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作者:周清晏
像是做了一場夢。

  夏幽睜開眼睛,看着潔白的天花板,聞到了酒精的味道。

  “幽幽,你醒了嗎?”

  面前有黑影投下來,夏楓的臉緩緩進入視線。夏幽轉動着酸脹的眼睛,看到白景譯站在牀尾,臉上沒有表情。

  “雲駒呢?”

  喉嚨像被火燒過,乾燥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夏幽顧不得找水喝,怕他們沒聽清,又問了一遍:“雲駒在哪裏?”

  白景譯扭開礦泉水的瓶蓋,扶着夏幽坐起身來,“先喝點水。”

  夏幽撇開臉,“我不要,你先告訴我,白雲駒在哪裏?”

  “他死了。”夏楓說。

  病房裏瞬間安靜下來,夏幽接過礦泉水,嘴脣對住瓶口,擡頭咕嘟咕嘟地喝着,微微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半瓶水下肚,她眼角流出的淚水濡溼了頭髮。

  白景譯心想,一定是她水喝得太多了,所以眼裏纔會流水出來。

  她並不是因爲白雲駒的死而難過,她只是水喝得太多了。

  ◇

  手腕上的鐐銬閃着寒光,殷溯作爲一名犯人,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雙腿優雅地交疊,臉上是玩味的笑容。

  除了他下巴冒出的鬍渣顯得有些邋遢,精神和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夏幽憔悴了許多,原本就深邃的眼睛更加凹陷下去,沒有化妝,臉頰卻好像打了陰影。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殷溯往後一躺,享受地閉上了眼睛,聲調輕鬆而又雀躍:“你現在能體會到我當時的心情了吧?”

  夏幽搖頭,“我體會不到。”

  本質就不相同。

  她是白雲駒是受害者。

  殷溯是自作自受。

  “要不是他拼命撞開那輛大貨車的車頭,我們兩個人肯定完蛋了!”

  那時情況十分危急,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挺刺激的,殷溯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不過現在想想,他用一條命換回來兩條命,死得太值了。”

  眼前霧濛濛的,夏幽深吸口氣,在殷溯越發放肆的笑聲下,咬牙切齒地低吼道:“可是他本來不會死的!都是因爲你!”

  “對對對,都怪我,你儘管怪去吧,反正他不可能活過來了。”

  夏幽咬着脣說不出話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所以,你現在能釋懷嗎?你能不能放下過去,原諒我?”殷溯認真地問。

  夏幽哭着笑出了聲,眼眶因爲憤怒而變得通紅,“你做什麼夢,要我原諒你?這輩子都別想!我現在恨不得一刀捅死你!”

  殷溯滿意地點頭,“對,你要一直憎恨我。你越是恨我,我就越是開心。”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恨一個人更痛苦的了。

  “聽說他玩過很多女人,我還以爲他不愛你。”殷溯嘆了口氣,很惋惜的樣子,“可是那天爲了救你,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死。你說他到底是愛呢,還是不愛呢?要是真的愛你,爲什麼要和別的女人上牀,讓你傷心難過。可是要說他不愛你,他願意爲了你去死。哎,我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說着還抹去了臉上的淚水,不知道他是真的感動,還是鱷魚的眼淚。

  “邱蔓她……也是願意爲了我,拿出她自己所有寶貴的東西。”

  殷溯捂住右眼,白天變成了黑夜。

  “我的左眼看不見東西。小時候我高燒不退,我媽沒有錢帶我去醫院看病,聽街坊鄰居們說用銀針扎眼皮能治療發燒。結果她給我扎壞了,我的左眼從那以後就看不見了。”

  “邱蔓知道這件事後很心疼我,說等她心臟病死了,就把眼角膜給我。她是真的愛我。”

  殷溯放下手掌,“現在我們一樣了,對吧?”

  他試圖從夏幽的痛苦中獲得一種心理平衡感。

  可夏幽搖了搖頭。

  “我們不一樣,永遠都不可能一樣。”

  ◇

  花瓣上墜着晶瑩的水珠,倒映出整個灰濛濛的天空。

  “到了。”白景譯說。

  夏幽止步,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心神有些恍惚。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敢相信他死了,感覺那天跟做夢一樣,很不真實。我總以爲他還活着。”

  “人都是這樣的,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接受。”

  “是嗎?”夏幽不太確定,把百合花放到墓碑前。

  遠處傳來清脆的高跟鞋聲,夏幽轉身看去,一個巴掌飛快地落了下來。

  她最近反應力實在遲鈍,都不知道躲開。還是白景譯眼疾手快,迅速握住對方的手腕用力甩開,同時把夏幽護到身後。

  周荷眼角的皺紋深刻了許多,胳膊也粗了,肉鬆弛地吊在那裏,手上抱着孩子,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風情萬種。

  “你給我滾出去!我不允許你來看雲駒!滾出去!”

  她的吼叫聲嚇哭了孩子。

  白景譯頭都開始痛了,“我們來不來,還用得着你管?”

  “我怎麼不能管了?我是白雲駒的老婆!”周荷熟練地掂着懷裏的小孩,輕聲漫語地哄了一會,等他不哭了,又瞪向夏幽,“他是因爲你才死的!你還有臉來?”

  夏幽看着地面,不說話。

  “我發現你真的是個禍害!跟你親近的人沒有一個好下場!邱蔓死了,殷溯坐牢,還有云駒也……”周荷聲音一哽,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你媽和藍姍都死了,爲什麼你還活着?你怎麼不跟着她們一起去死!”

  夏幽點頭,“對,我應該去死。”

  白景譯心痛到簡直沒有辦法呼吸,緊緊摟住夏幽的肩膀。

  “夏幽,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夏幽深吸口氣,“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已經看過白雲駒了,再待下去恐怕夏幽的情緒又會崩潰。她最近好不容易纔好了一點,他纔敢帶她來墓地的,沒想到竟然碰到了周荷這個女人。

  “我們回家吧。”白景譯說。

  夏幽沒同意也沒拒絕,跟着白景譯走了。

  ◇

  天邊有夕陽的一縷殘紅。

  白景譯買了很多菜回來,在廚房裏做夏幽喜歡喫的東西。

  夏幽最近作息很紊亂,晚上經常失眠,白天倒是還能睡一會。

  她回到家就躺在了沙發上,很快睡着了。白景譯關上廚房的門,怕做飯的聲音吵醒她。

  夏幽睡得很不安穩,總是夢到那天的事情,重複經歷白雲駒死前的場景。最後她被嚇醒了,臉上全是淚水。

  廚房裏傳來水流的聲音,磨砂玻璃中透出白景譯忙活的身影,夏幽急促的心跳平緩了些,也反應過來白雲駒已經死了。

  他也只能活在她的夢裏。

  夏幽推開移門,從身後抱住白景譯的腰,臉貼在他寬厚的後背上。

  “其實,他本來不會死的。”

  白景譯背上的衣服濡溼了一塊,熱熱地貼在他皮膚上。

  “那天早上你忘了戴手錶,我看見了但是沒有提醒你。你那時候應該還在家裏,只要我喊一聲,你就可以回來把手錶戴上。後來你讓我把手錶送到公司。”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提醒你回來戴手錶,我就不會去公司,不會碰到殷溯,白雲駒也就不會死了。說到底,還是怪我。”

  白景譯關掉煤氣,轉身抱住夏幽,“照你這麼說,我也有錯,都怪我出門忘記戴手錶。”

  “你沒有錯,你只是忘記了。可我明明看見了,卻沒有提醒你。”

  白景譯捧起她的臉,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你沒有錯,錯的人已經被關在監獄裏。受到懲罰的纔是壞人。”

  “沒有受到懲罰,也不能代表沒有犯錯。”

  看夏幽這樣就是鑽進死衚衕裏了。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她還總是這樣。白雲駒對她來說,難道就那麼重要?

  “以後不要再提他了。”白景譯繼續炒菜,聲音冷了下來,“已經死去的人,你說一千遍一萬遍能有什麼意義?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我們要向前看,過好將來的日子。”

  夏幽輕輕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嘴上說道:“你說的對。”

  白景譯把炒好的菜盛到盤子裏,撒上蔥花,又接着去做下一道菜。他額頭和臉頰上有汗珠的水漬,廚房裏溫度挺高的,他很辛苦。

  “有我能幫忙的嗎?”夏幽問。

  白景譯用下巴指了指那道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去吧。”

  “好。”

  端着那盤菜放到桌子上,夏幽站在沒有開燈的餐廳裏,看着廚房裏忙碌的白景譯。

  其實,和那些失去愛人的人比起來,她已經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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