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落日出逃
许佑迟去洗了個手回来,坐回沙发上。
赵蔓从医药箱裡拿出了碘酒棉签,替他消毒后贴好创可贴。
许佑迟以为這個话题就這么過去了,赵蔓收好了东西,又来了一句:“我就是问你一下,你這么大反应干什么。”
得。
她這是以为他做贼心虚了。
许佑迟从来不知道解释是一件這么劳神费力的事情。赵蔓已经给他扣上了帽子,任凭他再怎么說也是无济于事。
他突然就转变了态度,顽劣地咧了下嘴角:“您非要理解成女朋友我也沒话說。”
他补充道:“哦,男朋友也行。”
赵蔓斜眼晲着他,半晌,起身去倒了杯水。
许佑迟蜷腿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個抱枕,在和易卓他们一起玩手游的吃鸡。
他戴着耳机听附近的脚步,沒注意到赵蔓已经回来。
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人后,他控制着自己的角色躲在墙后,正准备冲出去给对方一梭子,自己的耳机突然被摘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赵蔓,還有点懵:“怎么了?”
赵蔓沒說话,一路拽着他上了楼,把他扔进他的卧室,面无表情道:“滚进去,别出来,我看见你就来气。”
“妈。我……”许佑迟刚开口,就被赵蔓直接打断。
“别喊我。”赵蔓毫不留情地关上门,“我們缘分已尽,就当我沒你這個儿子。”
许佑迟:“……?”
方槐尔抱着几個未拆封的孔明灯来找陆茶栀。
陆茶栀在房间裡找了两支马克笔,两人把孔明灯的包装打开,在纸上写新年愿望。
方槐尔在新的一年给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标。
暴富。
陆茶栀看了眼孔明灯上的那两個大字,笑道:“姐姐,你好实在。”
“暴富使我快乐。有钱就能满足我的所有愿望了。”方槐尔哼了声,“哪個女生会不想当富婆呢。”
陆茶栀想了有好一会儿,沒想出来有什么特别想实
现的愿望。
她从小在温室裡成长。父母還沒离婚的时候,她在黎城生活,爸爸妈妈宠着她,姐姐让着她,她過的是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给她摘的公主生活。
后来跟着简菱来到杉城,又在外公外婆的手心裡长大,碰到喜歡的东西只需要告诉陆政千一声,沒几天就能收到。
画画和滑板她都還在坚持着,喜歡的人也不是她一個人单方面的奔赴。
陆茶栀顺风顺水地生活了這么久。
先前的愿望,都有人替她一一实现。
方槐尔說的对。有钱就已经能满足大多数愿望了。
杉城并沒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用打火机点燃方块蜡烛后,孔明灯缓缓升上夜空。
陆茶栀看着自己的那個孔明灯越飞越高,岁岁平安四個字被火光映得发亮。
孔明灯穿過了云层,消失在夜幕中。
不知道谁家先起的头,四周都放起了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光。院子被不同于太阳光的另一种光线所点亮。
隔壁的两個小孩子在外面玩鞭炮,来這裡找陆茶栀一起玩。
陆茶栀和方槐尔出门,站到外面的石板桥上陪他们。他们手裡拿的鞭炮摔在地上就会爆炸,但這样玩已经满足不了小孩的贪玩心,两人把鞭炮扔进河裡,然后让鞭炮在水中央炸起水花。
小孩子嘻嘻哈哈,小时候的快乐似乎来的就是這么简简单单。
方槐尔回家后,陆茶栀回客厅陪着外婆看电视。
這也是一种习俗,叫守岁。
要一直等到過了午夜十二点后才能睡觉。
“爆竹声中一岁除。”
一到十二点,四周便接二连三响起了鞭炮噼裡啪啦点燃的声音。传闻中放鞭炮是为了驱赶年兽,现在成了一种增添年味的方式。
陆茶栀洗漱完上床,关了灯,耳边仍是鞭炮的声音。
她睡不着,想起写在孔明灯上的愿望。
岁岁平安。
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岁岁平安。
正月初一,陆茶栀很早就起床,切了韭菜豆腐和肉,作为面條的调料。
外公以前在世的时候跟她說過,這個时候吃面條的寓意是“缠住生命,健康成长”,和长寿面
的寓意差不多。
正月初一不需要走亲戚。
和外婆一起吃了面,陆茶栀洗完碗,缠着外婆教她织围巾。
客厅裡,外婆开了电热炉,坐在沙发上教她最简单的起伏针。
用棒针缠着毛线先起针,正反两面都织下针就能完成,简单好记,就是样式很单一。
陆茶栀一下子就学会了,又让外婆教她点有难度的。
外婆给她展示了好几种不同的织法,看的陆茶栀眼花缭乱,当场放弃:“算了算了,我還是织最简单的好了。”
外婆见她为难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学這個干什么?你想要什么婆婆都可以给你织。”
陆茶栀搬着個小板凳坐在沙发旁边,眼睛裡的神色很认真:“不一样的。我想自己学一点,以后也可以给婆婆织一條围巾。”
外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嘴边的笑意经久不散。
下午陆茶栀替外婆染头发。
在阳台上,她用染发膏将外婆花白的头发染黑。
外婆坐在椅子上說:“我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吱吱结婚生孩子了。吱吱就来一定要找一個能好好照顾你的老公,知道嗎?”
陆茶栀羞得不行:“婆婆你說什么呢,你又不老,怎么就說這种话了。”
外婆笑笑,沒再說话了。
按照惯例,正月十五之前都是走亲戚的時間。
外公去世了。今年外婆又身体不好,简菱不在家,婆孙两人沒走亲戚,只在家裡接待了前来看望的客人。
陆茶栀厨艺很好,以前跟着外公学了很多,今年沒怎么让外婆下厨,她一個人就能做出一大桌子家常菜。
客人看见客厅裡满墙的奖状,总是十分羡慕的对外婆說:“秀玉,你家孙女怎么這么优秀。长的漂亮,成绩好,又有孝心。等她大学读出来,你就享福咯。”
外婆也笑眯了眼:“是啊,是啊,我有個這么优秀的孙女,享福咯。”
可是。
福气和意外。
到底哪個先到来。
二月开学。四月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节那天下了场瓢泼的大雨。
陆茶栀起床,煮好了面條去叫外婆吃饭,无人
答应。
她打开卧室的门,外婆倒在门口的地板上。打翻了床头的水杯,玻璃渣碎了满地。
救护车鸣笛抵达。
医护人员只告诉她。
“节哀。”
雨是冷的。
热腾腾的面條也冷了。
同样冰冷的。
還有外婆的尸体。
那一天,好像,整個世界,都暗了。
葬礼头天的很多事宜是亲戚邻居帮忙解决的。接待宾客是事情是大婆婆一家子在做。
陆茶栀换上了黑色的长裙,和黑猫一起,一直守在尸体旁。
灵堂裡,她紧握着外婆已经沒有温度的手。
眼泪止不住的滚落出眼眶,哽咽到喉咙沙哑。
继外公走了之后,她的另一根精神支柱,在這個时候,也倒下了。
黎城陆家在东郊有一座庄园,辉煌的像是城堡。
裡面住着两個小公主。
姐姐陆雪棠,妹妹陆茶栀。
一個是灰姑娘,一個是真公主。
陆雪棠并非简菱亲生,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被亲生父母丢弃在陆家大门口。
那是一個除夕夜。陆家老宅坐落于半山腰,别墅一楼的壁炉散发着暖意,陆政千坐在摇椅上看书,简菱坐在一旁,拿着颜料盘静心绘画。
门外有婴儿的哭声传来,管家打开大门,抱进来一個未满一月的女婴。次日一早,院子裡的海棠花恣意盛开。
深玫色的花瓣娇艳欲滴,饱满又热烈,沾上了细雪。
陆雪棠因此得名。
陆雪棠到陆家的半年后,简菱怀孕了。
十個月后,陆茶栀出生于七夕那天的黎明。
茶花和栀子花争相开放的清晨。
鸟啼婉转,朝霞漫天。
便取名为陆茶栀。
直到后来夫妻两人的矛盾彻底爆发,简菱才明白,早在陆茶栀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分歧的种子就已经被种下。
简菱以为她可以平等地对待姐妹两人,可她低估了人心的贪欲。
当她看见陆政千更多地关照身体虚弱的姐姐,她心裡的天秤就已经暗暗偏向的自己的亲生女儿。
即使陆政千是在替陆雪棠联系先心病方面的医生。
简菱开始向陆政千抱怨,向陆政千表达她的不满。
换来
的不是争吵和妥协,而是陆政千的不理解。
陆政千可以确定在对待孩子這一方面,他并沒有偏心任何一個人。
他会帮陆雪棠联系最好的医生,也会给陆茶栀买她喜歡的洋娃娃。
可人有时候像是间歇性失明,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就像简菱只看见了前者,后者被她刻意忽略。
陆政千不明白妻子为什么会对一個患病的小女孩阴阳怪气,甚至到后来的大发雷霆。
他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允许他和简菱争吵,他会让简菱自己冷静,然后去书房继续他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陆政千就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永远理智。
简菱真正提出离婚,是在陆茶栀六岁生日那天。
那一天下午,简菱在市中心开了一個画展。陆政千带着陆茶栀和陆雪棠去溜冰场滑冰。
陆雪棠很早就做了手术,恢复的很好,但也不太能做剧烈运动,穿着滑冰鞋扶着栏杆慢慢走着。陆茶栀沒一個人去滑冰,在场边這裡陪着姐姐一点点地学。
那天陆雪棠被一個刚学溜冰的男孩子撞到,站起来后沒一会儿又出现了胸闷气短的情况,陆政千带她去医院。走之前跟陆茶栀学滑冰的教练說了一声,让她照看一下陆茶栀。
教练說好,陆政千便抱着陆雪棠走了。
溜冰场裡小孩子很多,陆茶栀一個人在场上滑了一会儿,坐到场边的角落裡休息。
一個中年男人走過来,将手裡的柠檬汁递给她,笑得油腻又下流,說:“小妹妹,喝饮料嗎?叔叔给你买的。”
“不要。”陆茶栀拒绝完,起身想走,被油腻男一把抱起来,他拧开饮料就往陆茶栀嘴裡灌,低声呵斥:“给老子喝!”
四周都吵,沒人注意這边发生的事情。
陆茶栀急的一口咬上油腻男的手指,太過用力,硬生生咬开了皮,鲜血直流。
又酸又涩的柠檬汁在口腔裡,混着血液。
油腻男疼得一把将陆茶栀摔在地上,给了她一巴掌:“咬你妈啊!狗东西!”
陆茶栀吐出嘴裡的柠檬汁,用力地往人群裡跑,大喊着“救命”。
人们纷纷往這边看来。
油腻男追
過来,从背后拽住陆茶栀的头发,对大家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女儿刚刚跟我吵架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女儿這裡有点問題,净說胡话,让大家见笑了。”
然后他板起脸,对陆茶栀說:“不许闹了,跟爸爸回家,爸爸给你买好吃的就是了。”
人们大多带着看热闹的心理,不知道事情的真假,沒有一個人愿意给自己惹上麻烦。
油腻男抓住陆茶栀的两只手把她提起来,不顾她嘴裡嚷嚷着什么,拖着她就往外走。
人群自然而然给他让出一條道。
刚要走到出口,他的背突然被人从背后拿东西用力砸了一下。
他踉跄一步,手一松,陆茶栀被丢在地上。
油腻男回头看,是一只溜冰鞋。
紧接着,另一只溜冰鞋也朝他砸了過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脑门上,砸的他天花乱坠,眼冒金星。
保安瞬间从出口冲出来,制服住那個油腻男。
陆茶栀被一個男生扶起来。
那天明明是她的生日。
她应该是光鲜亮丽的小公主的。
此刻却满身脏污,扎的好好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灰姑娘逃到人间。
她被警察送去医院洗胃。
简菱的画展开到一半,中途接到警方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往医院。
当她看了监控,知道是陆政千让陆茶栀一個人待在那裡后,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差一点点就被恶名昭彰的幼女强.奸犯拐走,她瞬间就丢失了理智。
两個女儿都還待在医院裡。
那天晚上回家,简菱单方面的,和陆政千发生了争吵。
她哭的撕心裂肺,陆政千也只是沉默地反省自己。
他說:“对不起。”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留下陆茶栀一個人,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但世界上沒有如果。
简菱說:“把陆雪棠送去孤儿院吧,会有人照顾她。”
陆政千皱了眉,沒同意,他說:“這件事情是我一個人的错。”
简菱失望至极,最后提出了离婚。
陆政千张了张嘴,最后選擇尊重她的意见,答应道:“好。”
简菱以为到了這种
地步,顾念這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陆政千至少会设身处地考虑一下她的感受。
可他沒有。
他只考虑事情的最优解法,怎样才能处理到最完美。
离婚。
他少了耳边不停的抱怨,少了她强烈的控制欲。而她,也不用每日再因为陆雪棠的存在而感到烦躁。
两者达到共赢的局面。
法院的判决很快下来。
姐姐陆雪棠跟着父亲留在黎城,陆茶栀则着母亲回到杉城。
简菱在一次画展上认识了edward。edward喜歡她的画,更喜歡她這個人,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简菱不接受也不拒绝,和edward一直保持着暧昧的关系。
她希望陆政千因为這件事情来找他。
如果他表现出对她還有一丝丝的爱意,她都可以回到黎城。可陆政千沒有。
陆董每日因为公司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放在心上。
简菱接受了edward,并和他结婚。
她试图将陆茶栀带去英国,可陆茶栀刚到杉城沒两年,還在适应着這裡的环境。
陆茶栀以前都很开朗的。
出了那件事之后又来到杉城,最开始每天都面对着陌生人,简菱看着自己的女儿变得阴郁又沉闷,时不时一個人坐在床上对着空墙发呆。
更别說把她带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国度,听着不熟悉的语言,她的情况将更加举步维艰。
简菱去英国的最后一晚,和陆茶栀睡在一起。
母女两人谈起黎城到生活,简菱抱着陆茶栀說:“你爸爸和姐姐都做错了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他们,我們现在也不会這样。”
“妈妈,我說過的。”陆茶栀抬头,皱着眉,语气很认真,“那件事不是爸爸和姐姐任何一個人的错。错的是进监狱的人,而不是他们。”
简菱的表情僵住。
原来她为了让自己的亲女儿在陆政千那裡得到平等的父爱不惜付出离婚這一代价,但在女儿的眼睛裡,她一直是一個颠倒是非的妈妈。
多好笑啊。
简菱走了。
很久沒有回来。
留陆茶栀一個人在杉城长大。
后来陆茶栀也常常反思自己,那样說话是不是伤到了妈妈的心。
感性和理性,两者之间的平衡到底在哪裡。
她给简菱打电话,却只得到她的敷衍。
她想道歉,却又不知该怎么道歉。
她說错了嗎。
她好像沒有說错。
又好像說的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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