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第327节 作者:未知 从丈夫死后,族中开始争抢家产,逼迫她们孤儿寡母,她日夜煎熬,偶尔做梦,会梦到那时候,觉得自己還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得以片刻的喘息。 這些女儿时期的美好過往,她忍不住多說两句,然后看到掌柜的含笑应声:“夫人的姐妹们真好。” 這种和善又敷衍的话,让年轻的妇人垂下视线。 谁会对别人的過往感兴趣呢,来当铺的人谁沒有美好的過往,但又有什么用呢? 时光如流水逝去不复返,她不再多說了,還是說眼前吧,道:“您看,值多少钱。” 衣服典当是最不值钱的,沦落到当衣服的地步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這衣裙,這绣工,是——”掌柜的声音传来,似乎询问又似乎琢磨。 年轻夫人低下头,心裡轻叹一声。 這衣裙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甚至是当初在京城新开的店铺,一個小绣娘的作品。 能换半袋米也算不错了。 “掌柜的您看着——”她抬起头要說,您看着给吧。 但话沒說完,就见掌柜的面色凝重,将衣裙捧在手裡。 “少夫人您稍等。”他說,“我要請东家掌掌眼。” 這,一套衣裙還需要东家掌眼? 年轻的夫人有些惊讶,莫非最低的价钱都给不了,她带着几分难堪扭开视线:“可以。” 现在她也沒办法說不可以。 掌柜的捧着衣裙进去了。 店伙计且是女侍进来了,捧着香茶点心:“少夫人您润润口。” 年轻的夫人看了眼茶点,她现在落魄了,但出身京城世家,一眼也能辨认好东西的,這捧上的茶点都是上品。 典当铺子的待客還真热情。 年轻的夫人心裡又苦笑,可不是,来典当铺都是给人家送钱的,暴利啊。 她還不至于沦落到要吃典当铺点心的地步。 年轻夫人颔首道谢,目不斜视。 “少夫人,小小姐也来了吧。”又一個女使进来手裡拿着一個拨浪鼓,带着歉意說,“耽搁少夫人了,免得小小姐等急了不开心,给她拿着玩吧。” 這典当铺的待客之道真是太周全了,年轻夫人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女侍,原本要拒绝,视线落在她手裡的拨浪鼓上。 与以往见到的不太一样,精巧可爱,两边的鼓槌也是雕刻成小狗小猫的模样。 女使见她看,便笑着摇动拨浪鼓,室内响起清脆的响声,那飞起的鼓槌上的小狗小猫宛如在荡秋千,夹杂着鸡鸣狗叫,煞是热闹。 年轻的夫人忍不住扑哧笑了,笑了又回過神,哎,她都多大了,竟然也能被玩具逗笑。 女侍也笑起来:“好玩吧,少夫人,给小小姐拿着玩吧。” 她的女儿虽然小,但孩子也最敏感,家中变故以来,小孩子也渐渐不再笑了。 孩童们就该无忧无虑,年轻的夫人想,她现在虽然苦,但小时候少女时候過得真是快乐啊,有這些记忆,现在苦熬中也算有点甜。 念头闪過她伸手接過,真诚道谢。 說话间,掌柜的从后边进来了,面带笑意:“少夫人,我們东家看過了。”說着将衣裙放下,同时推過来一個钱袋,“這裡有十金。” 十,金! 年轻的夫人一时震惊握着拨浪鼓站起来,這也太多了吧! 当初买這個衣裙,是姐们月钱中出的,再贵也沒多少钱。 怎么能当十金! 先前家裡拿着祖传的首饰来都沒這個价。 十金,年轻的夫人心裡念头飞转,足够铺子上周转了,能留住得力的掌柜,能不用族中相助,甚至,或许還能给婆婆再請個大夫 但怎么可能? “少夫人,您看,可够?” 那掌柜的声音再次传来。 似乎不够的话他還会加。 当铺的人這么好說话? 這不可能,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了,知道世道艰难,知道人心难测,也知道天上沒有白掉的馅饼,年轻的夫人看向掌柜的,问:“为什么?我這套衣裙并不值钱。” 她眼中带着几分戒备。 “你们,想要什么?” 掌柜的笑了,和蔼說:“不瞒夫人,這衣裙的确不值钱,但這手艺是我們东家”他的声音滑過舌尖,“认识的仰慕的敬佩的绣技,原本以为失了传承,沒想到会在這裡看到,所以我們东家說了,无价,或者說,愿助黄少夫人一力度過难关,這不是为了您,是为了這位绣娘。” 绣技,绣娘。年轻的夫人看向衣裙,真的假的? “您娘家姓蒋,這衣裙是从京城买的吧,這裡有绣娘的标记。”掌柜的含笑說更详细,指着裙子上一枚蝴蝶,“七星。” 七星,那個绣娘好像是這個名字,時間太久了,再加上這么小的小事,她记不清了,年轻夫人不可置信又有些激动,难道真的 掌柜的将钱袋,和当票再次推過来:“少夫人,您請放心,您家也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做生意要长久,钱很重要,信义比钱更重要。” 年轻的夫人踌躇一刻,抬起头看着掌柜的:“那我将来還能赎回嗎?” 掌柜的笑了:“当然可以,只要少夫人付得起钱。”诙谐眨眼,“老儿提醒少夫人,赎回的钱可不止十金哦,我們当铺做生意很黑心的。” 黑心,比起那些表面上說得好,内裡不知什么心的族人更让人放心,年轻的夫人笑了,伸手接過钱袋当票,再看一眼绣裙,垂目施礼:“多谢,我将来会赎回来的,我做不到的话,也会交代女儿替我赎回来。” 說罢转身疾步出去了。 身后掌柜的含笑相送。 年轻的夫人不待婢女搀扶,自己上了车,把车裡正哄劝孩子有些焦急的婢女吓了一跳,再看夫人的脸色,又红又白,一副受惊失魂的模样。 “少夫人,不行嗎?”婢女结结巴巴问。 她就知道,一件衣裙能值几個钱。 但夫人也沒东西可当了。 “少夫人,再给京城写信吧。” 京城是娘家,总不能真对女儿不管吧。但少夫人写了几次后,不肯写了。 “祖母已经過世,家裡分了家,爹娘這边有哥哥嫂子,妹妹们也都待嫁,我一個外嫁女,难道要靠娘家一辈子?” “惹嫂嫂们不悦,還会影响妹妹们說亲。” “我虽然是蒋家的女儿,现在已经是黄家的媳妇,日子,也只能靠自己過了。” 但怎么靠嘛,少夫人什么都沒有。 婢女战战兢兢,怀裡的孩童也张口要哭起来。 “囡囡。” 年轻的少夫人手一伸,递過来一個拨浪鼓,轻轻一晃。 咧嘴要哭的孩童顿时瞪圆眼,旋即笑起来伸手来抓。 年轻的夫人将拨浪鼓给她,孩童开心摇晃咯咯笑。 小婢女觉得心瞬时轻松了,然后看到少夫人递来一個钱袋。 “当了。”她轻声說,“十金。” 小婢女只觉得心忽悠悠飞起来,人都有些虚浮。 十,金?! 她张大嘴看着车裡的少夫人,原本围绕在少夫人身边的愁云都散去了,少夫人散发着金光。 “少夫人。”她喃喃說,“您真是厉害!” 蒋家的小姐真是厉害! 随便拿出一套衣裙,都能值十金! 年轻的夫人看着小婢女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一笑觉得心裡的浊气都散了,她有多久沒有笑過了。 此时此刻露出久违的笑,都是因为這家当铺。 她掀起车帘看外边,她要记住這家当铺的名字。 更要记住一個人名。 七星。 第69章 岔路口 七星。 典当铺内,东家手指轻轻抚摸刺绣上的蝴蝶,感受其上的两個隐蔽的名字。 匠人们会喜歡在隐蔽之所标记自己的名字。 七星小姐也不例外,甚至格外喜歡。 “先前门内有人說過,她做的农具上都标有名字。”掌柜的含笑說。 “既然是买過掌门技艺,遇到难事了,咱们就当售后保修了。”东家說,“這位黄少夫人虽然年纪轻,性情倒是坚韧,熬過這一关,接下来就好過了。” 掌柜的点头:“我会让人看着点。” 东家用手再次抚摸了七星两字,想到什么问:“前些天信上怎么說?掌门定下了新名号?” 有些墨者初入江湖喜歡起個名号,不過像掌门這样半路起名号的不多。 掌柜的点头:“是,說叫九针,是以先掌门那把藏了巨子令的六尺剑为号。” 提到先掌门,东家神情怅然又带着敬佩。 两年前,皇帝宣告诛杀了晋王案的最后一個主犯,大赦天下,紧接着墨门便公布了当年事的真相,墨门柳书生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故事,告诉诸人当年死在晋地的墨者并非跟随晋王谋逆,而是阻止了晋王谋逆,且還将墨圣之技铸造成生民神器,现在农具已经在各地推广,京城的城防這两年也快修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