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溫晁
“你說喜歡我,可我卻感受不到你所謂的喜歡!”冷厲擰眉退後兩步,聶曉原本蒼白無色的俏臉已然氣的通紅,“如果你的喜歡就是逼迫我違背本心背棄朋友親人,讓我拋棄他們跟一個處處與我家族、友族作對的人走,去獨自求活的話,那我真心求溫公子您高擡貴手放我一碼,別再說喜歡我了,更不要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境!”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我說我不接受你的喜歡,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溫晁!”
地洞之中忽的一片死寂,溫晁滿目愕然的看着面前氣息不穩脣色蒼白的少女眸色驟沉,側於黑暗中的指節陡然攥緊,便是因着昏暗的掩映,衆人卻也能清楚的聽到他骨節磨搓的‘咔咔’聲令人心寒。
“喜歡一個人,應該是願意傾盡一切讓他笑讓他開心,與之想要的而不是強加自己以爲對他好的。喜歡一個人在乎一個人,是可以爲之付出一切甚至於生命,只要對方開心、幸福就好。”
“可你不是,你所謂的喜歡總是讓我惶恐警惕,每次同你站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想,這溫家倒黴貨又想幹嘛他到底有什麼目的?每次看到你想到你們岐山溫家,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以防備一不小心又會被下套走了錯棋!”
“你說你喜歡我,可我卻感受不到半分你給予的所謂喜歡,很多時候甚至會因爲你所謂的喜歡感到困擾!是,你的確幫過我救過我,可是究其根本我會被關進水牢也是你們溫家爲之,我爲什麼有家回不得卻偏偏要被長兄送到外面避風頭,難不成是不淨世不夠清淨我聶家宅子不夠住?”
“雖然我不太明白你的喜歡和別人的喜歡有什麼不同,但是在真正在乎我的人面前,我可以不帶腦子做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孩子,可以做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驕縱小姐,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處心積慮!”
“我小七嬸說過,欣賞是棋逢對手,而真正喜歡在意一個人,卻是甘拜下風!”
那時候聶曉不明白自家小七嬸說這話時爲何眸中晶亮一片,只是死腦筋的認定她說的斷然是對的,畢竟自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小七嬸和七叔的感情總歸是叫旁人羨豔又欣賞的!
分明是耿直剛烈的漢子,卻偏生在對待自己道侶的時候頻頻讓步也不覺得委屈爲難!
“溫晁,我每次跟你站在一起都會有種與人生死博弈的感覺,從姑蘇聽學到岐山射藝,直到此時此刻都是如此,我不認爲你有半分遷讓過我……我真的……很累,我已經被你們溫家人鬧得頭痛欲裂了!”
“你知道我有多想回家嗎?可是我回不去,即便回去了還要面對或許已經是滿目瘡痍的宗門!你的喜歡,就是毀我眷戀的家,傷我在乎的人,讓我無時無刻不因着被你喜歡而愧對親人嗎?”
“我謝謝你當日的救命之恩,更感激你這些日子的格外照拂,可是我不會喜歡你溫晁。至少,目前爲止,我甚至不願意爲你付出任何代價更別說是我的自由和生命……”
“所以你願意爲了替藍忘機、魏無羨求藥而故意被烙鐵燙傷,就因爲你喜歡他們,是不是?”
猛然擡手,溫晁怒不可遏指了已然徹底懵掉的魏無羨,她身後僅有兩步之遙的藍忘機亦是倏然瞪大了眼眸。
“是!我是喜歡他們,我在乎他們勝過我的命!”斬釘截鐵的強調在空蕩的地洞裏徘徊迴盪,聶曉深吸一口氣再次上前,“當日我在岐山失控,百家都要拿我治罪給之一個交代,可是無羨哥和藍二公子卻由始至終都不肯放棄我,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我又爲何要吝嗇?”
“若非你欺他怕狗,將無羨哥與禍鬥關在一起害他受那麼重的傷卻又不許溫姐姐出手相幫,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藍二公子斷腿,無羨哥受內傷自顧不暇,晚吟哥顧及家族不便與你正面衝突,我二哥更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法自保,仙門數百子弟迫於你溫氏威壓誰能反抗?”
偏生她自己更是金丹盡碎修爲耗散,在滿是鷹爪與虎狼的岐山教化司裏,除了抱團自救減少傷亡之外,聶曉實在是再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保存百家實力了!
“除了弄傷自己換取傷藥之外,我還能有別的方法嗎你倒是教教我?我今日這般,全都是你那所謂的喜歡害的,是你的喜歡讓我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我……”
“溫晁,你有遇到過不爲你的權勢地位真心待你好,還肯爲你拼命救你於絕望之中的人麼?定然是不曾有過吧,不然你也會理解我與魏無羨、藍二公子之間的感情。我們是對着月亮拜了把子的金蘭之交,說好了此生要一起衛道除魔、鋤奸扶弱、榮辱與共的,此誓不用人盡皆知,我們只求無愧於心!”
聶曉嗓音放軟語帶懇切,一字一句似都在訴說着她對魏無羨和藍忘機付出的真心不悔,在場百家子弟無不爲之感慨,魏無羨和藍忘機更是望着那一襲火紅的少女挺直的背影雙雙垂眸攥拳。
“好個榮辱與共,好個生死相隨……”溫晁眸中晦暗苦笑連連,他側目再不去看聶曉顫顫後退,低沉的嗓音裏卻終是狠戾喃掩,“好,很好……聶小妹,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既然你們感情深厚要生死同行,那本公子……就成全你們……我們走!”
猛然轉身,溫晁恨恨閉眼而後崔劍出鞘,身後卻再次傳來聶曉低啞的輕喚,“溫晁!”
“後悔了?”
溫晁剋制轉身,目光清冷的看着身形似是更加瘦削的少女涼涼開口。
“下次再見不用留情,此刻起,你我兩不相欠!”
他救過她,卻也曾經承過聶曉救命之情,如此兩相權衡之下,他們便誰也不欠誰的了,日後再見恐怕也只能爲敵。
溫晁微怔,驚愕的目光似是想要看到對面少女的心裏去,片刻後他終是大笑出聲扭頭便走,“好,好個兩不相欠——”
他憤然御劍而上,倏然便消失在了衆人視線之外!
溫逐流攜着面色慘然的王靈嬌御劍而上,溫家其餘修士亦是匆匆跟隨,紅豔豔的溫家炎陽烈焰袍很快便再也看不見了!
溫情看了眼聶曉欲言又止,卻終究,只是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來。
“這是他的底線了,你好自爲之!”
“我知道……”
幽幽迴應,目送着那抹豔麗的紅色身影消失,聶曉終是鬆了一口氣頹然後退!
溫晁的底線,倒是比她預計之中的還要低不少!
“曉曉——”聶懷桑三兩步上前,望了溫家人消失的方向他小心攬住妹妹的肩膀輕聲安慰,“做得很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溫晁終究不是良人,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我亂什麼?我只是實話實說,溫晁那倒黴貨真的很煩,一點兒都不像他哥那麼幹脆,要殺要剮也都來得痛快。不但限制人身自由還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喫喝都要人來安排!”哽噺繓赽蛧
撇開那所有的沉悶與擔憂,聶曉故作嫌棄的翻了個白眼,忽然又想起在教化司被溫晁支配生活方式的日子,她終是忍不住一吐爲快!
“溫晁那傢伙控制慾太強了,王靈嬌要一輩子與那樣的人對坐而食簡直是可憐了!換做我,怕是三天就喫不下飯氣都氣死了!不……兩天,不能再多了!”
衆人一陣悶笑,原本緊張的氣氛一時間也莫名舒緩了幾分。
“先別說了,大家趕緊上……”
歐陽玉和秦悅相視一笑,可還未等歐陽玉話音落下,原本已經爬了幾步的幾個少年卻尖叫着掉了下來,與之相隨的,還有頭頂藤蔓一根接一根的從高空墜落下來掉了遍地。
“糟了,他們在上面砍斷了藤蔓!”
衆人慌亂去拉扯爬滿了山壁的藤蔓,卻是一根根的全部斷在了半路而後掉了下來,死蛇一般的盤在地上襯的這山洞越加可怖起來。
“無恥的溫狗,竟然想把我們困死在這裏!”
金子軒捏着一根藤蔓新鮮的刀口恨聲咬牙,沒有這些藤蔓,他們根本爬不上這陡峭的土壁更別提逃出生天了!
地洞距離頭頂將近百丈餘高,原本還能勉強看到隱約的陽光射入,可是就在衆人義憤填膺咒罵溫晁的間隙,那抹光亮便如天狗食月般湮滅了過半!
“混蛋,他們還把洞口堵住了!”
又有人失聲驚叫,話音剛落,剩下的幾縷陽光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地下深處,此刻只剩下幾隻燃燒的火把,照亮了數百張茫然無措的年輕臉孔茫然無措!
半晌沉默後,依舊是金子軒的罵聲打破了這陣死寂,“溫晁這混蛋,簡直喪性病狂什麼都乾的出來!”
“求不得就乾脆毀了,這種變態簡直令人髮指!”
“抱歉,是我惹怒了溫晁!”
愧疚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聶曉垂眸咬脣,看來她還是高估了溫晁!
“與你無關,不必愧疚!”
身後藍忘機溫暖的大掌覆上了她的肩頭,聶曉回眸衝他牽強一笑,便聽昏暗中有人七嘴八舌的開始安慰她。
“聶姑娘,溫晁那種禽獸幸好你不喜歡,否則真要嫁給他豈不是身陷地獄!那種人渣,哪裏配得上聶姑娘你這樣高潔的仙子?”
“說得對,那種人也就只有王靈嬌才巴巴的往上貼,有句話叫什麼,王八配狗,天長地久!”
“哈哈,不是□□配狗長長久久嗎?”
衆人陣鬨笑,一名頭戴絹帽的少年又喃喃地道,“大家別擔心,現在上不去也沒關係,我父親母親會來找我的,等他們聽說了這件事肯定會找到這裏來的。”
零星有幾人附和,須臾之後卻又有人顫聲開口,“可是咱們的家人還以爲我們在岐山接受教化呢,怎麼會來找我們……再說溫家的人逃走之後,肯定不會實說將我們逼迫來找妖獸,要是溫晁隨便編個什麼理由說我們逃走了,那、那我們豈不是就只能在這下面,我們就只能待在這個地洞裏面……沒有食物……跟一隻妖獸在一起……”
前無出路,後有妖獸蹲堵,一行數百人卻僅有連照亮都困難的幾隻火把,那人越說越怕,一時間昏暗的地洞中氣氛再次恐懼了起來!
黑暗之中隱隱響起極其壓抑的抽泣聲,魏無羨揚了火把轉回頭,便看見躲在金子軒身後抽抽搭搭的羅青羊。似是被先前的一幕幕驚險嚇得不輕,她那張漂亮的臉蛋此刻都已經哭花了,少女抽抽噎噎,雙手絞着裙子不斷地說‘對不起’。
她說若不是自己尖叫引起妖獸的注意,大家就不會經歷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幾名少女都圍到她身邊,或是因爲對逃出無望的恐懼竟也一齊抽抽搭搭起來。
哭聲越來越響,大部分人膽戰心驚了一路,又被妖獸威懾此刻更是被困在洞中,橫豎看來此劫都不容易渡過,這羣平均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人當即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哭聲響成一片。
藍忘機轉手將沉默咬脣的聶曉往自己懷中帶了帶,於昏暗中沉聲開口,“莫要內疚,我們回深潭去,有辦法離開!”
“有辦法?”
聶曉驚喜擡頭,果然看見藍忘機清淺的瞳仁裏滿是篤定。聽藍忘機說有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周圍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藍湛,你有什麼發現?”
魏無羨手舉火把疾步上前,看到聶曉蒼白的臉色知她怕是舊傷崩裂,當下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滿目擔心。
“潭水上,有楓葉。”
藍忘機這話乍一聽莫名其妙,可魏無羨是誰,他可是和藍忘機有八拜交情的人,瞬間就明白了他簡短話語中的深意,當下也是頻頻點頭眸底泛光!
“你們,在說什麼?”
聶曉狐疑側目,看了看一臉瞭然的微微又轉頭去看莫測高深的藍忘機。她好像方纔已經將所有的智商用來罵溫晁了,不然這回爲何聽不懂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走吧,跟着羨哥哥小可愛什麼都別擔心!”
魏無羨脣瓣微彎與藍忘機交換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而後兀自高舉火把走在兩人前方,主動開道去了!
“誒妹妹,藍二公子等等我啊——”
聶懷桑緊隨三人之後,江澄自是亦步亦趨,衆人見他們都往深潭的方向返回又頻頻擡頭看了上方一片黑暗的地洞,當下也咬牙跟上了回程的隊伍!
“這就是聶姑娘說的,在喜歡的人面前不帶腦子的感覺吧?”
“應該是吧,藍二公子和魏公子不都謀劃好了麼,換我,我也不想浪費精力去親力親爲……”
黑暗之中有人不忘探討八卦,不過想到那汪一開始怎麼看都是死水幽潭的水面上竟然有楓葉飄蕩其中,大家又都是抑制不住的開始興奮起來!
潭裏面有楓葉,可是那洞中卻並沒有紅楓樹生長,可水中的楓葉分明鮮紅似火,那便說明楓葉是從外面順着水流飄進來的。如此一來,也就間接證明了那黑水深潭底下,定然是有通道與洞外活水相連!
如此,他們便可以走水路安全離開這鬼地方了!
逃時腳步匆匆,回時步履沉穩,不須臾的功夫,一行子弟便又回到了那個妖獸盤踞的巨大山洞。
水面平靜無波,彼時妖獸玄武已經沉入了水底,原本倒在岸邊的數具溫家修士的屍體也早已經不見蹤跡,衆人猜想他們怕不是已經被那妖獸拖入水中充當晚餐了!
那妖獸盤踞的黑潭水面,此刻果然還安安靜靜的飄着幾枚紅豔豔的楓葉,和他們之前上山的時,在峽谷裏一條小溪旁看到的紅楓林裏的一模一樣。
而且那時,也有不少人看到了那片楓葉墜落後順水而下的景象。
江澄也明白過來,“看來這黑潭的潭底,該是有水道與山外那條小溪相連,這纔將山林溪水中的楓葉帶了進來。”
“可是,我們怎麼知道這個洞夠不夠大,能不能讓人鑽出去呢?萬一很小……萬一、萬一甚至只有一條縫呢”
金子軒皺眉,目光警惕的掃視了一圈已然恢復死寂的水面,“那隻妖獸還守在黑潭裏,我們下水若是倒黴遇上它,豈不成了它的腹中美餐?”
“而且,水面如此平靜,便是下方有水道連通外界,其水勢之洶涌也可見一斑……”微微掃視了一圈在場衆人,聶曉凝眉沉思了片刻後再次開口,“我不諳水性,二哥水性也一般,在場各位又有幾個是下水任遨遊的好手?”
“對啊,水面越風平浪靜,水下一般都是暗潮洶涌,妹妹怕水怕了十幾年,怎麼辦啊?”聶懷桑沮喪的原地打轉,腦後頭髮幾乎要被他幾把扯禿了!
衆人滿臉愁容,不時地還要小心翼翼的瞥向那平靜無波的水面,提防着那可怕的妖獸會突然出現!
“總得想辦法,不然真坐著等爹孃來救,那豈不是與等死無異。”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前面已經被溫晁封死,這水下又危機重重……”
“我引它出來,無羨哥你下水查探,若是有安全出口,大家便先從水路撤離!”
不等衆人發表意見,聶曉已經再次取出了白玉短笛從貓腰躲藏的石壁中竄了出去。
“不是、妹妹,你、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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