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459:你为什么沒死 作者:未知 近来江樱過得很充实。 一江春在城东人流最旺盛的明寺街上开了分店,她作为承接江家衣钵的继承人,在此之前理所当然地要参与筹备工作,从酒楼的选址到装修风格,到菜式的统计,再者新店开业,总要有些吸引眼球的亮点,便沒少往厨房跑,就为了多出些有特色的新菜。 虽然忙累了些,但江樱很开心。 人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多愁善感,真的忙活起来,便沒有時間多想了。 甚至因为忙碌而带来的踏实感,更让人安心。 自己做着喜歡的事情,日子便仿佛還和从前一样。 四日前酒楼正式开业,交由了方大来打理,他已积攒了很多经验,打理起来已是井井有條。 江樱去看過几次,生意很好。 眼见着方大得了大家一遍又一遍的夸奖,方二有些不服气,于是更用心地打理起了自己手下的老店,一来二去,兄弟二人倒是有了良性竞争的意思,让一家人既是欣慰又时常哭笑不得。 這股力争上游的拼劲儿,倒让江樱這個翘脚掌柜有些自愧不如了。 可将酒楼交给兄弟二人,不由也更放心了些。 毕竟酒楼管理這块儿多少是需要些天赋的,而她所擅长的,其实只是做菜。 既然方大方二有這個志向,那便由着他们施展吧,她只需有事儿沒事儿琢磨出几道新菜式交到酒楼裡便好。 乐得轻松的江樱近来却也沒有闲着。 江浪闲下来的时候,她便会缠着他带自己四处逛,品尝美食,看四下风光。 若生命真有期限,她不想在最后的時間裡成日关在院墙之内,那会让人不自觉变得压抑。 江浪十分乐意,便趁机带着她转了许许多多小时候一起去過的地方,成日带着她和冬珠城裡城外的玩儿,昨日日光明媚便去金鼎山敲钟,今日天寒地冻就去胡锦河冰钓,明日雨色浓重干脆去城中最有名气的西厢楼听戏吃茶。 江浪不知妹妹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差,只见她瘦的可怜,吃东西的时候总捡着营养价值高的点,红烧肉一块块儿的夹到她碗裡。 一晃十来日下来,江樱倒真被他养胖了不少。 庄氏瞧见眼裡,多少有些欣慰。 這一日,风和日丽,江浪却留在了酒楼裡处理一些公务。 因为江樱和冬珠在上回入宫之时,答应了太后娘娘今日入宫赏梅。 一大早地吃完早饭,江樱收拾妥当之后,便乘马车动身了。 马车刚离开榆树胡同之时,未央宫裡却已有贵客先至。 久不上朝的晋擎云,今日早早进了宫,在御书房代皇帝召见了群臣,大致地议了一议如今的局势。 主题显然只有一個:韩家狼子野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唯有除之,以绝后患。 那么這件事件谁来做呢? 普天之下,有這個能力的不外乎只有他晋家了。 此番入宫,說白了不過是进一步地自我洗白,好经這些臣工之口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晋家发兵也是被逼无奈,他们跟韩家不同,他们只以天下百姓为先。 刚处理完府中一应丧事的晋擎云,能打起精神来走這么一遭,实在不容易。 但沒办法,這些事情除了他之外,晋家已经沒有人会去做了。 全天下谁都可以倒下,唯独他不可以。 在這一切,還未真的结束之前—— 被贴身的仆人扶着出了御书房的晋擎云又咳嗽了一阵,每咳一下,心肺似都被震的发疼。 他很清楚,他這個身体這回是真的好不起来了。 能活几天,他也不确定。 待他勉强止住了咳意之后,仆人方缓步扶着他走向轿前。 轿帘被打起,晋擎云弯下身来,一只脚刚要踏进去,犹疑了片刻之后,却又收了回来。 “晋公?”见他沒了动作,仆人试探地喊道。 晋擎云勉强直起了身子来。 “去一趟太后宫中。”他說道。 …… 茶香氤氲,沁人心神。 轻轻一嗅,便知是上等的明前茶。 而对面而坐的二人,却都沒有心思去细品。 “我以为晋公永远不会過来见我。” “你当我愿意见你。”晋擎云目色一寸寸结成寒冰,冷笑着道:“我不過是想当面问一问你,你为什么還活着?” 太后面容平静,阖起的双目之上浓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在接连害死了我两個儿子之后,你为什么還能心安理得的活着!”晋擎云的声音陡然一沉,咬牙切齿,似对面前之人恨之入骨。 “晋公何必自欺欺人。纵然沒有我,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忽地一笑,道:“或许唯一能改变的只是上月那场宫变的结果而已,可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老天爷绝对不会放過那個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魔鬼。” “果然是你点了火药!” “是我又如何?晋公今日前来,是想印证什么,還是想要我的性命?” “你早就该死了!你多活一天,便是晋家的耻辱——” 竟换了身份,藏在了這污秽的深宫之中! “可我活下来了,且亲手为我夫君报了仇。之前我是不能死,而我现在,不想死了。” 经此一事,她发现這世上還有许多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至少,她還要亲眼见上她的孩子一面。 看看這些年来,他长成什么模样了,是像她多一些,還是像他父亲多一些。 “不想死了?你如今這模样,难道還敢有妄想嗎?想重回晋家,想让他认回你這個母亲嗎!”晋擎云暗暗握紧了袖中双拳,道:“我告诉你,你休想。” “看来我的儿子很争气,竟让晋公刮目相看了。” 晋擎云浑身散发着冷意,紧紧地盯着她,“你已经毁掉了我的儿子,你還想毁掉我唯一的孙子嗎?” “晋公還是想要我的性命,同许多年前一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泛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可当时有阿储护着我,晋公顾念父子感情,便忍了下来,让我顶着她人的名号进了晋家大门。所以晋公得知我难产而死的时候,应当很是宽慰罢。但您肯定沒想到,我走后,阿储也活不久了。” 晋擎云袖中双拳越收越紧,枯树皮一般的脸颊上微微抽动着。 “晋公做梦也想不到,您最爱的儿子离开了你,您最厌恨的我却還好好地活着。” 她伸出手去,摸索到了面前的茶盏,轻轻握在手中,接着說道:“您来是想问我阿储到底是怎么去的嗎?可是我也不知道。這些年来,日日夜夜我都在想着,可除了恨,什么也想不出来。我出不了這深宫,便只有等。最初那几年,我甚至活不下去。” “這些年来,谁都不好過。” “可我如今已不怨了,晋公老了,也莫要再怨了。” 她好多年,沒有說過這么多的话了。 晋擎云满目通红,瞪大的眼中情绪剧烈地起伏着。 怨恨、愤怒、无力,更多的却是自责。 他怎能不怨! 可他能怨谁? 然這一切归根结底,皆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他厌恶发妻的强势蛮横,对一起长大的府中丫鬟动了真情,她怀下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却沒有办法保住這個不该有的孩子,否则他便不能继承家主之位——可這個孩子最终還是活了下来,在多年无子的具氏的手段下,留子去母,将他当做了嫡长子来养活。 可紧接着,具氏却有了身孕,并且又是一個儿子。 对這一切浑然未察的他,一心宠爱着实则是丫鬟所出的长子,恨不得将全天下都给他。 他更不知一向被他忽略,看起来懦弱无能的次子,竟暗下滋生了那样可怕的心性! 直至此时面对這個曾经厌恶至极的长媳,他竟才敢承认這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裡的他,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的偏心,若不是他的毫无所查,這一桩又一桩悲剧,根本不会酿成。 他认为自己聪明一世,将一切都牢牢尽握,然而到头来却成了最愚蠢最自以为是的那一個。 眼下再回想這大半生以来的种种,只觉得无一桩不撕心裂肺,无一件不悔不当初。 而现如今什么都晚了…… 這一生,活像一场噩梦一般。 二人对坐良久,勾起无数陈年旧事,心底俱不平静。 正如她方才所言,這些年来,谁都不好過。 殿外日光渐盛,透過镂空的窗,洒在茶案上,一片片斑驳明亮。 “我可以不杀你,但今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晋公請放心,我是他的生母,我比您更盼着他好。” “……” …… 江樱和冬珠来到太后宫中之时,她正坐在窗下,沐浴着大开的窗外漏进来的阳光。 听到脚步声,她回過了头来,微微一笑,道:“今日来的倒早,可用早饭了嗎?” 說着,不及江樱和冬珠回答,便让莘儿上点心奉茶。 “吃了也无妨,這一路過来肚子也差不多该空了,御膳裡新出了几样儿点心,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尝罢糕点,再去御花园赏梅也不迟的。” 冬珠一点也不见外,笑着称好。 江樱则觉察出了太后娘娘今日的不同来。 似比以往来的要高兴。 這种高兴仿佛是从骨子裡透出来的一股释然。 近来沒少暗下观察人家的江樱觉得自己应当沒有看错。 虽然這也证明不了什么,但還是不妨碍她默默地为自己的侦查大业而努力着…… “阿樱呢?怎么也不說话?”与冬珠聊了一会儿的太后娘娘沒能听到江樱的声音,出了声道:“快来我這儿坐着。” 江樱依言走了過去,這才敛起自己神游天外的思绪,不着痕迹地问道:“太后娘娘今日看起来似乎格外高兴,是不是宫裡有什么喜事?” “這宫裡還能有什么喜事。”太后笑着說道:“不過是多年前压在心裡头的一些事情,忽然想通放下了,便觉得活得比从前轻松了而已。” 江樱思索着這话裡的意思,静静地听太后說起了人生的感悟来,望着面前這张格外平静的脸庞,只总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靠近真相了。 以往沒有产生那個想法之前,還不觉得有什么,可自有了之后,竟日渐觉得二人眉目间确略有些相似之处。 “今日准备不及了,待来日再挑個暖和的好天儿,我倒想出宫去走一走,你们可愿陪我一道嗎?” “太后娘娘想要出宫散心?”冬珠显得有些雀跃,道:“這些日子我同阿樱沒少往城外跑呢,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們都去過了,娘娘要去哪儿,只管跟我們說,由我們来带路可好?” 她对這個温柔体贴,长得又像她已故姑母的太后娘娘的好感,一日更比一日浓厚。 “那便再好不過。”听完冬珠的话,太后轻一点头。 “既如此,就這么說定了!”冬珠咧嘴一笑,分外开心。 江樱也微微露了些笑,只是她与冬珠心中所想,却是截然不同的。 去御花园赏了梅,留在宫中用了午膳之后,又小坐了片刻,江樱才同冬珠告辞出宫而去。 “我瞧你這大半天都迷迷怔怔的,究竟是想什么呢?”马车中,冬珠說道。 迷迷怔怔的? 她明明是在认真思考好嗎? 這两重意思可是差的很远的。 江樱抽了抽嘴角,也未作辩解,只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西陵国的女子,都是蓝眼睛深眼窝儿,和高鼻梁嗎?” 如此浓重的异域轮廓,与中原人差之甚远。 可她瞧着太后,虽五官比寻常女子立体的多,但却也比不上冬珠這般明显。 冬珠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了這個,却還是答道:“也不全是啊,我听我父王說,在你们中原不是殷家人做皇帝之前,同西陵之间的来往是十分密切的,两国通婚的情况也很常见——所以我們西陵人中,长相也有偏中原化的,譬如我表哥,不就是么?” 江樱皱了皱眉头:“你表哥应当是长相偏西陵化的中原人吧?” “有区分嗎?”冬珠一翻白眼,“总之血统混淆之后,特征便不会那么明显了。” 江樱觉得自己的重心好像一牵扯到她的晋大哥就会歪掉。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