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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杀

作者:王觉仁
三桅帆船从洵阳县出发,沿汉水东下,一路顺风顺水,于六日后抵达了荆州江陵。

  萧君默一行五人既易了容,又穿着一身捕快行头,所以顺利通過了沿途十几個州县的关卡盘查。比起之前在秦岭经历的千难万险,這五六日的行程就像是在游历大唐的壮丽山河,颇有几分轻松和惬意。

  江陵县是荆州治所,自古便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最早为楚国国都郢。从春秋战国到隋唐年间,先后有三十余位帝王在此建都,历时近五百年。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越,乃东西交通之枢纽,也是连接中原与岭南之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隋末唐初的南梁政权萧铣,便于此建都称帝。

  萧君默判断,当初智永和辩才驻锡江陵大觉寺,一定是在暗中辅佐萧铣,而此次辩才到江陵来的目的,定然是联络潜伏在此的旧部。

  一行人由北门进了城,找了一家名叫“云水”的客栈落脚,然后脱下捕快行头,换回了普通装束。楚离桑和华灵儿依旧女扮男装,不過二人都嫌扮相太难看,于是不约而同都把胡子摘了,妆容也洗了,露出了细腻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就像两個英俊的白面小生。

  五人为了方便,各自开了一個房间。萧君默在自己房间匆匆洗了把脸后,便来到辩才房中,趁沒有旁人在场,向他提出了一個埋藏在心中许久的問題:

  “法师,事到如今,您是不是该跟晚辈交個底了,您到江陵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辩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萧郎這一路走来,虽九死一生,却初心不改,贫僧十分感佩!你說得沒错,事到如今,是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正如你之前预料的一样,贫僧来此,是想联络天刑盟的分舵,目的你肯定也猜到了,便是阻止冥藏重启天刑盟。”

  果然不出所料!萧君默又问:“那您具体要做些什么,才能阻止他?”

  辩才闻言,忽然眯起了眼睛,像是被强光照射到一样,可现在他们是在客栈的房间中,辩才也背对着窗户,根本看不见阳光。凭经验,萧君默一眼便能看出,辩才是在抗拒自己内心的某個想法。

  “毁掉《兰亭序》真迹,毁掉天刑之觞!”

  辩才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說出這句话,說完后,他的肩膀便塌了下去,就好像這一句话便耗尽了他的全部精神。

  萧君默一听,心也猛地揪了一下。他完全能理解,作为天刑盟的左使,辩才說出這句话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除此之外,就沒有别的办法了嗎?”萧君默问。

  辩才失神地摇了摇头:“冥藏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得到《兰亭序》和盟印,有了這两样东西,他便能号令所有分舵,重启整個组织,然后与朝廷对抗,甚至是……颠覆大唐社稷!”

  “您說的天刑之觞便是盟印?”

  辩才点头。

  “那《兰亭序》真迹裡面到底隐藏了什么,能够让他获得重启组织的力量?”這個問題已经困扰萧君默太久了,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辩才苦笑了一下,却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萧郎若愿意陪贫僧做完這些事,自然有一天会见到《兰亭序》真迹。到那时候,所有的谜底便揭晓了,你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萧君默稍感遗憾,但辩才不說,他也不便再追问,于是换了一個問題:“《兰亭序》真迹和天刑之觞,都藏在江陵嗎?”

  “不,不在這裡。”

  “那在何处?”

  辩才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在越州。”

  “既然是在越州,那我們为何来江陵?”

  “因为要取出真迹和盟印,需要……需要一些物件。”

  萧君默想了想:“那您的意思,這些物件是在江陵的分舵手上?”

  “是的。”

  “那法师介意告诉我是哪几個分舵嗎?”

  “都到這会儿了,我還介意什么?”辩才笑了笑,“一個是东谷分舵,一個是回波分舵。”

  东谷?回波?

  萧君默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兰亭会上的那些诗。很快,有两首诗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先念了其中一首:“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條。端坐兴远想,薄言游近郊。這是当年王羲之的友人、时任散骑常侍的郗昙所作的诗。這么說,现在這個东谷分舵的舵主,便是郗昙的后人了?”

  辩才点头:“沒错,如今的东谷先生,正是其后人郗岩。”

  “踪畅何所适,回波萦游鳞。千载同一朝,沐浴陶清尘。”萧君默又念出了第二首,“這是时任会稽郡五官佐谢绎的诗。如今的回波先生,便是這個谢绎的后人了?”

  “是的,他叫谢吉。”

  “那法师所谓的物件,到底是什么?又为何会在他们手上?”

  “萧郎既然能背诵兰亭会上的所有诗文,想必也能背出王羲之本人所作的那首五言诗吧?”辩才不答反问。

  “当然。晚辈還记得,王羲之的那首五言诗最长,足有二百六十字。”

  辩才不禁哈哈一笑:“连字数都记得,萧郎果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啊!”

  萧君默淡淡一笑:“晚辈說過,无论如何,也要查清家父拿命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辩才收起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萧郎不愧是年轻人中的翘楚,你的胆识和意志,实在非常人可及!”

  “法师言重了,晚辈不過是生性执着一些,凡事总想弄個水落石出罢了。”萧君默道,“法师提起王羲之的五言诗,到底是何意?”

  “你刚才问的那個物件,就藏在其中一句诗文裡。”

  萧君默眸光一闪:“哪一句?”

  “藏有‘天刑’二字的那一句。”

  萧君默迅速思索了一下:“三觞解天刑?”

  辩才一笑,随口吟道:“‘体之固未易,三觞解天刑。方寸无停主,矜伐将自平。’刚才說的那個物件,便是這‘三觞’!”

  萧君默顿时恍然大悟:“三觞解天刑,意思便是只有用‘三觞’才能‘解’开天刑盟,重启组织?”

  “沒错。”

  “那這個‘三觞’到底是什么东西?”

  “准确地說,三觞是三個物件。”辩才略显神秘地笑了笑,“萧郎若想一睹为快,不妨今夜随贫僧走一趟大觉寺。”

  “您的意思是,這三觞分别在东谷先生郗岩、回波先生谢吉和大觉寺這三处,今晚便是要先取出大觉寺的這一觞?”

  “正是。”

  杜荷跟魏王已经有些日子沒联系了,這一日忽然收到了李泰亲笔所书的請柬,盛情邀請他明日午时到崇仁坊暗香楼赴宴。杜荷颇为狐疑,犹豫了半天也沒個主意,最后只好来东宫找太子商量。

  “不就是喝個酒吃個饭嗎,有什么好怀疑的?”李承乾觉得杜荷未免過于胆小了。自从把他安插到李泰身边,這小子就一直沒提供什么像样的情报,這個酒局正好是個刺探的机会,沒想到他還疑神疑鬼。

  “殿下有所不知,李泰好长時間沒找我了,這回忽然這么殷勤,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啊!”杜荷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李承乾摇头笑笑:“那你說說,他這回找你,是什么由头?”

  “說是要让我跟叔父多亲近亲近,還說一家人该彼此包容、互相体谅什么的。”

  “這沒错呀。”李承乾道,“杜楚客是你的叔父,是长辈,你這個做侄子的本来就该尊重他。可你呢,总是对他不理不睬,一见面就给他脸色看,這成何体统?李泰撮合你们也是一片好意嘛!”

  杜荷冷哼了一声:“這老家伙是打心眼裡瞧不起我,逢人必說我不学无术、骄纵轻狂,還說什么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反正什么难听他就骂什么。殿下您给评评理,碰上這么個刻薄寡恩的老家伙,我怎么尊重他?我惹不起总還躲得起吧?”

  李承乾呵呵一笑。

  事实上,他觉得杜楚客对杜荷的评价并沒有错,這小子本来就是個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除了纵情声色、飞鹰走马,就沒见他干過什么正经事。他能当上驸马,成为自己的妹夫,全凭乃父杜如晦之余荫,若不是想利用他去刺探李泰情报,李承乾连正眼也不会瞧他一下。

  “二郎啊,這俗话說得好,一個巴掌拍不响,你跟你叔父的关系搞得這么僵,這問題也不全在他身上吧?你自己难道就一点毛病沒有?”

  杜荷撇撇嘴:“我就算有什么毛病,也轮不到他来教训。”

  “你這话就不对了。”李承乾沉下脸来,“令尊早逝,杜楚客身为叔父,怎么就不能教训你?他之所以骂你,那不是爱之深责之切嗎?要我說,你就该利用這次机会,好好跟你叔父握手言和,顺便摸摸李泰的情况。”

  杜荷绷着脸不說话。

  李承乾看了他一会儿,冷然道:“二郎,就算你心裡不想跟他和好,做做戏总会吧?你得清楚,杜楚客是李泰的头号谋臣,肚子裡的机密多的是,你要是能得到他的信任,就不难刺探到有价值的情报。所以說,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若是一味意气用事,又如何帮我呢?”

  杜荷仍旧一脸忧色:“可万一……明日的暗香楼是场鸿门宴呢?”

  李承乾忍不住哈哈大笑:“鸿门宴?我說二郎啊,你以为自己是斩蛇起义的沛公呢?李泰若真想搞鸿门宴,那他邀請的人也得是本太子吧?”

  杜荷想想也对,却仍不放心,道:“殿下,要去也成,不過我有個請求。”“說。”

  “您能不能,从谢先生那儿找几個高手,明日做我的随从?”

  太子与羲唐先生谢绍宗联手一事,杜荷、李元昌、侯君集三人都是知情的。尽管李承乾不太愿意让谢绍宗与杜荷有何瓜葛,可一想杜荷毕竟对自己還有用,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一個损失,再說谢绍宗手底下有的是人,找几個给他当保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便道:“行,你先回去,我回头就给你安排。”

  杜荷大喜,连声道谢,旋即告辞离去。

  片刻后,谢绍宗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李承乾笑道:“先生都听见了吧?這個绣花枕头,真是中看不中用,你說我用這么個人当细作,是不是找错人了?”

  谢绍宗却沒有笑,而是眉头微蹙:“殿下,說句实话,我也觉得杜荷的担心不无道理。”

  李承乾诧异:“何以见得?”

  “正如杜荷所言,魏王前一阵子還跟他打得火热,過后便突然断了联系,现在又无缘无故主动邀他,您不觉得蹊跷嗎?”

  “沒什么蹊跷的,父皇前不久停了房玄龄的相职,起因便是房遗爱、杜荷這帮权贵子弟跟李泰走得太近,引起了父皇猜忌。你想,出了這种事,李泰還敢不收敛嗎?”

  “既如此,那魏王就该从此跟杜荷断交,为何现在又主动攀扯?”

  “他可能觉得风头過了吧。当初为了让杜荷接近李泰,我故意让他泄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情报,估计李泰不死心,還想从他嘴裡再掏点什么东西。”

  “這是一种解释,但依在下看来,也许還有另一种解释。”

  “說說看。”

  “不排除,魏王已经识破杜荷是您安插的细作,所以想利用他做個什么局。”

  李承乾一惊,阴森森地看着他:“做局?像杜荷這种无足轻重的人物,李泰能拿他玩什么花样?”

  “杜荷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好歹也是堂堂驸马、国朝郡公。”谢绍宗沉吟,“至于魏王能做什么局,在下目前還无法猜透,总之明日肯定不会是一场普通的酒宴。”

  “那依你的意思,杜荷就不要去了?”李承乾面露不悦,“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安插到李泰身边,难道就這么弃而不用?”

  谢绍宗瞥了眼太子的脸色,暗暗叹了口气。

  近来,太子越来越听不进他的意见了,原因当然就是前些日子的苏锦瑟事件。太子想直接绑架苏锦瑟,他却坚持要放长线钓大鱼,结果苏锦瑟突然失踪,无异于打了他一记耳光;后来太子叫他亡羊补牢,可他還沒来得及补救,苏锦瑟就让王弘义给抢回去了,连祆教的索伦斯和黛丽丝也都被杀了,线索就此断得一干二净。苏锦瑟旋即躲进魏王府再也沒有露面,令谢绍宗无计可施,同时更是让太子对他生出了几分失望。

  這几日,谢绍宗明显感觉太子对

  他冷淡了许多,此刻他要是再违背太子之意,不让杜荷去赴宴,彼此之间恐怕就更不愉快了。

  思虑及此,谢绍宗便道:“殿下勿虑,杜荷自然要用,而且恰恰是因为魏王沒安好心,才更有必要让杜荷去刺探一下,看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沒错,咱们总算想到一块了!”李承乾這才露出笑意,“你马上安排几個可靠的人手,明天陪杜荷走一趟。”

  “是,在下這就安排。”

  从洵阳到江陵的一路上,楚离桑一直在私下追问辩才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身世。

  既然辩才只是她的养父,那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他還活着嗎?

  自从楚英娘在临终前语焉不详地提過一次后,楚离桑心裡就一刻也沒有放下這個問題。之前在夹峪沟,她便不止一次问過這件事,可辩才似有难言之隐,始终避而不谈。前几天舟行汉水,楚离桑在饱览大唐壮丽山河之余,更是不停追问,最后辩才被她逼急了,只好勉强答应,說到了江陵之后再告诉她一切。

  现在终于到了江陵,所以辩才必须给出答案了。

  此刻,在辩才房中,楚离桑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辩才。

  辩才一声长叹,笑笑道:“桑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爹今天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娘临终前告诉我,說她是在江陵怀上我的,那我的亲生父亲当时一定也在江陵吧?”楚离桑迫不及待地问。

  “是的。”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他還活着嗎?”

  “你的生父叫虞亮,是当初南梁萧铣一朝的禁军大将。武德四年萧铣覆灭时,你父亲他……他就战死了。”

  “我父亲也姓虞?”楚离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母亲临死前說她的真名叫虞丽娘,“他和我娘同姓?”

  辩才略微迟疑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你娘和你父亲本来便是同族之人。”

  “那他们跟《兰亭序》有何关系?莫非他们也都是天刑盟的人?”楚离桑又问。母亲一直說《兰亭序》是個不能碰触的秘密,但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沒有什么是不可碰触的了。

  辩才点点头:“你父亲和你娘都是东晋镇军司马虞說的后人,他们继承了天刑盟的濠梁分舵。”

  楚离桑恍然。怪不得母亲自幼习武,果然是有家学渊源。忽然,楚离桑想起了甘棠驿的那個面具人。母亲說他是仇家,可他那晚的表现却根本不是仇家的样子,而且還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放過他们并主动撤离了,世上有這样的仇家嗎?

  楚离桑向辩才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辩才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回忆:“我记得,你娘好像提起過,她說嫁给你父亲之前,那個人曾经追求過她……”

  楚离桑一怔,旋即释然。如此說来,似乎便讲得通了。這個人喜歡母亲,曾经追求過母亲,对母亲還有旧情,所以才会在甘棠驿放過他们,但母亲肯定不喜歡他,因此才会把他称为“仇家”。

  “那個人被称为冥藏先生,那他的真名叫什么?”

  “王弘义。他是盟主智永先师的侄孙,也是王羲之的九世孙。”

  “這個王弘义企图在甘棠驿劫持您,也是为了夺取《兰亭序》嗎?”

  “是的。”

  “为什么這么多人都想找到《兰亭序》?皇帝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它,王弘义不择手段要得到它,您和娘对這個东西也一直讳莫如深,而萧郎他父亲更是因它而死,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兰亭序》到底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辩才苦笑了一下:“你一定要知道這些事嗎?”

  “对,我一定要知道。”

  “好吧,爹告诉你。”辩才无奈道,“《兰亭序》的真迹裡藏着天刑盟最重大的秘密,谁掌握了這個秘密,谁就能重启组织,号令整個天刑盟。冥藏舵主王弘义之所以一心想得到它,原因正是在此。”

  “那他重启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对抗朝廷,祸乱天下,颠覆大唐社稷,篡夺最高权柄,以图恢复他王氏一族的昔日荣光。”

  楚离桑一惊:“他有這么大的野心?”

  辩才苦笑不语。

  楚离桑思忖着,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您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阻止他重启组织,对嗎?”

  辩才看着她:“你会支持爹嗎?”

  “那当然!”楚离桑不假思索。

  辩才欣慰一笑。

  尽管辩才本意并不想让楚离桑卷进来,可他很了解這個养女,从小就疾恶如仇、爱憎分明,想让她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既然拦也拦不住,辩才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亥时时分,见华灵儿和米满仓均已睡下,辩才、萧君默、楚离桑便悄悄离开客栈,前往位于县城西北角的大觉寺。江陵不同长安,晚上沒有夜禁,可自由行动。客栈离大觉寺不远,三人步行了约莫两刻,便来到了寺院的山门前。

  夜已深,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的池塘不时传来阵阵蛙鸣。

  辩才在寺院的大门上敲出了一串有节奏的声音,显然是某种事先约定的暗号。片刻后,有一個年轻的声音在门后问道:“何人深夜敲门?”

  “佛說八万四千法门,敢问宝刹开哪一门救度众生?”辩才不答反问。

  萧君默一听就知道,這貌似禅宗机锋的问答,肯定是接头暗号。楚离桑在一旁则听得一脸懵懂。

  门后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但又对不上话,沉默了一下,道:“施主請稍候,容小僧去禀报知客师。”然后便有脚步声快步离开。過了一会儿,有四五個人的脚步声匆匆传来,停在门后,一個明显老成得多的声音道:“《金刚经》云:若人言如来有所說法,即为谤佛。哪裡来的附佛外道,竟敢在此班门弄斧,妄言八万四千法门?還不速速离去!”

  “這人說话好不客气,哪像個出家人?”楚离桑眉头一皱,忍不住嘀咕。

  萧君默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少安毋躁。

  果然,辩才闻言一笑,朗声道:“《楞严经》云: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贫僧只求一门深入,解佛微密,還望法师慈悲为怀,行個方便。”

  话音一落,寺门骤然打开,一個三十多岁的和尚大步跨出门外,一看到辩才,顿时双目一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道:“师伯,您……您可来了!”

  辩才也红了眼眶,连忙一把将他扶起:“慧远师侄,快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辩才武德四年离开江陵时,這個慧远還只是一個十三四岁的小和尚,沒想到一晃二十余年過去,现在的他已然是一位堂堂大知客了。

  慧远起身,犹自激动不已,嘴唇颤抖着竟說不出话来。他身后站着四個年轻的知客僧,手上都提着灯笼。萧君默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不太一致:其中两個见此一幕也有些动容,可另外两個却神情漠然,看样子可能是刚出家不久,对老一辈的出家人似乎沒什么感情。

  “你师父可還安好?”辩才急切地问。

  “师父他……他老人家好着呢。”不知是激动還是什么,慧远结巴了一下,然后赶紧侧過身子,“师伯快裡面請!”

  “這两位是我的俗家弟子,跟在身边照料我的。”辩才向他介绍萧君默和楚离桑。二人当即向慧远合十行礼。慧远還礼:“二位施主辛苦了,快快有請!”

  一行人进了寺院,辩才和慧远边走边叙旧,心情都颇为激动。萧君默和楚离桑走在后面,四名知客僧提着灯笼在两旁照路。

  這是一座数百年的古刹,始建于三国曹魏年间,寺内古槐森森,幽暗静谧。萧君默对這座大觉寺略有所知,便低声给楚离桑介绍了起来,說此寺之所以名闻遐迩,不仅是因为歷史悠久,還因为寺裡供奉着一件世所罕见的镇寺之宝,令天下人都极为仰慕。

  “什么宝贝這么稀罕?”楚离桑问。

  “佛指舍利。”萧君默道,“這是释迦牟尼佛涅槃之后留给世人的无上圣物。”

  楚离桑也曾听辩才讲過佛门的舍利,說此物五色晶莹、坚固无比,而且還会放光,甚为神奇,此时不禁好奇心起:“這裡供养的佛指舍利,真的是佛陀留下的嗎?”

  “真的。佛陀当年荼毗,也就是火化之后,弟子们从灰烬中拣出了众多佛舍利,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遗骨舍利,如佛顶骨、佛指、佛牙等;另一类是珠状舍利子,有骨舍利、肉舍利、发舍利等。前类稀有,后类居多。此寺所供养的,正是稀有难得的佛指舍利。”

  “這些舍利是怎么传到我們中土来的?”

  “這個嘛……”萧君默迟疑了一下,忽然问身边一個知客僧,“請问法师,贵寺的佛指舍利有什么渊源和来历?”

  知客僧一怔,支吾道:“呃,這個……小僧不太清楚,施主還是去請教我們大知客吧。”

  萧君默看着他,若有所思地一笑,旋即对楚离桑道:“据說,佛陀灭度后二百余年,天竺出了一位雄才大略的阿育王,他统一天竺后皈依佛教,为弘扬佛法,便派遣僧团,将佛舍利传送天下四方,其中一部分在此后数百年间陆续流入中土。到了前朝,隋文帝杨坚笃信佛教,便于仁寿元年,他六十岁生辰那天,下诏在三十個州修建三十座舍利塔供养佛舍利,其中一处便是這大觉寺。”

  楚离桑恍然,旋即又问:“传言佛舍利坚固无比、不可摧坏,且有种种灵异感应之事,是真的嗎?比如大放光明之类?”

  “兴许有吧,只是我沒有见過,不敢妄论。”萧君默道,“不過佛舍利的尊贵和稀有,倒不在于感应、放光什么的,而是在于它的‘表法’作用。”

  “什么叫表法?”

  “就是它的象征意义。佛经中称,‘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可见佛舍利的真正价值,是在提醒世人勤修戒定慧三学,而不是追求神通感应。至于說舍利子坚不可摧云云,也只是一种象征,象征佛法犹如金刚石一般不可败坏。說到底,世间万物都是无常生灭的,佛舍利岂能例外?真正不可摧坏、不生不灭的,其实不是佛的身骨舍利,而是法身舍利。”

  “法身舍利又是什么?”

  “法身舍利就是佛陀遗教,就是由三藏十二部经典所承载的佛法。”

  楚离桑再度恍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懂的东西還真不少。”

  “略懂皮毛而已。”萧君默淡淡笑道,“若真要谈论佛法,那還得請教你爹。”

  說话间,不知不觉已過了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三重殿阁,来到了藏经阁前。慧远领着众人往左一拐,穿過一道月亮门,进入了一处幽静的院落,此处便是方丈室了。

  大觉寺的方丈玄观五十多岁,看上去比辩才年轻少许,脸膛红润,精神矍铄,一见到辩才,似乎比慧远還要激动,一时竟愣在那儿說不出话。辩才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师弟,别来无恙。”

  玄观颤抖着握住辩才的手:“师兄,一别二十余年,你和师父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辩才眼圈一红,叹了口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人世聚散无常,一切只能随缘啊!”

  玄观請众人落座,旁边有一胖一瘦两個年轻侍者给客人奉上清茶,慧远和那四名知客僧退了出去。辩才仍旧以俗家弟子的名义,把萧君默和楚离桑介绍给了玄观。随后,二人一番叙旧,足足谈了半個多时辰,心情都十分感慨。辩才眼见聊得差不多了,便微微咳了几下,拿眼瞧着那两個侍者,暗示玄观让他们离开,显然是准备谈正事了。

  玄观却好像沒有察觉,仍旧兴致勃勃地谈着那些陈年往事。萧君默看在眼裡,觉得有些奇怪,看這位玄观方丈也不像是糊涂之人,怎么会看不懂這么明显的暗示呢?

  辩才又强打精神聊了一阵,终于明言道:“师弟,时辰不早了,咱们還有一件事情要谈,能否請两位小师侄先下去歇息?”

  两個侍者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漠然,既不看辩才,也不看玄观,仍旧侍立于玄观的禅床两侧,微微垂首,一动不动。

  萧君默一看,更觉意外,连忙留意玄观,看他做何表态。只见玄观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师兄有事尽管說,他们两個是我的贴身侍从,都是……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师兄但讲无妨。”

  辩才诧异,不禁和萧君默交换了一下眼色,又看了看那两個面无表情的侍者,只好开口道:“既如此,那我便明說了。我此次来,是奉师父他老人家遗命,想从师弟這裡取回那個物件。”

  玄观忽然蹙眉,似乎陷入了思索。此时那两個侍者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萧君默观察着三人的表情,心中越发狐疑——玄观与這两個侍者之间的关系很不正常,好像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以至尊卑易位、主从颠倒了。

  “师弟,你在想什么?”辩才很纳闷。当年师父智永把三觞分别交给玄观、郗岩和谢吉时,便已对他们言明:這是组织最重要的东西,必须用生命守护,日后组织若要取回,务必随时交還。而眼下玄观却犹豫了起来,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玄观竟然想得出神了,根本沒听见辩才的话。

  “师父,师伯他在问你话呢。”站在左侧的瘦瘦的侍者提醒道。

  玄观這才回過神来,无奈一笑,忽然站起身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师兄,两位师侄,請随我来吧!”說完便大踏步走出了方丈室。两名侍者一左一右,紧紧跟在他身后。

  辩才、萧君默和楚离桑对视一眼,赶紧跟了出去。

  目睹這個玄观方丈的种种奇怪表现,萧君默心中的疑惑更浓了。直觉告诉他,有一种诡谲的气氛正在周遭弥漫,今夜的大觉寺恐怕不会平静。

  汉传佛教寺院,进门的第一殿通常都是天王殿,也称弥勒殿。殿中供奉一尊弥勒像,左右分塑四大天王,弥勒背后是韦陀菩萨像。萧君默和辩才都沒有想到,玄观走出方丈室后,竟然领着他们直接来到了天王殿。

  “师弟,来此做甚?”辩才不解地看着玄观。

  玄观不语,径直走到一尊天王像下面,抬头定定地看着,神情颇有几分怪异。

  楚离桑扯了扯萧君默的袖子,低声问:“這尊是什么像?”

  “這是佛教的护法神,四大天王之首,北方多闻天王。”萧君默道,“其他三尊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

  楚离桑抬眼望去,只见四尊天王像均有两丈来高,身着甲胄,威风凛凛,皆手执长矛、刀剑、绳索、宝珠等物,而玄观面前的那尊多闻天王,则左手执长矛拄地,右手高擎一座黑色宝塔。楚离桑发现,玄观的目光似乎一直盯在宝塔上面。

  此时,辩才也注意到了玄观的目光,心裡意识到了什么,遂不再多问。片刻后,玄观命那两個侍者搬来一架竹梯,靠在了多闻天王的塑像上。萧君默发现,玄观爬上竹梯之前,回头看着辩才,嘴唇嚅动了一下,像是要說什么,却终究沒說出来,回头便爬上了梯子。

  梯子很高,人踏在上面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那两名侍者一左一右扶着梯子,仰着头,死死盯着玄观的一举一动。萧君默意识到,辩才要取的那個“物件”,很可能被玄观藏在了那座高约尺许的宝塔裡面。

  這确实是一個聪明的做法,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谁又能想到,对于天刑盟如此重要的一個东西,竟然就放在平日裡来来往往的无数香客的头顶上?!

  玄观一步一步往上爬,慢慢接近了宝塔,下面五個人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個时候,萧君默忽然走神了。

  因为他脑中闪過了“多闻”两個字,也就是生父留给他的那枚玉佩上的字。一直以来,他都想当然地认为生父留给他這两個字,是勉励他要博学多闻的意思,可此时站在多闻天王的塑像下,他却蓦然想到,這玉佩上的“多闻”二字,为什么不能是指多闻天王呢?

  刹那间,萧君默眼前又闪過一個画面,那是他离开长安前去跟魏徵告别之时,拿着那枚玉佩追问身世,魏徵一边翻看着玉佩,一边道:“這‘多闻’二字,首先当然是勉励你广学多闻;其次,這两個字好像是佛教用语,這会不会是在暗示,你生父的身份跟佛教有关呢?”

  跟佛教有关?!

  萧君默還记得,当时自己想起了武德九年的一桩往事,即高祖李渊因故想要取缔佛教,多亏了太子李建成劝谏才收回成命。而当他向魏徵提起這桩往事时,魏徵脸色大变,立刻岔开了话题。现在看来,“多闻天王”和那次劝谏,一定是寻找自己生父最重要的两條线索!可是,从這两條线索能推出什么结论呢?

  此刻,竹梯上的玄观已经掀开了宝塔的塔身,从底座上取出了一個青铜质地的圆状物。下面的五個人中,除了陷入沉思的萧君默,其他四人无不睁大了眼睛。尤其是辩才,眼中更是射出了惊喜和激动的光芒。

  沒错,此时玄观手上拿的,正是天刑盟三觞之一的“圆觞”,也就是武德四年冬,辩才随智永一起离开江陵前,智永亲手交给玄观的东西!

  正当辩才万分惊喜之际,一個头戴面罩的黑影突然从多闻天王塑像的背后蹿了出来,手中匕首寒光一闪,在玄观左胸刺了一下,同时一把抢過他手中的圆觞,然后嗖地从众人的头顶飞過,瞬间便飞出殿门,消失在了殿外的黑暗中。

  下面五人除了萧君默外,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呼。两名侍者不顾竹梯上摇摇晃晃的玄观,立刻拔腿追了出去。楚离桑刚追出几步,便见玄观从二丈来高的梯子上直直栽了下来,大吃一惊,慌忙回身要救,此时萧君默已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回過神来,当即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接住玄观,稳稳落在了地上。楚离桑见状,又赶紧回头冲出殿外,追那凶手去了。

  “师弟!”辩才大喊一声,抓?

  ??躺在萧君默怀中的玄观,又惊又急,“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谁知道你把圆觞藏在此处?”

  玄观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方才那個凶手一刀刺中了他的左胸,也就是心口的位置,此刻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萧君默顿感无比懊悔和自责,在取出圆觞的這個节骨眼上,自己竟然因为身世之事而走神,实在不可原谅!

  “师弟,你怎么样?”辩才万分焦急地看着玄观。

  玄观慢慢睁开眼睛,嘴唇颤抖着:“师兄,危险……快,快离开江陵……”

  辩才和萧君默同时一惊。

  “你說什么?什么危险?到底发生了什么?”辩才一头雾水。

  玄观抽搐了一下,嘴裡涌出一口鲜血,刚要再說什么,适才慧远身边的两個知客僧突然冲进殿中,其中一人恨恨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一来我們师父便出事了?快快闪开!”說完便一把推开了辩才和萧君默,背起玄观,与另一人一起匆匆朝寺内跑去。

  “法师,你赶紧去照看方丈,我去追凶手!”萧君默說着,迅速冲出了天王殿。

  现在懊悔已经沒用了,当务之急便是抓住凶手,把圆觞夺回来。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且所有人又一下子全都跑开了,辩才顿时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過神来,然后重重一跺脚,朝寺内方向追那两個知客僧去了。

  天王殿外栽种着许多高大的槐树,树冠浓密,连月光都被遮挡住了。萧君默追出来的时候,只觉周遭一片黑暗,正自焦急,忽听左前方传来打斗声,赶紧冲了過去。

  有三個黑影正在一棵槐树上缠斗,打得枝杈拼命摇晃、树叶沙沙作响。萧君默料想一定是那两名侍者缠住了凶手,立刻纵身跃上大树,定睛一看,其中两個身影果然是那两個侍者。他刚想加入战团擒凶,不料第三個人却发出了娇叱之声,分明是個女子,却又不像是楚离桑。

  這是哪儿来的女子,怎么会跟两個侍者交上手了?

  正迷惑间,一個侍者中了那女子一刀,发出一声惨叫,从树上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另一個侍者急攻那女子,两人身手都很快,转眼便同时中招,女子砍中那侍者肩膀,侍者也猛击了她一掌。

  负伤的侍者不敢恋战,转身逃逸,女子则从树上掉了下去。情急之下,萧君默也顾不上对方是敌是友,连忙飞身扑救,在落地前的一瞬间接住了她,然后就地一滚,把她稳稳抱在了怀中。

  二人四目相对,萧君默顿时哭笑不得。

  眼前的人竟然是华灵儿!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华灵儿顺势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娇嗔道,“你们這些人真不讲义气,竟然把我一個人丢在了客栈!”

  “哪是一個人,不是還有米满仓陪着你嗎?”萧君默要去掰她的手,却被她死死箍住,竟掰不动。

  “谁要他陪?他又不是男人!”华灵儿媚眼如丝,索性把头靠在了他怀裡。

  眼下得赶紧去追那個凶手,可不能被這個“女魔头”缠住。萧君默心中焦急,捏住她手腕一使劲,华灵儿哎哟一声,松开了手。萧君默不再理她,噌地一下便蹿了出去。华灵儿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喊:“喂,你就這么扔下人家不管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個黑影从旁边的树后走了出来。华灵儿吃了一惊,凝神细看,却是楚离桑。华灵儿知道,刚才被萧君默抱在怀裡的一幕肯定被她瞧见了,心中不免得意,正想說两句气气她,不料楚离桑只冷冷盯了她一眼,便转身沒入了黑暗中。

  华灵儿撇了撇嘴,顿觉无趣。

  萧君默一口气跑到寺门附近,便见一個黑影被六七個手持棍棒的和尚团团围住,双方打得正凶。此人定是那個刺杀玄观、抢夺圆觞的凶手无疑了,這回绝不能再让他逃掉!萧君默抢身上前,猛地一掌劈向那人后颈。那人将头一缩,灵巧躲過,反手一刀当胸刺来,手中所握正是方才刺杀玄观的那把匕首。萧君默冷笑,左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那人吃痛,匕首当啷落地。萧君默顺势一把揭下了他的面罩。

  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蓦然映入萧君默的眼帘。

  慧远!

  這個刺杀玄观、夺走圆觞的凶手竟然是慧远?!

  趁萧君默惊愕愣神的间隙,慧远猛然挣脱开来,飞快踢倒了旁边的两個和尚,夺路而逃。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是往寺门外跑,而是回身朝寺内跑去。萧君默未及多想便奋起直追。此时楚离桑和华灵儿也从右前方相继赶了過来,慧远急忙往左一闪,蹿過塑有十八罗汉的回廊,进入了天王殿后面的庭院。

  萧君默脚下发力,越追越近,眼看只剩下两三步便可再次将其擒获,慧远忽然纵身一跃,跳入了放生池中。萧君默毫不犹豫,也紧跟着跳了下去。时节虽然已近盛夏,可半夜的池水還是有些凉意,萧君默微微打了個寒战。

  池中漆黑无光,而且慧远一进入水中便是潜泳,萧君默只能凭借听觉追踪。好在他的水性比一般人好得多,所以沒游多远便一把抓住了慧远的脚踝。慧远蹬了几下沒挣脱,顿时慌乱了起来。不料就在這时,方才那六七個和尚也已追至,竟然一個個扑通扑通跳了下来,其中一個碰巧撞上了慧远,一下就把他给撞开了。

  萧君默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凭感觉往前捞了几把,却都捞空了。接下来局面变得一团混乱——大觉寺的放生池虽然不小,但架不住七八個男人在裡面扑腾,這彻底扰乱了萧君默的听觉。他连抓了几次,抓到的却都是那些帮倒忙的和尚。萧君默又气又急,只好浮出水面换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楚离桑和华灵儿正守在池子边,可见慧远并沒有离开。而放生池就這么大,他能跑到哪裡去?

  最重要的問題是,慧远本来是往寺门方向跑的,为何却突然折往寺内,還一头跳进了放生池中,他就不怕被人瓮中捉鳖?而且,看他刚才的样子,也不像是慌不择路,更像是冲着放生池来的。难道,這池子裡面有什么蹊跷?

  一個念头忽然闪過萧君默的脑海。

  他想起了魏王府的地下水牢。

  思虑及此,萧君默马上一個猛子扎进水底,然后沿着水池下面的圆形石壁摸了一圈,果然在西北角上发现了一個洞口——很显然,這個放生池连接着外面的某处水渠。

  萧君默心中焦急,顾不上重新换气,两腿一蹬便游进了洞裡。在弯曲的洞中游出了十几丈远,萧君默感觉两边豁然开阔,且头上依稀透进几缕微光,便一头跃出了水面。

  這的确是寺外的一條水渠,只见渠水宽可行船,两岸都有人家,但岸上却阒寂无人,丝毫不见慧远的踪影。

  萧君默有些懊恼,狠狠地在水面猛击一掌,哗地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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