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面桃花(六)
像时兴画报上戚戚怨怨的月历女郎,最近很红的一個女明星,笑笑的眸子裡总带着三分哀怨,但是沈丹彩更明艳,凄美不過是月色下扯得谎,阳光一照便淡了。
這個美丽的谎言蹑手蹑脚来到门前,手放在上面推了下,又忽地转過身,“大小姐,老爷說关你三日,這才第二天,白天那么多人盯着真沒办法,你就忍忍吧,晚上我来,想吃点什么?”
顾流云坐在蒲团上,听她這么问才抬起头,沒想到经過昨夜对方還要来,看来郁大夫說得沒错,自己的信息素确实能让人失去部分记忆,可毕竟稀裡糊涂在祠堂睡了一個晚上啊,沈丹彩心還真大。
“随便吧。”
她盘腿坐着,头发挽起来,像個小姑娘全部扎在耳后,单手托着腮,两边還坠落几缕碎发,神色挺不高兴,不知道哪裡来的无名火。
一個闹脾气的孩子,赌气說吃什么都行,是呀!在這裡关几天谁能不满肚子火呢,沈丹彩笑笑,心情又回到小时候,软糯糯地:“乖一点,大小姐。”
好似在說,“听话,小姑娘。”
顾流云腾一下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就是這种对孩子般的语气神态,她只比她大五岁而已啊,怎么总像個妈。
而且昨夜是谁救了谁,顾大小姐心烦地转過身,背对着门口听沈丹彩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寻思她已经不记得啦,一件事发生了,只有自己知道,另一個人却浑然不觉——公平嗎?
這可是她第一次咬上别人的脖子,想到這裡脸热起来,不肖說肯定也是沈丹彩的第一次吧,那样柔软干净的腺体,她的心裡升起微妙情愫,沒来由地一下下割着心。
顾流云的思绪飞出去,从昨夜到现在总是如此。她素来平静如水,而且是寒冬裡冰冻的水,完全不可能有任何波澜。兴许是受信息素的影响,顾流云收心静气闭上眼,她不喜歡被无名情愫打扰,开始认真跪祠堂。
尽管怎么看都像在打坐。
這一天過得三心二意,想集中精神也沒用,她总琢磨沈丹彩的发情期应该沒那么短,郁大夫說過起码要三五天,但回到府裡有抑制剂,沒关系。
也不知那個糊裡糊涂的性子,到底会不会用。
其实她不過白操心,沈丹彩一天都舒舒服服,让喜宝用毛巾温了温腺体的伤口,把刚剪短又烫卷的发梢往耳边拽拽,左右也看不出来。
昨夜和顾流云相处得不错,沈丹彩心裡美,掰着指头数数也快四五年,這個外甥女对自己爱搭不理。
她是先分化的omega,顾流云晚几年,好像就是从对方成为omega开始,本来還觉得两人都一样,关系能更加亲近,结果反而疏远。
现在可好啦,虽說顾流云跪祠堂委屈,但也是個缓和关系的好时机,她跑到小厨悄声给李妈說多做些好吃的,老奶妈也操心大小姐,赶紧炒好小菜,嘱咐天黑来拿。
月上柳梢,沈丹彩窈窕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祠堂口,伸手敲敲门,顾流云起身去开,临到近前又觉得步伐太快,特意顿了顿。
门开了一條缝,丹彩弯腰就从顾流云的胳膊下钻进去,活脱脱是只小野猫,转身笑吟吟地:“大小姐饿不饿?等着急了吧。”
顾流云插上门,扭头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想问有沒有不舒服,又觉得太多余,這不是精神抖擞地站着呢。
“不饿。”一贯冷冷的语气,话音未落突然觉得肚子空,走到跟前坐到蒲团上,声音低了些:“一点点。”
沈丹彩就喜歡她這幅别扭样子,越看越像小时候,赶紧把食盒打开,今晚准备的花样多,色香味俱全,顾流云吃得挺香。
她风卷残云地吃完,丹彩收拾碗筷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又变戏法地掏出條薄毯,“哎呦,差点给忘啦,亏我還背了一路,晚上太冷,毯子盖上会暖和不少,你将就今晚吧,明天下午就能放出来。”
顾流云這才发现她還身上還搭個长袋子。
沈丹彩爱美,从来都是手提小皮包,這会儿身上挎條长袋子,看上去活脱脱的卖货郎,顾流云忍不住低低笑一下。
许久都沒见過对方笑,即使透着月光都能瞧见惊心动魄得摄人,沈丹彩不由得看痴,忽地走前几步,睁着水波粼粼的杏仁眼說:“流云,你可别乱笑?”
对方蹙眉,“怎么?我笑你也管。”
“当然不是啊,我是怕你将来出了门,对人一笑就勾人魂?”她歪着头,妖妖俏俏,“人生得好看就容易招人,我真怕你被偷吃,那我多难過啊。”
顾流云心裡冷笑,谁被稀裡糊涂吃了還不一定,真是乱操心。
“我被吃是我的事,你伤哪门子心?”伸手接過毯子,抖开一看還挺大,两人睡一起都够。
“我怎么能不操心呢。”对方的话接得顺口,把身上袋子卷起来,塞到食盒裡,拍着微皱的旗袍回:“我可是你小姨。”
顾流云噎一下。
她以前唤她小姨可以,毕竟那会儿自己還是個小不点,虽說沈丹彩也沒多大,但生出来母亲便不在,小姨是感情上离母亲最近之人,她喜歡跟着总把笑容挂脸上的沈丹彩,心裡觉得亲昵。
可现在她的個子比她還高大半头,沈丹彩圆圆的脸颊又像個小孩子,她就真的不愿意再叫。而且她的性子冷,对方却和谁都热络,两人就总也不对付。
顾流云转過身,往蒲团上铺毯子,沈丹彩也不在乎人家忽然变得不想理自己,提着食盒晃悠悠地走了。
這一晚的祠堂似乎特别冷,顾流云蜷在蒲团上,抬眼瞧窗外的天空,月亮很白,屋裡灰蒙蒙,发着淡蓝色的光落在每一处,她闭上眼,尽量不去看旁边那一個個孤冷冷的牌位,反正沒有自己母亲,顾家的女人死后不能进祠堂。
就连地位高的夫人,将来的老太太照样不行,自己恐怕也不成,刚好,她才不喜歡百年之后被挂在這裡现眼,华国的女子地位就是如此低,何况一個小丫鬟!
她又想起翠春。
才十六岁而已,那么年轻鲜活的生命,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身体纤细,记得小丫头是长在府裡,十分乖巧,结果說送人就送人,還要当做礼物送给一個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她心口直赌得慌。
心绪不安,翻来覆去,不知多晚才睡着。
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她蹙眉,還以为自己在做梦,感觉有亮光一点点吻上眼皮,伸手把毯子盖在头上。
但那闹声越来越大,她只能睁开眼,坐起身细听,才发现是从府裡传出,大概声音太大才飘到這裡。
听着怎么像有人在娶亲,可左思右想顾家并沒有人出嫁啊!
除非——难道是沈丹彩!
莫非婚约提前。
她忽地坐不住,腾地起身冲出去,几個下人都不敢拦,数了数反正差不多快三日,全当做不知道。
顾流云跑到大宅门口,迎面撞见绣着百子图的红轿子抬出来,前面戴着荷叶帽的吹鼓手正费力地吹吹打打,鞭炮声齐鸣,周围全是看热闹之人。
她顾不得那么多,猛地冲出人流,直接就拦到轿子前,轿夫一下子傻了眼,突然见個乌发雪肤的女子立到眼前,气质凛冽。
旁边的媒婆也呆住,被顾流云一把推开,她上前揭开轿帘,正欲叫:“沈丹彩!”
不成想,眼前出现的却是凤冠霞帔的喜宝!
流光溢彩的串珠坠下,盖住哀怨惨淡的脸,只有那双眸子泪光盈盈,瞧见顾流云,轻启朱唇喊了句:“大……小姐。”
顾流云彻底愣住,只一瞬间又被好几個仆人拉到后面,柳大连忙劝道:“大小姐,可别再气老爷,喜宝是自愿代替翠春嫁到侯家,再說迎亲的队伍都来啦,你還能怎样。”
愿意!顾流云从心口觉得冷戚戚,沒人看见小丫头脸上的泪。
死一個又搭上一個,沒完沒了。
她能怎么办,再跪一次祠堂,還是等着多跳湖一個。
眼见着火红的轿子消失在巷尾,顾流云不屑地哼一声,“愿意得好啊!這种话果然顺口,不用過良心。”
柳大骚红了脸,可又能如何。
顾流云心裡窝火又悲哀,准备回屋休息,最好今日谁也不要见,恰巧路過沈丹彩的屋子,听到裡面低低的啜泣声。
喜宝一直跟着沈丹彩,想必十分难過。
她顿了顿,還是伸手推开门,沈丹彩正坐在梳妆台前,垂着眸子用帕子一下下抹眼泪。
顾流云不会安慰人,张开嘴又合上,半晌還是对方先发现她,忍住哭问:“你出来了啊,大小姐。”
声音還发着颤,让她觉得心口疼,刚才冲下去揭轿帘简直是发疯,其实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不是沈丹彩,办喜事的规格完全不同,喜宝只是個丫头,根本是自己丧失理智才会弄错。
顾大小姐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裡五味杂陈,沈丹彩肯定要嫁人,对方不是一直要找個alpha靠着,就快如愿以偿!
那她为什么刚才会如此激动,要替她伤心惋惜,根本就犯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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