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自從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六國,認爲自己“德兼三皇,功蓋五帝”,自稱始皇帝開始,中國就逐漸脫離了原先的貴族共主政治,走向了大一統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
秦漢第一帝國的輝煌從此拉開了帷幕。】
所以那“帝位”是這個意思啊。
劉季此刻終於有些恍然,對於先前那個他把握不準的稱呼有了真切的理解。
他伸手捅了捅坐在旁邊的蕭何:“統一六國?誒,是不是就是今年的事情來着?”
蕭何是他的上司,又因爲能力出衆頗爲上面賞識,在消息上面自然比他靈通。
“確實如此。可我還沒聽到這皇帝的風聲,應該是之後纔會傳遞下來的詔令。”
蕭何也沒因爲這男的未來能當上所謂最高的領袖就給他什麼薄面,嫌棄地把劉季順手就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扒拉下來。
蕭何:差不多得了……你這個得性要是不改,我真懷疑你未來是撞什麼大運找到誰輔佐了才成就大業的。
【可是,這樣堪稱驚天動地一般的歷史轉向,這樣接近於前後割裂的時代風貌,卻讓後世很多人誤解了一件事情:
戰國、秦、楚漢——這三個時代之間不過極其短促的幾十年歲月。
秦始皇嬴政和漢高祖劉邦,他們也從來不是隔世的兩代人。
劉邦只不過比嬴政小了三歲,當嬴政死於公元前210年,享年50歲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同一個時代,同一片天空之下共存了整整47年。】
劉季和蕭何跟着天幕的敘述一驚,下意識頓住了動作。
“五十歲?先前說今年是什麼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而……”劉季思慮了一下,決定在不知道未來對於皇帝稱呼的條件下,依舊沿用舊時的稱呼:“王上崩逝是公元前二百一十年。”
雖然對這用公元前多少多少年的紀年方式聞所未聞,劉季還是根據字面意義和自己的年紀推算出了這是多少年之後的事情。
——十年。
兩個人在這個結論得出之後面面相覷着陷入了些許的迷惘。
其實是極正常的一件事情。劉季深知這世上不存在什麼長生不老的人物。五十歲的年紀,橫向比較他所認識的人來看,也算不上一句年輕了。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有些唏噓:儘管他是楚人,按理來說對秦王沒什麼感情。
但這樣堪稱舉世無雙,彷彿矗立着就代表着權力的頂點,完成了春秋戰國以來多少君王野望的人物。最後的結局依舊逃不開所謂生老病死的潦潦草草。
這就讓劉季也跟着難受了幾分。
【這樣的47年,對於劉邦個人來說是太過漫長的歲月。幾近步入老年的歲數,他纔得到了最後逐鹿中原的機會。
可對於歷史來說,這卻是太過短暫而狂暴的時期了:
從戰
國到帝國,七國爭霸的餘韻延續了三十多年而最終一朝統一,秦的興盛張揚了十餘年卻又因爲無人能夠駕馭而瀕臨崩潰。
狂暴而迅烈,接近摧枯拉朽一般摧毀了既有的秩序,繼而重新鑄造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
——太快了,快到歷史的慣性尚未被徹底的扭轉。快到一代人的精神風貌,其實依舊尚且是戰國時期的餘暉。】
出生楚國的劉邦咳了一聲,想到少年時期遊歷於魏楚之間的經歷,再聯想到第一次入秦之時的感觸。
五世相韓的張良眉梢微動,複雜的思慮重又落到了那明眼人都知道不會罷休的韓王信的那頭。
年少時理想是得宰天下,遊學各地以增進見識的陳平臉上的笑意此時真切了幾分。
他們都是親身經歷過這番劇變的人物,此刻聽後世人講來,更多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感慨意味所在。
後世人會誤認爲劉邦和嬴政是兩代的人物,他們作爲當事者自然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可是回首這幾十年來的風雨,又確實能清晰地回憶起秦朝給周遭帶來的一切轉變。
【當劉邦出生的時候,秦國還正處於秦昭襄王的統治之下,正巧是攻滅西周國,天下失去了名義上的天子的那一年。而沛縣也不過是魏楚邊境一個隨時可能易主的小城。
直到公元前224年,秦軍攻取淮北,沛縣被併入了秦國泗水郡的屬縣。32歲的劉邦才真正成爲所謂秦朝的國民。
他青少年時期所接受的教育和認識,其實都不是秦所帶來的統一與秩序。不是以郡縣制爲基礎的中央集權,以皇帝制度爲根基的君主專/制。
而是戰國之時的交相攻伐,士人遊俠穿梭於各國之間,爲有權有勢的諸侯大夫所供養,成爲別人的門客而“食君之祿,爲君分憂”
?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劉季從鼻腔裏悶出一聲疑問。
他的心緒此刻到底還是沒辦法做到完全平靜下來。被天幕過早預言了自己未來成就的青年人,回憶起那開頭從底層翻身到至高的言論,心頭就猶是一陣熱血沸騰的激昂。
可他的政治才能和冷峭心性到底是天生的存在,在因爲天幕肯定他的眼光而感到愉悅的同時,他注意到的是這份許可背後的原因。
“這光幕……意思是,覺得秦王現在的舉措纔是正確的?”
他用自己現在的思想前去反推,不無驚訝地得出了這個結論。
儘管楚亡歸秦對他這種市井小民來說,不過是趁着政權交替的時代,爲了不被信奉法家學說、將遊俠視爲擾亂國家秩序的害蟲而明令嚴加取締的秦朝通緝拘捕,於是順從着新有的秩序通過考覈進入秦朝體制,換了一份生計的轉變而已。
可是多年來他一切視之爲
常識的認識,都讓他在天幕如此發言之前篤信,秦國此刻所堅持的郡縣,不過是天下未平之前的權宜之策。
分封子孫,以藩屏秦——這才應該是秦下一步該採取的舉措。
但是,這光幕的意思是——?
“……未來的我,怎麼做到去支持這樣的方案的啊。”
劉季明白了後世人爲什麼要這樣說了。
【人都是會被自己的過往所束縛住的。
劉邦當然不是個例外,他對待沛縣故人後來的處置,往往都能在與他們舊日的交往中找到迴應。
比如蕭何那多塞的兩百銅錢,等到後來就成了劉邦特意多給的兩千戶封邑。比如大嫂當年僞裝的洗鍋聲音,等到後來就是不得已封侯也要刻意爲難的“羹頡”
二字。】
“?”
本來安安靜靜皺着眉看着天幕的蕭何:這裏怎麼還有我的事?
一種不太美妙的想法瞬間在心底萌芽,讓素來冷靜自持、甚至稱得上自愛的蕭何臉色都不由泛出了一層淡淡的青。
他本來以爲和劉季一起撞上這出完全是自己倒黴。
——結果是未來的他,非常有可能,完全就是從頭到尾跟着劉季一起造反的核心人物是嗎?!
對於自己的能力和才華其實非常有數,只不過出於微妙的芥蒂,對於上級推薦他到中央政/府任職都再三委婉拒絕了的蕭何,面色凝重地回想起來最開頭的那句話。
“漢高祖劉邦”和他的“漢初三傑”……
蕭何:應該,可能,也許,沒有我吧?
但一旁的劉季可沒有他這份彎彎繞繞且隱祕的心思。
他琢磨了半天也硬是沒想起來蕭何什麼時候多給過他兩百銅錢,只能從自己知曉的人情來往的慣例中排除。最後纔想到了服徭役遠行的時候,熟悉的大傢伙都要給人送個三百錢這個說法,一下子就攬住了蕭何的肩。
“好兄弟啊!”
三百錢已經差不多是劉邦一個月的俸祿了。而蕭何多給出的這兩百,儘管有他出身大姓家底較厚的從容在,也確實不是一筆隨手撒得出去的小數目。
被他這又一扒拉打亂思緒的蕭何只能沉默,在劉季感慨萬分的拉扯中,最後夾雜着無奈和認命地嘆了口氣。
……行吧,劉季不就是個這麼個脾氣的人嘛。
他之所以在不少人,甚至包括自己都看不慣劉季時不時桀驁無禮,狂言妄爲的行徑的時候,依舊願意和劉季深交,爲他時不時遮掩一些越軌的不法行徑,這次還特意來找他喝幾杯。
難道不就是因爲他這份脾氣:下能夠仗氣使人,在周身聚集起一派兄弟;上能夠折節低首,嬉笑胡言之間,都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手段嗎?
“我這個時候,倒是希望你能變成那個聽到正經事後的劉季。”
他沒管對着他這句話裝傻的劉季是如何打着哈哈的:等到天幕真正講到核心之處的時候,劉季自然會收斂起所有的輕浮的。只將目光落在天幕上。
【但如果把劉邦的一生再拉長了來看,將每個細節都放大,彷彿掬起湍流不息的河流中奔涌的浪花,我卻時常感嘆於:他彷彿是不會真正被過往束縛住的。
同時代的英豪,哪怕是與他爭鋒的項羽,在大權已定宰割天下的時候,所思所想的依舊逃不開分封的桎梏;哪怕是天縱奇才的韓信,在討要封賞功成名就的時候,所期許的依舊是裂土封王的理想。
可是同樣成長在帝制沒有多少影子的時代,站在歷史的風尖口上向未知和已知同時眺望,劉邦就是那麼精準而敏銳地把握住了始皇留給他最寶貴的財富,將這一顆大一統的種子延續了下去。
也不怪有人評價,說他的眼光,從青少年時代就是一直向着西方的,最開始是魏國,是因爲信陵君魏無忌;後來是秦地,是因爲始皇帝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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