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催眠(下)
隨着笛音飄蕩，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果真再次泛起了點點漣漪。
衆人神情突變心絃驟然繃緊，趕忙窸窸窣窣的退回洞口處的石壁之下躲藏起來，卻又按捺不住少年好奇，滿目忐忑的探出半張臉觀察了湖面的動況！
墨色水浪翻滾的聲響越盛，須臾過後，那顆巨大的妖獸頭顱果然再次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衆人當下連大氣都不敢再出，畢竟任誰看着方纔被自己羣起而攻之卻絲毫外傷都看不到的妖獸再次現身，心下都是會懼意越濃的！
笛音輕緩，聶曉腳步清淺的慢慢靠近水潭將妖獸往遠離水域的岸邊引，對聲音格外敏銳的妖獸玄武果然晃了巨大的腦袋，一雙血色豎瞳本能左右張望後，終於將視線定格在了聶曉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的心都瞬間吊到了嗓子眼，聶懷桑死死咬着自己的衣袖急的滿頭冷汗，本該悄悄下水的魏無羨卻是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聶曉和那漸漸湊近的妖獸，少年眉心緊蹙，緊握的指節早已經泛白作響。
江澄擰眉扯了扯魏無羨的衣袖見他一步三回頭難捨難分的模樣，終是翻着白眼一把將魏無羨拖了回來。
沒有多餘的言語交流，江澄悄聲繞過妖獸的視覺盲角潛入水中，很快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前。
輕靈宛轉的笛音似是讓那妖獸萬般愜意舒適，它伸着長長的脖頸在聶曉面前左右輕晃着，彷彿在應和那歡悅的節拍般。興致高昂處時，它甚至開始遊動了龐大的身軀在水潭之中游來游去，在本就不平靜的水面上掀起巨大的漣漪，妖獸粗長的脖子時而縮回殼兒中而後又猛然探伸出來，卻好幾次，都因爲扭的太急幾乎撞上頭頂洞壁上懸掛的石筍間。
“這傢伙……其實還挺蠢的，誒誒，你們看，它在幹嗎？”
“不會吧？它那是，想從那兩道石筍中間鑽過去嗎？”
“可是……好像縫隙太窄了，你們猜，它會不會一怒之下把那些鐘乳石撞爛，要是撞塌了洞頂可就慘了……”
“噗——這傢伙是不是太蠢了，它居然退回來了？”
不和諧的偷笑聲此起彼伏，不過好在大家都還時刻保持着幾分警惕，便是終究忍不住想笑也努力的壓制了自己的聲線。
原本緊張的氣氛，也在妖獸嘗試隨着聶曉的節拍上演一幕‘長蛇出洞’，卻因着腦袋太大鑽不過去頹然放棄後的笨拙舉動莫名的緩解了幾分！
“它被關在這裏一定很久了，肯定很寂寞！”
“是啊，其實它不發瘋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先前最害怕哭的最兇的幾家女修，這會兒卻是一改先前的畏懼，對不遠處那隻陶醉於笛聲之中自娛自樂的妖獸，竟生出憐憫來。
“哪裏可愛了？那麼大一張嘴，一口就將人吞了好吧，你們都是什麼審美觀念？”
“就是，女人就是矯情，先前還嚇得要死要活，現在又覺得這妖獸可愛，什麼道理？”
“好了你們都閉嘴成嗎？剛纔沒見你們這麼主動，討論閒話倒是熱情的很！別妨礙我妹妹，待會兒控制不住那妖獸你們別哭！”
聶懷桑怒摔幾乎要被他自己咬爛的衣袖擰眉橫目，原本差點兒爭起來的幾個世家子弟當下耷拉了腦袋縮回藏身的石壁之下。
藍忘機和魏無羨對視一眼，也默默攥緊了從地上搜尋回來的刀劍和箭簇準備靜觀其變。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衆人半貓着的腰似都快要斷掉，久到聶家小姐吹奏的那曲兒小調似乎都重複了好幾回，下水探路的江澄方纔從水潭的一個角落裏露出頭來！
“潭底有洞，一次能過五六個，能走！”
江澄警惕的看了眼依舊沉醉在笛聲中的妖獸，這才衝躲在四下的衆家子弟壓低嗓音招手示意。
“太好了，終於能出去了！”
衆人聞言皆是雙眸放光忍不住低呼，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嘩啦啦’的水浪乍然翻卷，竟將還站在水中的江澄一個猛浪再次拍入了水底，原本已經踏出一隻腳準備悄悄下水的幾家少年當下又慌亂的逃回岸上。
“江澄——”
魏無羨眸色驟變低呼一聲，他匆匆揚手破掌取血，凌空畫出一道符篆重重打在毫無徵兆便回了頭的妖獸額頭，與此同時，另一道流光咒更在相反方向的虛空中猛然炸開！
流光刺目，笛音也在此時戛然而止，巨大的妖獸豎瞳微縮間，聶曉卻已經被第一時間衝出的藍忘機緊緊攬入懷中退回了掩蔽之後。
趁着流光咒吸引了妖獸注意力的空隙，魏無羨三兩步竄入水中將江澄拼命拉了回來。
“真是倒黴，這麼快就讓它發現了！”
有人低聲抱怨，再聽不見笛聲的妖獸卻似是失去了玩具的任性孩子般發起橫來！
比起先前被百家羣攻時，此刻的妖獸竟然是更加的暴躁狂亂，它猛烈的甩動了粗壯的腦袋狠狠撞擊石壁和頂上石筍，地洞顫抖間，便又有不少的巨石掉落生生擋住了衆人逃離的去路！
“它怎麼突然瘋了？天啊，這裏真的被它弄塌了啊——”
“我想我爹孃，我想回家……”
哭喊聲被巨石飛濺入深潭時掀起的浪濤聲悉數淹沒，藍忘機單手護着聶曉的頭，另一隻手更是死死的扒着身邊的石壁以維持自身平衡！
魏無羨和江澄亦是彼此拉扯着退回了掩蔽之後，聶懷桑雙手抱頭渾身發顫，一雙驚恐的眸子卻也不忘時時刻刻注意着自家妹子的情況！
“我再……”
“別去了小可愛，這妖獸已經發狂了，你再去會被它當作點心一口吞了！”將手中溫家長劍重重插入腳下巖地以維持自身的穩定，見聶曉似是又要出去冒險，魏無羨當下急的腔調都有些變了！
此間山搖地動，鬧脾氣的妖獸旁若無人的瘋狂拍打水面，水中似是已經不夠它翻滾，那妖獸的兩隻前爪眼看就要踏上岸邊，衆人不由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它，要主動出擊了！
“聶小姐你剛纔到底吹的什麼曲子啊，怎麼讓它如此激動，到底怎麼回事啊？”
“是啊，不是說安眠曲嗎，怎麼好像越加狂躁了！”
“你們什麼意思？現在是在怪曉曉，你們別忘了，要不是我妹妹——”
聽那兩個子弟話中似有責備之意，聶懷桑當下忍不住往掩蔽之外探出半個腦袋橫眉冷豎。只是他話音未落，那已然半個身子匍匐上岸的妖獸便倏然甩過頭來，它巨大的豎瞳直勾勾的盯着聶懷桑，當下驚得他整個人呆若木雞似是連呼吸都不會了！
呼啦——
妖獸獠牙齊現，帶動了巨大的腥風以雷霆之勢朝着聶懷桑迎面撲來！
“哥——”
低啞的驚呼聲中，聶曉已經手腳先大腦一步拋出了先前被她纏繞在手臂上的青練，整個人更是從藍忘機臂彎下竄出，如離弦的箭只在眨眼間飆到了聶懷桑面前。
兄妹二人抱作一團狼狽的就地翻滾了三圈，方纔算是險險的躲開妖獸那張腥臭無比的獸嘴攻擊！
青練化作巨大的天幕將那顆猛然撞過來的獸頭半途擋下，藍忘機亦是稍慢了聶曉一步騰躍而出，揚手將手中箭簇灌力擲出暫時阻擋了妖獸的再一次進攻，自己卻也在電光火石之間被它尖利的牙齒叼住。
妖獸上下顎順勢一合，它尖銳的獠牙便咬住了藍忘機本就傷重的右腿。
鮮紅浸染了少年素白的衣衫，光是看着衆人都覺得右腿劇痛，可藍忘機居然仍舊面無表情似是完全沒有感覺只微微皺了皺眉。
以這隻妖獸的大小和獠牙咬合力，把人攔腰咬成兩截不費吹灰之力。萬幸它似乎不喜歡喫碎的，咬中了人後，無論是死是活都要縮進它那殼子裏，拖進去慢慢享用。
否則它只要稍稍牙齒用力，藍忘機這條腿便直接斷了。這妖獸的背殼堅硬無比刀劍不入，一旦讓它把藍忘機叼進去，怕是再也別想出來了。
藍忘機眉峯輕蹙與之僵持間衆人皆是大驚失色間，眼見他馬上就要被妖獸拖回去，早已經奔到聶氏兄妹身邊的魏無羨豁然轉身一陣狂奔，在這顆獸頭縮進去之前猛地一撲，便死死的扒住了它上顎的一顆獠牙。
原本他的力氣和這隻怪物根本不能抗衡，可性命攸關之際，魏無羨居然爆發出一陣非人類的恐怖力量。
青練亦是同時纏上了妖獸的嘴縫大力往後方拖拽，魏無羨雙腳抵在妖獸的殼上，青筋暴突的雙手一寸不挪的扒住它那顆牙，他整個人恍若化作了一根梗喉的魚刺死活卡在那裏，不讓妖獸的頭輕易縮回背甲之中，更不讓它有機會享用這頓美餐。
藍忘機似是沒想到魏無羨在這種境況下竟還能追上來，素來清淺淡漠的眸眼裏驚愕萬分，當下與那妖獸博的更激烈了！
魏無羨怕妖獸發了狂，要麼生吃了他們要麼把藍忘機一條腿咬斷，當下右手繼續握緊上排獠牙，左手握下顎獠牙，他雙手同時朝相反方向使力豁出命了地去掰妖獸的嘴，額頭青筋一根根暴得幾乎迸裂。
那兩排利齒刺入藍忘機骨肉已深，這會兒竟然真的被魏無羨逼得漸漸打開了牙關再沒能力咬住它的獵物，藍忘機便順勢跌出獸口落入潭水之中。
見他脫險，魏無羨那陣如神上身般的力氣也陡然消失再也託不住妖獸的上下顎了，少年驟然鬆手間，妖獸上下兩排暴突的獠牙又猛地閉上，卻被纏縛着它嘴的青練往後拉拽了幾分咬了個空，讓魏無羨免於被獸齒傷及的危險。
獸牙碰撞發出金石崩裂般的巨響，刺耳的響動中魏無羨也跌落於藍忘機身旁，血腥氣息瞬間瀰漫，藍忘機的右腿卻已然多出兩排深可見骨的血窟窿。
聶曉迅速掃視了雖說被嚇到失聲卻並未有明顯外傷的兄長，這才擰眉沉氣扭頭去看滿頭冷汗的藍忘機和驚魂未定的魏無羨，原本沉着冷靜的琉璃眸中終是冷意乍現。
仰望仍在與青練糾纏的妖獸，聶曉似是橫了心般猝然起身衝到岸邊妖獸腳下，她掌心似是有雷光隱約跳動，卻又閃閃爍爍讓衆人看的並不分明！
青練隨着聶曉意念所動不斷綿延伸展，將拼命翻騰的妖獸自嘴縫到腦袋纏縛死緊，一旁本伺機而動的衆家子弟再不等待，當即翻滾而出就着手中的刀劍、箭簇甚至是火把朝妖獸身上扔去！
“大家一起叫，擾亂它的聽覺！”手腳軟的再也站不起來，好不容易回過神的聶懷桑索性就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嘶吼一聲，“叫暈它——”
既然妖獸聽力超羣而視覺不佳，那就擾亂它的判斷，讓它反受其亂！
“聶二公子說的對，大家一起喊！”
不知是對聶曉能力的信服，還是對聶懷桑這一路來所表現出的睿智之欽佩，總歸這一次他話音剛落，便有人立刻響應聶懷桑這慌亂之中的提議！
一時間整個地洞都開始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嚷、呼喊及兵刃碰撞聲，其中貢獻最大的，當屬那幾家隨性的女修們堪比魔音的尖叫，果真讓原本就被青練阻擋了微弱視線的妖獸方寸大亂！
妖獸瘋狂扭動咆哮，卻是無法正確攻擊到任何一個在場子弟，將藍忘機安置在一旁的魏無羨再次揚手舉劍，幾個縱躍間他便翻身躍上了妖獸的頭，魏無羨擡劍對準妖獸的‘天靈蓋’毫不猶豫的狠狠戳下去。
卻是意料之中的，再次戳了個劍斷獸無傷！
“該死的，這玩意兒到底什麼來頭怎麼都打不動啊？”
魏無羨站在妖獸頭上搖搖晃晃怒斥一聲，眼看就要一頭栽下來，青練卻在這時候鬆開了對妖獸眼睛的束縛，輕輕柔柔的將魏無羨纏縛着安全送到了岸上！
“妹妹——”
“小可愛——”
魏無羨單腳觸地的瞬間卻感到身後一股不弱的拉力，再回頭，便看見原本伸手來牽扶自己的聶曉，此刻竟被緊追不放的妖獸咬住了胳膊拖上了半空！
這丫頭，這回怎麼不把他拉的緊些竟然自己放手了！
聶懷桑終是心魂盡喪，他怔怔的趴在地上仰望被妖獸咬着一隻手臂的妹妹，看着那一連串血紅色的液體從聶曉的左臂溪水般滑落竟再也哭不出來。
所有人都慌亂了，連帶着要製造亂音都忘了，金子軒揚手布開結界苦撐，將稀里嘩啦不斷下墜的亂石擋在了結界之外，藍忘機攥緊了手中箭簇早已經眸色赤紅。
青練翻騰，妖獸掙扎瘋撞的便也越加厲害。
“啦……啦啦啦……啦啦……”
喑啞斷續的哼唱聲響起，隱隱的帶着微不可察的喘息與抽氣聲，慌亂的衆人不由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卻又很快再無動靜。
正當大家以爲自己亂中幻聽時，那低淺的嗓音卻又自虛空中再次飄蕩開來。
“啦啦……啦……啦啦啦……”
這一次，那吟唱之聲愈加清晰無比，衆人這才發現，半空中那被妖獸咬了手臂的聶曉正另一隻手努力攀附在妖□□錯的獠牙上，一聲聲斷續輕哼着似曾耳聞的歌謠。
幽幽吟唱間，那原本還狂躁無比的兇獸似是被倏然定了身緩緩鬆了口，青練蜿蜒，終是從獸口脫險的聶曉被青練託浮着停在了它巨大的瞳孔前。
一人一獸四目相對，此間時光似是瞬間停滯了般靜的叫人心慌，滿目的浮石斷木，連帶着因爲先前那一番驚濤動盪激起的渾濁水珠，竟都悉數懸浮在了虛空凝化不散。
“怎、怎麼回事？”
“好像，都停下來了……”
羅青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觸碰了眼前滴滴水球，冰冰涼涼，卻又是用力戳也不破彷彿置身夢境一般。
嘩啦——
天地變色華光破開，刺目的光亮逼得衆人不得不擡袖遮面，等勉強能適應睜眼時，卻發現他們不知怎地竟然已經離開了先前那方暗無天日的地洞，來到了一處鳥語花香、靈氣飄渺的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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