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身世
這也是一座木桥,不過不是位于延康坊北面的那一座,而是位于南面的另一座。
要寻找从魏王府水渠中流出的东西,必须到北面的下游去找,而要想知道魏王府的水渠中是否有什么东西,就得从南面的上游进入。
现在萧君默基本上可以确定,父亲已经遭遇魏王的毒手了。所以,即使现在进入魏王府,他也不可能再找到父亲。可不知为什么,从刚才捡到乌皮靴的那一刻起,萧君默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到魏王府中一探究竟。
不管能不能发现什么,他都决定這么做。因为,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父亲在最后的时刻到底置身何处,又遭遇了什么!
萧君默来到木桥底下。桥面上的人群熙来攘往,但此刻桥下空无一人。远处有一些妇人在水边淘米洗衣裳,但隔了几十丈远,沒人会发现他。
为了减少阻力,萧君默把外面的袍衫和上半身的内衣都脱了,藏进了岸边的草丛裡,然后光着膀子跃入了水中。
春天的渠水仍然有些冰凉。皮肤刚刚触水的一刹那,他不由打了個寒噤。
魏王府位于延康坊的西南隅,由于直接在坊墙上开了府门,所以坊墙也就成了府墙。永安渠水从墙下流入。萧君默潜入水中后,向北游了四五丈,就摸到了一排铁栅栏。這些栅栏从隋朝开皇初年开凿永安渠的时候就矗立在這裡了,迄今已近六十年,因年久失修,每根铁條都锈迹斑斑。
萧君默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個猛子扎到了水底,沒费多大劲就把两根铁條分别向两边掰弯了。接着,他便像一尾鱼儿一样灵巧地钻過了栅栏。
渠水在偌大的魏王府中蜿蜒流淌,水道弯弯曲曲,且引了许多支流,蓄成了水池荷塘;也有些支流绕经亭台水榭之后,又七拐八弯地汇入了主渠。萧君默仿佛进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不多久就被绕晕了,好几次游着游着又绕回了相同的地方。
导致迷路的原因,不光是魏王府的水道复杂,更是萧君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
雨越下越大,在天地间织出了一片厚厚的雨幕。萧君默又一次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看见四周一片迷蒙,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不觉苦笑。
忽然,附近传来了說话声,萧君默慌忙游到岸边,躲在一块石头下面,悄悄探出头去。只见两個宦官打着伞从水边的石径上匆匆走過,很快就走远了。萧君默顺着他们的来路望去,依稀可见不远处有一座奇石堆叠、气象峥嵘的假山。
這裡显然是魏王府的后院,寂静冷清。萧君默忽然有了一种直觉,觉得他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就在這附近。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水中。循着水岸游了六七丈远,就看见右手边出现了一條分岔的水道,水道口呈圆形,直径三尺来宽。依据方位判断,這條水道正通往假山方向。萧君默再次浮出水面吸了一口长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游进了水道。
刚一游进去,光线便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萧君默奋力游了七八丈远,水道依然沒有到头,但他已明显感觉气息不够了。這时,身边又突然蹿過什么东西,把他吓了一大跳,猛然呛了几口水。一瞬间,萧君默心裡打起了退堂鼓。可现在要是回头,气息肯定不够;若继续往前游,虽然不知道尽头在哪裡,至少還可拼命一搏。
這么想着,萧君默不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又往前游了两三丈,感觉水道逐渐向上倾斜,而且前方的水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就在即将窒息的一刹那,萧君默死命往上一蹬,头部终于露出了水面。
他两眼发黑,大口大口地吸气,生平第一次觉得呼吸是一件這么幸福又奢侈的事情。
剧烈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萧君默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清晰。只见面前横着一道铁栅栏,栅栏另一头是一块方形的水池,池中有两根乌黑的铁柱,柱子上有项圈、铁链等物。
水牢!
看来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父亲最后肯定是被囚禁在了這座地下水牢中。
水牢的整体位置比水道和外面的渠水略高,所以父亲那只脱落的靴子才会流到外面的水渠中。這几日连降大雨,水流比平时湍急,靴子便顺着渠水流到了延康坊北面的桥下。
看着這座阴森凄恻的水牢,萧君默几乎能够感受到父亲死前遭遇了怎样的折磨,一股热血顿时直往上冲。假如此刻魏王站在面前,萧君默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他。
正愤恨间,几只硕大的老鼠突然从栅栏裡蹿出来,擦着他的肩膀游過,叽叽啾啾地钻进了水道顶壁的一個洞裡面。萧君默這才想起方才从身边蹿過的正是老鼠。也不知這些老鼠吃的是什么,竟然会长得如此肥大。
现在,父亲的下落已经完全清楚了。尽管沒有任何直接证据,但所有间接证据都表明,父亲正是被魏王关进了這個水牢中,然后折磨至死!
留在此处已然无益,萧君默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游回去。忽然,他瞥见栅栏的一根铁條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解开来一看,原来是一片长條状的绯色布條,看质地,应该是绫。
萧君默蓦然一惊。官服才能用绫,而绯色则是四、五品官员的专用色。很显然,這极有可能是从父亲身上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可父亲临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衣服会被撕烂?
此时,耳畔又传来了一阵叽叽啾啾的声音。
萧君默顿时恍然:老鼠!
父亲死前,很可能遭到了大群老鼠的撕咬,以至身上的衣服都被咬烂了!
萧君默不敢再想下去了。那么恐怖的画面只要稍微一想,就足以令他因悲愤而窒息。萧君默潜入水中,又见其他铁條上缠着三四块长條状的布片。他把那些布片一一解下,回到水面一看,发现它们居然不是绯色的绫,而是米色的帛。
帛书?
难道這是父亲留下的帛书?!
萧君默大为讶异,再次潜入水中,直到确定铁條上的布片都被他取下来了,才掉头游了出去……
从渠水中刚一露头,萧君默就着实吃了一惊。
桓蝶衣正站在岸边,一手撑着伞,一手叉在腰上,定定地看着他:“你過一会儿再不出来,我可去长安县廨喊人了!”
“我无非游個泳而已,你喊什么人?!”萧君默爬上岸,钻进草丛裡,一边抖抖索索地穿衣服,一边道。
“天還這么冷,你游什么泳?”桓蝶衣满脸狐疑,“再說了,游泳就游泳,你捡那么多破烂干嗎?”
萧君默赶紧把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几块布片揣进怀裡,笑道:“我刚刚培养的新爱好,又沒碍着你,你管那么多干嗎?”
“你别再瞒我了。”桓蝶衣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刚刚进魏王府了。”
萧君默披散着头发,身子伏在书案上,专心致志地拼接着那几块布片。
桓蝶衣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把木梳在帮他梳头。
“我发现我都快成你的丫鬟了,成天帮你擦头梳头的。”桓蝶衣不满道。
萧君默充耳不闻。
桓蝶衣嘟起嘴,扯了扯他的头发。
萧君默浑然不觉。
桓蝶衣又用力扯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每次一出现,老天就下雨。”萧君默头也不回道,“另外,你再那么用力扯,我会变秃头的。”
桓蝶衣咯咯直笑:“谁叫你不理我,活该变秃头!”
萧君默又不答话了,把那几块布片摆来摆去。
“看出什么了?”桓蝶衣瞟了一眼书案,发现布片上的墨字都被水洇开了,字迹模糊难辨。
萧君默眉头紧锁,忽然念出了两個字:“玉佩?”
桓蝶衣赶紧凑過去,只见两块布片拼在一起,上面果然有“玉佩”二字,但别的字就残缺不全了。“你爹指的,应该就是九叔给你的那块玉佩吧?”
萧君默沒有作声,又把另外两块较大的布片掉了個方向重新拼接,于是又有三個字完整地出现在了眼前。
“非汝父?”桓蝶衣念了出来。
萧君默整個人呆住了。
桓蝶衣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去看布片,只见“非”字的前面似乎有一個“口”字,只是“口”的上半部分已经缺失了。
然而,即便如此,桓蝶衣也立刻猜出了,這個字应该是“吾”,所以這四個字就是完整的一句话:吾非汝父。
萧君默突然伸出手,把书案上的布片全都扫落在地,然后身体往后缩了一下,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那些字眼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师兄,依我看,這份帛书也不见得是你爹留下的,說不定……”桓蝶衣极力想安慰他,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很无力。
日暮时分,天上乌云低垂,沉沉地压着太极宫的飞檐。
两仪殿中,李世勣在向李世民奏报着什么。李世民脸色阴沉。赵德全站在一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這么說,朕這颗石子一扔,池塘裡的蛤蟆果然都跳出来了?”李世民一脸冷笑。
李世勣不敢接言。
“你刚才說,就這短短半個月,朝中就有三個国公、十六個三品以上官员、三十七個五品以上官员,都跟魏王接上线了?”
“回陛下,”李世勣忙道,“以臣掌握的情况来看,与魏王私下结交的大多是這些人的子弟,而不是他们本人。”
“這不是一回事嗎?”李世民忽然提高了声音,“朕不過是让魏王入居武德殿,动静就這么大,倘若朕让他入主东宫,岂不是满朝文武都要把东宫的门槛踩烂?!”
李世勣又沉默了。
赵德全偷眼瞄着皇帝,低声道:“大家息怒,保重龙体要紧。老奴斗胆說句话,這些勋贵子弟跟魏王结交,說不定只是后生们之间意气相投,不一定就是大臣们在背后……”
“一派胡言!”李世民狠狠打断他,“意气相投?早不相投晚不相投,朕一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他们立刻就相投了?這不明摆着都是那些高官重臣指使的嗎?他们以为自己不出面,朕就被蒙在鼓裡了?那也太小看朕了!”
赵德全赶紧俯首,不敢再吱声。
李世民把目光转向李世勣:“你刚才說,房玄龄之子房遗爱、杜如晦之子杜荷、柴绍之子柴令武,這三個国公之子,跟魏王来往最密是吧?”
“是的。房遗爱与魏王密会达七次之多,杜荷三次,柴令武两次。”
“亏得是杜如晦和柴绍早亡,否则也是晚节不保。”李世民冷冷道,“让你的人继续盯着,随时奏报。朕倒要看看,這房玄龄老了来這一出,晚节還想不想保了!”
“臣遵旨!”
萧宅的书房中,萧君默怔怔坐着,手上拿着那枚玉佩。
桓蝶衣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脸担忧。何崇九坐在另一边,神色有些不自在。
“九叔,你說实话,我真的不是我爹亲生的嗎?”萧君默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這种平静却让人害怕。
何崇九嗫嚅了半晌,终究還是說不出一個字,只好点了点头。桓蝶衣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到他最后点头,顿觉难以置信,想說什么,但看到萧君默那样子又不敢說。
“九叔,那你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這個我就真不知道了。”何崇九满脸的皱纹都堆到了一起,“我到咱们府上来伺候主公的时候,二郎你已经六七岁了,我只知道主母自头胎难产后便不能生育,也知道你是抱养的,但你的亲生父亲我真的从沒见過,也从未听主公提起過。”
“那我是抱养的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似乎只有主公、主母和我知道,其他应该沒人知道。”
“這怎么可能?”萧君默冷笑了一下,“我娘当初有沒有怀胎十月,难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出来嗎?”
“這事我倒是略有所知。”何崇九道,“据主公說,当初要抱养你之前,主母就回娘家躲了大半年,后来便說你是主母在娘家生的,因而也就沒人怀疑了。”
“如此說来,我亲生母亲一怀上我的时候,我的亲生父亲和我爹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一心要掩人耳目。”萧君默苦笑,“他们想得還真是周到!”
“师兄,”桓蝶衣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也别太难過,這种事在我們老家很常见的,爹娘怕孩子多了养不起,一怀上就商量着要送人了……”
“有這枚玉佩的人,会养不起一個孩子嗎?”萧君默把玉佩的挂绳高高提起,让玉佩在三人眼前荡来荡去,“看见了嗎?這是最纯正的羊脂玉。天下之玉以和田玉为最尊,此玉又是和田玉中之极品,埋藏在昆仑山下千百万年,世上罕见,人间稀有。就這么一小块,足以抵得上我們家這座大宅子了,蝶衣你說,我的
亲生父亲会养不起我嗎?”
桓蝶衣语塞。
萧君默把玉佩收回掌心,摩挲着上面的图案和文字,在心裡对自己說:萧君默,一株灵芝、一朵兰花、两個字“多闻”,便是你寻找亲生父亲的全部线索了!
雷声轰隆,暴雨倾盆,太极宫被一道又一道闪电打得忽明忽暗。
李泰躺在武德殿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自从入住武德殿,李泰的睡眠就变得很差,不知是因为不习惯還是别的什么,总之這半個月来,他几乎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好的。
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然后天還未亮就又醒了,只好睁着通红的眼睛躺到雄鸡报晓、东方既白。而像今夜這种鬼天气,睡觉对李泰而言就更成了一件苦差事,或者說是一项更难完成的任务。
西边的几扇长窗好像被大风吹开了,在那裡撞来撞去,啪啪作响。大风猛烈地灌了进来,殿内的所有灯烛一瞬间全被吹灭。床榻四周的白色纱帐在大风中凌乱飞舞,就像是什么人在拼命挥动白色的长袖。
李泰心裡发毛,连喊了几声“来人”,可偌大的寝殿除了他自己,半個人都沒有。
平时为了让自己不受打扰,尽快入睡,李泰总是把寝殿裡的所有宦官宫女都轰出去,甚至连门口都不让他们站。他觉得這样子清静多了。可现在,李泰却对自己的這個决定深感后悔。那些宦官宫女都住在隔壁的偏殿裡,平常若有需要,叫一声就一群人過来了,可现在雷打得震天响,就算喊破喉咙恐怕都沒人听见。
李泰无奈,只好翻身下床,准备去关窗。
忽然,他感觉好像有人在他的后脖子摸了一把,顿时吓得跳了起来,猛然转身,可眼前除了飘飞乱舞的白色纱帐,什么都沒有。
李泰暗暗叫自己冷静,沒必要自己吓自己。
他套上鞋子,往西边的窗户走去。走到一半,李泰又突然回头,想看看背后有什么。可還是一切如旧,寝殿裡除了自己再无旁人。李泰松了一口气,来到了窗边。
大风挟着冷雨猛然打在他脸上,令他重重打了声喷嚏。
“這鬼天气!”李泰嘟囔着,关了两扇窗,然后又走到旁边,准备关另外两扇。就在這时,一道闪电忽然劈下,李泰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无意中竟然看见,在通往偏殿的走廊尽头,居然站着一個披头散发、浑身白衣的人。
李泰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大喊了一声:“谁?谁在那儿?!”
此时闪电已過,外面恢复了黑暗,李泰拼命揉了几下眼睛,又定睛望去,走廊上空空荡荡,似乎刚才那一幕完全是自己的错觉。
啪地一下,李泰慌忙把窗户死死关上。
刚回過身,又一串雷在耳边炸响,李泰浑身打了一個激灵。還沒镇定下来,他就听见雷声中似乎還夹杂着一個凄凉惨恻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在喊他的小名:“青雀,青雀……”
声音像是从外面的走廊上飘进来的。李泰毛骨悚然,又转身面朝窗户,然后鼓足了勇气,猛地把窗户打开。
又一记闪电劈下,方才那個披头散发的白衣人赫然正站在他面前,与他隔窗对视。說是对视,其实白衣人的头发完全披散在脸部,根本看不见面目。
李泰大叫一声,整個人跌倒在地,双手拄地不住往后退。
這一次,白衣人再未消失,而是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扶住自己的脑袋,慢慢地转了一圈。当他的后脑勺转過来的时候,竟然跟前面一模一样,都被黑色的长发完全遮挡住了。
李泰早已面如死灰,圆睁着双眼,拼命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往后退的力气都沒有了。
白衣人的双手依旧扶在脑袋上。紧接着,他的两只手用力向上一提,竟然把整颗脑袋拔了下来,捧在胸前。
“青雀,我是你四叔,我是三胡、三胡啊……”
无头的白衣人竟然還在朝他說话?!
李泰终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然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窗前的无头白衣人倏然不见。
凄厉的长嚎响彻武德殿的上空。偏殿的门开了,一群宦官宫女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過来……
窗外风雨交加。
何崇九已经离开,书房中只有萧君默和桓蝶衣默默对坐。
“师兄,你在魏王府裡究竟发现了什么?”桓蝶衣终于把憋了一晚上的话說出了口,“你怎么会找到這些帛片的?”
萧君默又静默片刻,然后便把自己进入魏王府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桓蝶衣听得惊骇不已:“魏王为什么会对伯父下毒手?”
萧君默不想让她卷进来,便道:“這一点,我也還沒弄清楚。”
桓蝶衣又想了想,道:“既然伯父的东西出现在魏王府的水牢裡,那魏王就有很大的嫌疑,咱们可以告发他呀!”
“告发魏王?”萧君默苦笑,“他一向宠异诸王,如今又圣眷正隆,大有入主东宫之势,你告得了他嗎?更何况,就凭咱们手裡這几块烂布片,怎么证明他囚禁了我爹?又怎么证明他杀害了我爹?”
“可是,這绯色的绫片就是伯父的官服,這帛片上也有伯父的笔迹啊!”
“朝中四、五品以上官员数以千计,凭什么說那一定是我爹的官服?這些帛书上的字早已模糊难辨,连认出来尚且困难,還谈得上什么笔迹?”
桓蝶衣一脸愤恨,却又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伯父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咱们难道就這么算了?”
“這個仇,迟早肯定要报。”萧君默眼中闪過一道寒光,“但不是现在,也不能用你說的办法。”
桓蝶衣怏怏不乐:“那伯父亡故的事情,你对外怎么說?”
萧君默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就說他到乡下走亲戚,失足坠马,伤重不治。我会跟九叔交代,让他就這么說,你也要统一口径,对谁都不要透露内情。”
“连我舅舅都不能說嗎?”
萧君默一怔,心想师傅其实已经大致知道了内情,但他肯定也不想让桓蝶衣卷进来,所以自己必须和师傅一块儿瞒着她。主意已定,便道:“沒必要。”
“为什么?”桓蝶衣大为不解。
“明知是魏王所为,我們又沒有任何直接证据,你就算告诉了师傅,他便有办法了嗎?除了令他徒增困扰,又能奈魏王何?”
桓蝶衣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不說话了,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师兄,你說伯父为什么会给你留這份帛书?”
“他肯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所以做两手准备。”萧君默思忖着,“如果沒出事,就继续保守我身世的秘密;万一遭遇不测,就让這份帛书告诉我真相。”
“我纳闷就纳闷在這儿,他为什么要告诉你真相?他养了你這么多年,视你如己出,這不就够了嗎?是不是亲生父亲還有什么重要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最后還是觉得重要吧。”萧君默有些伤感,“或许他认为,他沒有权利把這個秘密带走。”
“這么說的话,你的身世肯定不简单!”
萧君默看了桓蝶衣一眼。
其实這一点他早就猜到了。因为,他的生父既然拥有這枚价值连城的玉佩,那就绝非一般人,所以,若不是出于什么非同寻常的原因,断不会在他尚在母腹之中时,就已经计划好了要把他送人。
不知道为什么,萧君默总是强烈地感觉到,有关自己身世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父是谁,有一個人肯定都知道,這個人就是魏徵!
“此事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来。”萧君默转移了话题,“還是說說那個魏滂吧,你查得怎么样了?”
“這個人着实不好查,我到户部和吏部跑了十多趟,腿都快跑断了,好歹总算有了结果。”桓蝶衣冲他眨眨眼,“你要怎么谢我?”
萧君默摊摊手,指了指周围的东西:“除了以身相许做不到,這屋裡我能做主的所有东西,随便你挑!”
桓蝶衣的脸唰地红了,瞪了他一眼:“你這人脸皮真厚!再說這种沒脸沒皮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了。”
萧君默笑,合掌朝她拜了拜:“拜托拜托,都怪我口无遮拦,我收回。”
桓蝶衣又白了他一眼,才正色道:“如你所料,魏滂正是魏徵的先祖。”
萧君默心裡一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查魏徵查得這么细,究竟是想做什么?”桓蝶衣紧盯着他。
萧君默旋即恢复平静:“沒什么,我只是怀疑他跟我爹的事有关,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沒什么瓜葛,可能是我判断错了。”
桓蝶衣看着他,一脸狐疑。
阳光灿烂,把武德殿照得一片明媚,仿佛昨夜那恐怖的一幕从沒发生過。
李泰双目微闭,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一名太医坐在床边给他搭脉,李世民和赵德全站在一旁,满脸关切。一群宦官宫女跪在后面,個個惶惧不安。
片刻后,太医起身,躬身对李世民道:“启禀陛下,魏王殿下只是庶务繁剧、劳神忧思,导致肝郁脾虚、失眠多梦而已,并无大碍,只需服几服药,安心静养几日便可。”
李世民“嗯”了一声,太医躬身退下。李世民对赵德全道:“你们也下去吧。”赵德全随即带着殿裡的宦官宫女们躬身退出。
李世民在床榻边坐下,摸了摸李泰的额头。李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被李世民按住:“躺着吧,太医說你要静养几日。”
“多谢父皇!”李泰躺了下去,神色還有些不安。
李世民看着他:“听下人說,你昨夜大叫了一声,声音凄厉,进殿就见你躺在地上。你告诉朕,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泰眼中掠過一丝惊恐,嗫嚅道:“回父皇,其实……也沒什么,儿臣這些日子老是睡不好,总做噩梦,其他的……倒也沒什么。”
“那你都做些什么噩梦了?”
“這……无非就是些乱七八糟的梦,儿臣也记不得了。”
李世民狐疑地看着他:“青雀,不管发生什么,都有父皇替你做主,但是你必须对朕說实话。”
李泰犹豫半晌,才道:“父皇,儿臣……儿臣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四叔……四叔的小字,是不是叫……三胡?”
李世民顿时一震,凝视着他:“你为什么突然问這個?”
“昨夜儿臣……好像梦见四叔了。”
李世民腾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泰。
李元吉的小字正是“三胡”!当年李世民在玄武门诛杀四弟李元吉时,李泰年仅七八岁,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小字,就连朝中大多数文武官员都不知道,但此刻李泰竟然准确說出了“三胡”二字,不能不令李世民感到震惊。而且此殿当年便是李元吉所居,后来便一直空着,這些年不时有人风传此殿阴气太重、居之不祥云云,就连魏徵几次劝谏也有意无意提到了這一点,但李世民一向视其为无稽之谈,根本不信這些,不料眼下真就出了這等咄咄怪事。
“你梦见他什么了?”李世民神色严峻,“难道‘三胡’二字也是他告诉你的?”
李泰有些惊慌,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李世民闻言,先是怔了一下,旋即面露讥诮之色:“青雀,男儿立身,当以浩然正气为本,此气若存,自然百邪不侵!人人都說你很多地方像朕,可就這一点,你可丝毫都不像朕!”
李泰嗫嚅着:“父皇,這亡者托梦之事,也是常有的,儿臣虽說受了些惊吓,但正如太医所說,只需静养调理……”
“這么說,”李世民冷冷打断他,“你果真相信昨夜之事,是你的四叔在托梦给你了?”
李泰怔住,不知该說什么。
李世民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蓦然想起李世勣關於他结交权贵子弟的奏报,心裡顿时沉吟了起来。片刻后,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你便回你的府邸去静养调理吧,這武德殿既然不祥,你也不必再住了!”說完,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李泰一愣,少顷才回過神来,赶紧起身:“父皇,父皇……”
李世民大步走出了殿门,对他的呼叫置若罔闻。
李泰颓然坐了回去,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沮丧。
贞观十六年三月十六日,李世民一从武德殿出来,便發佈了三道诏令:
一、将武德殿的所有官宦宫女全部逮捕,投入内廷诏狱,命玄甲卫和内侍省共同审讯,务必查出是何人在武德殿“闹鬼”,并彻查背后主使之人。
二、命魏王即日出宫,回延康坊的原府邸居住。
三、即日追封已故海陵郡王李元吉为巢王。
从三月初一入居武德殿,到今日被逐出宫,魏王李泰在武
德殿才居住了短短半個月。诏令一下,顿时在三省、六部及满朝文武的心中再度掀起巨大的波澜,有人震惊错愕,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则是幸灾乐祸、弹冠相庆。
同时,满朝文武也都把目光转向了玄甲卫和内侍省,对此案的审理结果充满了关注和好奇。因为倘若真审出了什么幕后主使之人,那就真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而对于第三道诏令,朝野上下几乎都不太关注。因为不管追封一個死人当什么王,都沒有太大的现实意义,倒是皇帝在此时做這個举动,背后的动机有些耐人寻味——既然皇帝认定武德殿之事纯属人为阴谋,那么与死去的李元吉便沒有丝毫关系,何故又在此时追封他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今上李世民对于多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至今仍然心存阴影,所以尽管丝毫不相信所谓的“闹鬼”之事,但還是被勾起了愧怍和歉疚之情,故而有了追封的举动。
对于魏王李泰因一起荒唐透顶的闹鬼事件而被逐出武德殿,很多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无不替李泰感到惋惜,但只有李世勣和赵德全等少数洞悉内情的人知道,李泰被逐的真正原因其实与闹鬼无关,而是他私下结交权贵子弟之事触犯了皇帝的忌讳。說到底,魏王還是太過张扬、得意忘形了,犯了古往今来无数人臣曾经犯過的私结朋党、恃宠而骄的毛病。
东宫丽正殿书房中,李承乾和李元昌同时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怎么样,我這一招,比起魏徵的隐忍之术管用多了吧?”李元昌一脸得意。
李承乾仍然止不住笑:“管用,管用!沒想到我四叔死了這么多年,‘亡魂’居然還如此英武,這一吓就把魏王给吓出宫了,還差点沒把他吓死!”
“說起我這個四哥,当年可死得惨啊!”李元昌感叹,“這回歪打正着帮他追封了一個亲王之位,他在九泉之下当可瞑目了。”
李承乾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七叔,說這种话可得過過脑子!什么叫‘死得惨’?什么叫‘当可瞑目’?父皇当年杀他是‘周公诛管、蔡’,這可是父皇几年前就定下的调子,难道你還想替四叔鸣冤叫屈不成?”
李元昌意识到自己說漏了嘴,慌忙赔笑道:“是,当然是周公诛管、蔡!我四哥纯属为虎作伥、咎由自取,皇兄杀他是大义灭亲、天经地义!”
李承乾白了他一眼:“行了,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跟四叔当年关系不错,可正因如此,你才更得小心,别胡乱說话让人抓住把柄。”
李元昌点点头,蓦然有些伤感:“不瞒你說承乾,這么多年了,我有时候做梦還会梦见四哥……”
“巧了,我昨晚也梦见一個兄弟了。”
李元昌一怔:“你梦见谁了?”
“安州的那位。”
“你是說……吴王李恪?”
李承乾不置可否,目光却倏然变得阴冷:“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起這個三弟,我的心情就一点也不轻松。我有一种预感,吴王将来对我的威胁,可能丝毫不会比魏王小。”
吴王李恪是李世民的第三子,但并非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而是妃子杨氏所生,算是庶出,年二十四,时任安州都督。李恪丰神俊逸,文武双全,在朝野颇有人望。李世民曾在多個场合說過李恪“英武类我”之类的话,显然对他颇为器重。
李元昌蓦然听李承乾提起他,有些意外:“你是不是多虑了?李恪只是庶子,就算皇兄喜歡他,可他充其量就是個外放的藩王,怎么可能威胁到你呢?”
“這可不好說。”李承乾冷然一笑,“历朝历代,庶子夺嫡之事也并不少见。”
李元昌沉吟片刻,道:“你也不必自寻烦恼,即便李恪真有夺嫡的心思,可眼下他人在安州,還能干啥?要我說,等咱们收拾了李泰,回头再想個法子把他除掉便是。”
李承乾又定定地想了一会儿,才道:“罢了,還是先說眼下吧,装鬼這事虽然干得漂亮,但你的人现在被玄甲卫抓了,你打算怎么办?”
“還能怎么办,当然是让他闭嘴了!”
“你玄甲卫裡头有人?”
“那倒沒有,玄甲卫那鬼地方,连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去。”
“那你如何让他闭嘴?”
李元昌嘿嘿一笑,做了個抹脖子的动作:“让他自行了断。”
李承乾有些怀疑:“你凭什么相信他会自行了断?”
“不凭什么,就凭他欠我两條命!”
“怎么說?”
“两年前,這小子的父兄仗着他在宫裡当差,横行乡裡,打死了人,事情闹到刑部,是我找人帮他疏通的,后来大事化小,赔钱了事
。這回我找到他,他就知道還命的时候到了,而且我事先也叮嘱過了,万一被抓,即刻了断!”
“就怕玄甲卫看得太紧,他连自杀都沒机会。”李承乾思忖着,“我听說,一进玄甲卫就得搜身,不管身上藏什么都会给你搜出来,连上吊都找不到绳子;然后手枷脚镣伺候,让你动弹不得;此外一人一间牢房,既防止彼此串供,也防止杀人灭口。”
“這些我早就想到了,而且我想得比你還多!我担心玄甲卫抓人的时候他来不及自尽,也担心抓进去以后,咬舌、撞墙這些老办法都不能立刻毙命,就教了他一個新招。”李元昌凑近,附在李承乾耳旁神神秘秘地說了几句,“如此一来,万事皆休!說不定咱们說话這会儿,他已经魂归地府了。”
李承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看不出来啊七叔,這种杀人越货的江湖勾当,你居然会如此精通!”
李元昌得意一笑:“我平日喜歡结交三教九流,朋友多,便学了几招。别看這些小花招不太起眼,关键时刻就派上大用场了!”
“這招是不错!”李承乾笑道,“而且這种死法,說不定玄甲卫连他的死因都查不出来。”
“玄甲卫号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李元昌阴阴笑着,“可我這回就想让他们吃瘪!”
一具年轻宦官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牢房裡,桓蝶衣、罗彪等五六個玄甲卫围在旁边,脸上都是惊诧和困惑的表情。
萧君默走了进来。
罗彪赶紧迎上去:“萧将军……”
萧君默盯着地上的尸体:“怎么死的?”
罗彪挠挠头:“我們都查過了,可就是……查不出死因。”
“依我看,這家伙肯定从沒进過牢房,被活活吓死了!”桓蝶衣道,“又或是什么旧疾复发了。”
萧君默蹲下,翻开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只见两边的眼球都有些红肿充血,心裡旋即有了想法,然后从头到脚观察着尸体,道:“带进来的时候沒搜身嗎?”
“搜了!”罗彪赶紧道,“這些阉宦归我搜,那些宫女归蝶衣她们搜,从头发到衣服到鞋子,浑身都搜遍了!”
“是啊师兄,我們搜得很仔细,這家伙不可能藏什么凶器进来。”桓蝶衣也道。
萧君默的目光停留在了尸体的脚上,随即扒下左脚的靴子,拿在手裡上上下下翻看了起来。
“将军,您不用看了,這鞋什么都藏不了……”罗彪话音未落,萧君默便径直把靴子递到了他眼前:“看看,這是什么?”
罗彪定睛一看,只见這只靴子厚厚的鞋跟处,居然有一個小洞。
桓蝶衣也看见了,诧异道:“怎么会有個洞?可這個小洞能干嗎用?”
萧君默不语,又在尸体身旁蹲下,用手摸索着他的头顶。忽然,他像是摸到了什么,用三根手指捏住了什么东西,用力往外一抽,然后一根足足有六七寸长的沾满脑浆的铁钉,便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罗彪等人大吃一惊,桓蝶衣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萧君默把铁钉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拿過靴子,对着鞋跟的那個小洞,就把整根铁钉完全插了进去。由于铁钉的顶部平头和鞋跟都是黑色的,所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罗彪气急败坏地踢了尸体一脚:“跟老子玩這一手!”
“死者为大,你就别跟尸体過不去了。”萧君默淡淡道。
“可是,我就不明白了,”罗彪愤愤道,“既然把钉子都带进来了,眼珠、喉咙、心口,哪儿不好插,干嗎非把钉子插头顶上?!”
“這說明,這個人或者他背后的主使之人,故意不让我們查出他的死因。”
“這又是为何?”桓蝶衣不解。
“显示他们的聪明,”萧君默淡淡一笑,“或者,嘲笑我們的愚蠢。”
罗彪大窘,嘟囔道:“這小子明明戴着手枷脚镣,想把钉子插进头部绝非易事,他到底怎么办到的?倘若无法立刻毙命,岂不是自找麻烦?”
“手枷夹的是手腕,不是手指;脚镣是不让他跑,可他的脚還能动。只要手脚能动,取出钉子就不是問題。”萧君默說着,又抽出钉子,走到牢房的墙壁前观察着,“正如你所說,他需要考虑的問題,是怎么把六七寸长的钉子在刹那间完全钉入自己脑部,這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办到。”
說到這裡,萧君默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补充道:“或者說,需要很大的冲击力。”只见他一手摸索着一处砖缝,另一只手把钉子的顶部平头用力塞进砖缝中,于是钉子便牢牢地嵌在了墙面上,钉尖笔直地朝着所有人,看上去令人心悸。
“罗彪,你试试看把头撞上去,会不会立刻毙命。”萧君默道。
罗彪挠挠头,尴尬笑笑:“這個……這個属下就不必试了。”
桓蝶衣和旁边几個玄甲卫都忍不住掩嘴窃笑。
“下回,你要是再出现這样的纰漏,就算我不让你试,恐怕大将军或圣上也会。”萧君默面无表情道,“听清了嗎?”
“听清了,听清了!”罗彪满脸惭悚,“绝对沒有下回!”
佛光寺的禅房裡,辩才一动不动地在蒲团上结跏趺坐,双目紧闭,仿佛已经坐化。
他面前的食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但都已毫无热气。
赵德全站在食案前,看了看辩才,又看了看那些一口都沒动過的食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两仪殿裡,李世勣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李世民端坐御榻,闭着眼睛,胸膛一起一伏。
良久,李世民才睁开眼,轻叹一声:“罢了,既然已经畏罪自杀,你請罪也于事无补,平身吧。”
“谢陛下!”李世勣站起身来,却仍俯首躬身,一脸愧疚。
“一個铁定了心要死的人,就算不自杀,估计也不会說半個字。”李世民道,“看来,青雀的這個对手不简单,竟然能在宫裡收买這样的死士!”
“臣无能,辜负了陛下信任,罪该万死!”這种时候,除了這种话,李世勣也不知道该說什么了。
“算了,此事就不追究了,到此为止吧。”
李世民话音刚落,赵德全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躬身走到御榻前,想說什么,又看了一眼李世勣。
“有什么事就說,不必吞吞吐吐。”
“是,启禀大家,辩才他……他已经绝食一天一夜了!”赵德全一脸愁容,“老奴笑脸赔尽、好话說尽,可他愣是一言不发、一口不吃啊!”
李世勣微微一惊,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李世民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了几声:“世勣,你听见沒有,又是一個铁定了心要死的人!朕怎么觉得,最近這视死如归之人是越来越多了?”
李世勣不知如何答话,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了。
“德全,世勣,你们俩都帮朕想一想,对于一個连死都不怕的人,朕還能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赵德全苦着脸想了半天,道:“陛下恕罪,老奴愚钝,实在是想不出来。”
李世民又笑了几声,看向李世勣:“你呢?”
李世勣略微沉吟,道:“陛下天纵圣明,胸中定然已有良策,臣不敢置喙,只唯陛下之命是从!”
李世民呵呵一笑,指着李世勣对赵德全道:“瞧见沒有?這個家伙,狡猾!当初瓦岗寨出来的這些家伙,就数他跟魏徵两個最为狡猾,所以活得最久,官也当得最大!”
李世勣嘴角动了动,却不敢笑,忙道:“臣当年只是一介流寇,落草瓦岗,若非我大唐盛德昭昭、陛下天威赫赫,予臣荫庇之所,赐臣再造之恩,臣早已命丧黄沙、埋骨荒冢了!所以臣虽狡猾,却不敢有所懈怠,唯愿为陛下尽忠效死!”
“行了,這些漂亮话就不必說了。”李世民又笑了笑,旋即正色道,“李世勣听旨。”
李世勣赶紧跪地。
“朕命你即刻调遣人手,明日出发,目标仍然是洛州伊阙,任务嘛……也是跟上次一样,给朕再带回一個人来。”
“臣遵旨!”
尽管皇帝的這道诏令语焉不详,李世勣却已然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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