亂傳的嗎?陛下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而放任這樣的消息流通呢?
而皇后可是齊公的生母啊!這要是陛下有什麼想法……
萬幸的是曹丕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只平平頷首,隨口應了一句,然後輕描淡寫投下了另一個駭人的要求:
“那先讓太醫來替朕把脈吧。”
“曹叡那邊,等他讀完書再把他喊來一起。”
他說完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去,沒管身後的中官神色如何,腦海中思考着
怎麼讓曹叡把身體養好一點。
曹丕自信是劍術上的名家,身體還算的上康健,總不至於早逝,那三十六年裏面說不定有大半都是屬於他的時日。
——那就一定是曹叡沒養好身體,後來早早離世纔給了司馬家機會。
看來還是得把甄氏帶回來……親孃養孩子總會特別上心的。
他嘆了口氣,放棄了心底裏某個琢磨了有一段時間了的想法。
【黃初二年,文帝遣使迎後歸京,立齊公叡爲平原王,八年,立叡爲太子,後是爲明帝。】
【帝幼衝,好學多識,特留意於法理。然文帝不說,以爲非文武兼濟之道,數以宗親武臣教之,遂習於武事。】
【嘗從文帝獵,見子母鹿。文帝射殺母鹿,使明帝射鹿子。】
【帝從,挽弓控弦,鹿子應聲而倒,羽箭封喉。】
【文帝喜,撫掌而大笑,曰:“善,吾家逐鹿子也!”】
【語出《魏書·明帝紀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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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放下手中的墨筆,將寫好的布帛攤開在桌面靜置,轉身便看見神色凝重,可抱着孫登的姿勢依舊溫柔的徐玉。
“沒事的。”
他低聲安撫着妻子的情緒,已經從突如其來的衝擊中緩過來的吳主脣角揚出一抹和煦的笑意。
他伸手戳了戳兒子的臉頰肉,任由小孩樂呵呵地伸出兩隻小小的胳膊,試圖抓握住他的手指。
“一切都尚未發生,登兒未來一定會好好的。”
在尚未出生的兒子和眼前可愛的長子中做出選擇,實在是太輕鬆容易的事情了。於是孫權可以果斷地做出這樣的承諾,動作輕柔地把兒子接到自己懷裏。
他耐心地陪着孩子玩了一會,等到孫登迷迷糊糊又合上了眼,才把孩子又放回徐玉手中。
“這些大事,我今日要與子瑜子敬他們商量。”他向徐玉說着,“你先歇息吧。”
他看了看桌上的布帛,確認字跡已經乾透,便將其收好,揣在袖子裏隨身攜帶着出了門,瞥見在遠處屋檐下安分帶着的侍從們,揚聲讓他們行動起來。
“備馬。”他簡短地交代,“去諸葛長史府上。”
“再派人去請贊軍校尉,讓他也到長史府去。”
周瑜不在他身邊,他最能商量這種事情的人選也只有諸葛瑾和魯肅了。而魯肅和諸葛瑾關係也不錯,兩家隔得並不算遠,一起到諸葛瑾府上比較快。
他在侍從急匆匆地準備的同時,捏緊了袖中布帛,思考着後世透露的信息,難免有些躊躇地望天。
曹老闆,魏武帝……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要稱呼曹操爲老闆,但看來他最後儘管還是沒有稱帝,可漢家的氣數確實斷在了他的手中,建立起了名爲魏的政權。
吳國肯定是他建立的,那麼蜀呢?蜀是誰?一個模糊的名字在他心底出現,周瑜想讓他困住他,魯肅反勸他寬待他,兩大謀士的意見此刻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分歧,而孫權
也不得不遲疑。
得知自己最後完成了稱帝理想,諡號爲大的年輕人此刻卻沒什麼特別的得意之情,反倒更添了幾分憂心忡忡的難色。
他要思考的問題還有太多,他要解決的東西還有太多。
“將軍,馬備好了。”
【……瑾爲人有容貌思度,於時服其弘雅。帝亦重之,大事諮訪。】
【又與肅善,嘗與肅共飲家中,會帝來訪。二人驚,而帝喜,笑而入座,諮之以軍國大事。其言甚密,時人及子弟莫知詳情。唯瑜知之,亦不肯語,故世不得盡聞也。】
【惟知二人雖適酒酣,然辯論應機,從容有度,爲帝稱許,執二人手而笑曰:“正與孤同,此天賜我也!”
】
【而吳之興自此始耳。】
【語出《吳書·諸葛瑾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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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結束了嗎?”
劉啓有些不捨地收回了自己留戀的目光,不無可惜地想着後世那個和他諡號同爲景的皇帝。
“他還是不夠……”劉啓不知道如何精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意見,卡殼了一會,總覺得用冷酷或者狠心都有點怪怪的。
劉啓:這麼說感覺像在罵我自己……
大漢的皇太子找準了自己的定位,對自己性格方面的特色心知肚明,但是自己罵自己多少還是有些太奇怪了。
劉恆倒是點了點桌面,給出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評價:“太耿介了。”
“但是既然他有選賢舉能的才能,就不必太過強求。”
更成熟從容的孝文皇帝感嘆了一聲:“如果他能正當繼位而沒有皇位傳承的動盪的話,就算是耿介之人又有何妨呢?”
“他能挑選出合適的臣子各取所長,培養引導正直的風氣而勸人向善。這難道不足以惠及民衆,德布四海嗎?”
“足夠了啊。”他溫文而半含着憐憫地說完最後一句。
皇帝哪裏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給處理了呢?
漢朝皇帝對明朝工作狂體制敬謝不敏。
“不過那些都太遙遠了。草原上的威脅都從匈奴變成什麼沒聽說過的瓦剌了。”
他把話題轉回更爲實際的東西,平靜的父親正襟危坐起來,那原本柔和不少的氣質一下子又凜然到讓劉啓下意識坐直了身。
“你覺得那明朝的藩王政策如何?”
劉恆只不動聲色地發問,讓劉啓沒辦法從他的神色間窺出他真實的想法,只能依據自己的本心辨析起來。
但劉啓莫名覺得這樣熟悉的父皇才讓他感覺安定不少,低下頭略一考慮,整理好大致的思路,他開口之時已然算得上一句流暢。
“有可取之處,但此時尚且不可學。”
“爲何?”
劉恆心下頷首,但表面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劉啓也沒在乎他的平靜,繼續回答起來:“他們是藩王,而我們這裏,叫諸侯王。”
這當然不是什麼故意摳字眼的行爲,劉啓進
一步闡述着自己的想法。
“諸侯王們自受封以來,已經享有了多年的特權。驟然收回而給予嚴苛的枷鎖,只會遍地掀起反旗。”
“那明朝的藩王政策之所以可以實施起來,想必是因爲一開始便沒有像我們這般坐大。主要的權力都集中在朝廷的手中,尚且引發了那所謂的奉天靖難——甚至,聽後世的口風,那建文皇帝竟然還被藩王推翻了。”
“那我們眼下的情形,自當更爲小心。”
他想着自己未來遇到的七國之亂,悄悄地嗤了一聲:他其實看晁錯還挺順眼的,畢竟聽光幕的意思,這位老師好歹是從一開始就和他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的人,最後落得個那樣的下場,劉啓心裏也不是很好受。
“父皇如果也打算收緊對諸侯王的控制的話,還請做好與諸王刀劍相向的準備。等到心有不滿的諸侯王們被肅清,針對殘餘的勢力,我們倒是可以借鑑一二。”
然後他又想了想,跟着補充了一點:“那約束活動地域肯定是學不了的。”
就以漢朝諸侯王的囂張氣焰來看,能約束他們不要隨便出國就行。想要禁止他們出府,簡直稱得上一句荒謬了。
劉恆也跟着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原本故意平淡着的表情也鬆動下來,脣角也多出點笑意。
“說的不錯。”
他摸了摸劉啓的腦袋權做認可,望了眼外邊已然全黑的天,想想把兒子抱了起來,向內殿走去。
“走吧,這個點了,你就跟我在這將就一晚上吧。”
劉啓一愣,意識到這到底意味着什麼之後,整個人便歡喜起來,忙不迭嗯了一聲。
——他都能混到這個待遇了,這下看看後世誰還會懷疑他爹想廢太子!
【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母竇太后。】
【孝文在代時,前後及三子更死,即位初,以孝景年長,得立太子。】
【孝景爲太子,材智高奇,馭射技藝過人。爲孝文所愛,常侍從察事,屢有建言。】
【嘗代筆爲詔,詞理通順,頗有見解。孝文讀之,大悅,執詔而爲誼、錯二人視之,撫掌而笑曰:“太子可託社稷。”,而二者皆爲東宮輔臣,亦喜,誼爲賀,做《西京賦》。】
【語出《史記·孝景本紀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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