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御赐班剑
当着自己的面,一剑把手下捅死了,這是打算给自己一個下马威?還是单纯的精神病犯了?
杜乘锋不太清楚,不過也不太关心,虽然身为一個爱好和平,只想要過安生日子的人,他不是很乐于见到這种杀生害命的场景,但相比起他砍杀那两百多個胡人的时候,這场面多少還是有些太小了点。
“找人過来清理一下,味太冲了。”
随口吩咐了杨玄一句,杜乘锋便将這柄剑放到磨石之上,研磨起来。
清水洒在刃口上,顺着剑锋流淌而下的不止是血,還有那些久远的過往。
虽然這把剑只杀過一個人,但杜乘锋還是敏锐地感知到了,這把剑的经历。
和其他兵刃不同,這把剑的出身可谓之豪华,手艺高超的铁匠用了上好的百炼钢,才打造出了這看似纤细却强度极高的剑身,装饰了金银的剑柄更是由数個雕工匠人不眠不休篆刻而成,当黄铜吞口被收进鲨鱼皮鞘的时候,任谁都要說這是一把了不得的好剑。
而這样的好剑,却一次被打造了上百柄。
很难想象,如此精致的利剑居然会被当成量产货来制造,不過很快,杜乘锋便也知道了缘由——原来這批宝剑,是大陈朝廷用来赏赐新晋官员的,由于朝堂之上分列文武两班,因此又称之为班剑。
說白了,這就是一批仪仗剑,主要拿来用作装饰。
虽說大陈一朝以武立国,男子皆有佩剑传统,但大多数时候,這些佩戴班剑的贵人们却是沒什么拔剑机会的。毕竟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也有手下兵丁上去作战,又怎么可能轮得到贵人拔剑动手——因此很多贵人干脆将剑刃换成了木片,這样更为轻便,却又不失佩剑在身的英武。
但這姓王的研磨匠师,却是其中的例外。
只因为,他已经接到了调令,要被派往蓟州。
姓王的研磨匠师名叫王高承,师从兖州大贤阮山涛,年纪轻轻,便被阮山涛一封书信举荐给了朝廷——大好年纪,又马上就要食得俸禄,這王高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是谁能想到,当朝廷一纸公文发下来的时候,派给他的居然是去蓟州边境随军。
也就是這個时候,王高承才知道,他這位恩师之所以隐居兖州,原来是因为当年在朝堂上得罪人太多。
但這种时候說什么都晚了,军令如山,他敢抗命就是死路一條,所以王高承也只能回了趟兖州,看看這位把自己送进火坑的恩师能不能想想办法。
可迎接王高承的,却是那老头的一顿叱骂。
“作为读书人,你不想着发愤图强,以报国恩,還敢来我這裡问?”
两巴掌抽在脸上,王高承這才明白,自己這位尊师怕不是读书读魔怔了,竟觉得读书不是为了高官得坐,风流倜傥,而是为了哪裡有危险就去哪裡为国效力——而蓟州边境无疑是最为危险的地方,合着這個见了鬼的调令還是他這位尊师亲自点出来的。
面对這样一位好老师,他還能說什么呢?
于是王高承也只能收拾行李,奔赴北疆。
虽然身为读书人的王高承仍旧是宽袍大袖,一副名仕做派,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也不敢再把剑刃换成木头的了——毕竟除了作为研磨匠师之外,那份军令還给了他另外一個身份。
那就是作为监军,暗自盯着蓟北统领刘都督的一举一动。
对于边军這种事情,朝堂上也沒什么办法,边军太弱的话,草原人就要過来了,朝堂上沒人能睡得好觉。可如果边军太强的话……朝堂之上恐怕也沒人能睡得好觉。所以一直以来,朝堂之上都有着将研磨匠师外派的传统,作为除粮草供应体系之外,对边军的第二重控制。某种意义上来說,這個职位的重要性甚至堪比后勤总管,毕竟对于前线军士们来說,手中的兵刃和碗裡的饭食一样重要。吃不了饭身上沒力气,而握不了刀兵的话,就算有力气也沒办法杀人。把心向朝廷的研磨匠师放在边疆,那就是给朝堂上的文武两班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過作为当事人的王高承,就沒办法做到心平气和了。
边境凶险,北地苦寒,王高承只觉得自己和那些被刺配的罪人也沒什么区别,好在這刘都督還是個好說话的,甚至還读過几年圣贤书,平日裡一副名仕做派,說不尽的潇洒风流——而這一套也是王高承喜歡的,双方很快就有了共同语言,一時間同出同入,抵足而眠,竟成为了无话不說的知交好友。
当然,王高承心裡還是记着自己那份任务的,可不管怎么看,這刘都督也跟他一样胸无大志。眼下他需要担心的却不是刘都督会对朝廷有什么威胁,而是這武备松弛的蓟州,到底還能不能顶住草原人的进攻。
好在,跟這位喜好空口谈玄刘都督一样,北面的草原人也都是些混子,平日裡虽然有些冲突发生,但也只是马贼劫掠的程度,這种事简直再寻常不過了,甚至别說边疆了,就算在大陈腹地,那些山贼路匪,难道就不抢劫了嗎?
所以只需要继续等下去就好,毕竟刘都督已经說了,只要他愿意在蓟北打熬一些时日,到时候一定会奏請朝廷,为他寻個可以专心研读圣贤书的清贵位子。
所谓投桃报李,刘都督如此待他,他自然也要给对方留下点东西才行。
比如,柳清云那一把断马长刀。
以王高承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這柄仿照古时断马剑所锻的长刀,必然出自某個昔日的宫廷匠人之手,毕竟也只有那裡的匠人,才能掌握這种真正的军器尺寸。再加上他也已经听說,這把刀曾经被自己那位见了鬼的尊师,兖州阮山涛所打磨過,那也就意味着這把刀是读過圣贤书的。
一把读過圣贤书的刀,正好配得上刘都督這样的谦谦君子。
所以這一次,王高承势在必得。
虽然這把刀据說是被一個民间的研磨匠师买了過去,但這对王高承来說却是无所谓的。整個蓟州的研磨匠师严格来說都归他管辖,他過来拿一把刀自然也不妨事。
只是那個叫杜乘锋的流民实在是有些恼人,明明他和刘都督都已经屈尊来到了杨家堡這种地方,却還不知道把刀送上来,甚至還說什么从磨刀裡看到了胡人犯边……怎么可能?磨刀這种事难道不是用圣贤经典去镇压煞气嗎?這個流民真的会磨刀?
“你既然說你有這個本事,那你倒是看看這把剑都历经過什么事情啊?”
說着话,王高承便拔出腰间佩剑,直接扔给了对方。
也就是這個时候,王高承才庆幸,自己沒有因为钢剑太重,把剑刃换成什么木头的,不然還真让這流民有了推脱的理由。
他倒是要看看,這流民怎么敢当着他们两個清贵读书人的面,撒下這等弥天大谎。
“所以說,刘都督,我這明明是为了你好啊。”
看着钉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王高承满腔话语都被血沫憋回了喉咙裡。
“我都這是为了你好啊,为什么要杀我呢?”
……
磨完了剑的杜乘锋半天說不出话。
为什么要杀他,這姓王的难道還沒回過味来?从這王高承刚一进蓟州,這刘都督怕不是就在演戏给他看,就算作为旁观者的杜乘锋也已经意识到了,這刘都督怕不是早就想弄死這個蠢货。
身为随军研磨匠师却整日空口谈玄,最后還觉得蓟州武备废弛是因为刘都督胸无大志,這王高承难道就不知道思考一下,自己来了蓟州之后到底有几天時間是在磨刀嗎?
假意奉承想要不被掣肘,结果却迎来一個不干活的活爹,换位思考的话,杜乘锋怕是也想给這王承高来几刀。不過這段磨剑的经历,也让杜乘锋得到了另一個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面前這位刘都督,倒是沒他之前想的那么废物。
“只可惜了你這位朋友,他到死都還想着把刀送给你。”
调转剑柄,杜乘锋将磨好的利剑還了回去。
班剑虽好,但這种只是用来装饰勇武的东西,他却是用不上的。
“他死前想的居然是這個嗎?那确实是可惜了。”
接過长剑,刘都督轻轻摇头。
“我本還以为他是朝堂上哪位贵人派来找我麻烦的,毕竟他们一向都觉得我們這些边疆武人粗野不堪,不懂得圣贤道理……算了,回头就說他与胡人力战而死吧,這样他家裡人也能有份荣耀在。”
這样說着,刘都督转头看向杜乘锋。
“可問題是,這王承高虽然死了,军中器械却還得有人负责,你看……”
“不去。”
杜乘锋登时便一口回绝。
如果說在打磨班剑之前,他還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与這刘都督不是一路人,那么现在的话,他就更不想答应对方的招揽了——只因为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這刘都督身上,正带着某种他很熟悉的感觉。
是了,很熟悉,类似的感觉他在那剑客崔远身上感受到過,甚至在那杨三郎身上,也隐约感受到過。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对方帐下听令的。
哪怕要当场把這刘都督活劈了。
“不不不,我說的不是让你来军中大营,毕竟你已经拒绝過一次了。”
听到杜乘锋一口回绝,刘都督倒也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說了下去。
“我是說,你愿意以民间匠师的身份,协助都督府整备军械嗎?”
“這……”
這一次,杜乘锋倒是听明白了。
以私人身份协助都督府整备军械,换個說法,也可以叫外包。
這一次,杜乘锋再也沒了拒绝的理由。
毕竟這刘都督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