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享受
第二点接着下来,是說做学问的人要准备一件事,就我個人研究,有個体会——真正为学问而学问,“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杀头也不干,所谓“仁之所至,义所当然”的事,牺牲自己也做,为世为人就做了,为别的不来。因此为学问而学问,就准备着一生寂寞。我們看歷史——即看孔子就知道。孔子一生是很寂寞的,现在到处给他吃冷猪头,当年连一個“便当”也吃不到。但是他沒有积极去求富贵。怎么知道這一套他不来呢?因为他明知当时有拿到权位的可能,乃至他的弟子们也要他去拿权位。因为孔子时代中国人口只有几百万人,在這几百万人中,他有三千弟子,而且都是每一個国家的精英,那是一股不得了的力量。所以有些弟子,尤其是子路——這個军事学的专家,几乎就要举起膀子来:“老师,我們干了!”那种神气,但是孔子不来。为什么呢?他看到,即使一個安定的社会,文化教育沒有完成,是不能解决其他問題的。基本上解决問題是要靠思想的纯正,亦即過去所谓之“德性”。因此他一生宁可穷苦,从事教育。所以做学问要不怕寂寞、不怕凄凉。要有這個精神,這個态度,才可以谈做学问。
虽然做学问可能一辈子都沒有人了解,但是孔子說只要有学问,自然有知己。因此他接着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個人在为天下国家,千秋后代思想着眼的时候,正是他寂寞凄凉的时候,有一個知己来了,那是非常高兴的事情。而這個“有朋自远方来”的“远”字,不一定是远方外国来的,說外国来几個人学中国文化,我們就乐了嗎?那是为了外汇,多赚几個钱罢了。《论语》不是這個意思,他這個“远”字是形容知己之难得。我們有句老话:“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任何一個人作了一辈子人,包括你的太太、儿女、父母在内,可不一定是你的知己,所以人能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一個人哪怕轰轰烈烈做一辈子,不见得能得一知己,完全了解你,尤其做学问的人更是如此,所以第二句话跟着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不要怕沒有人知道,慢慢就有人知道,這人在远方,這個远不一定是空间地区的远。孔子的学问,是五百年以后,到汉武帝的时候才兴起来,才大大的抬头。董仲舒弘扬孔学,司马迁撰《史记》,非常赞扬孔子,這個時間隔得有多远!這五百年来是非常寂寞的,這样就懂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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