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土家阿妹向兰索 作者:三十二般变化 郑晓路心裡有些纳闷,我這不是在吊脚楼的二楼嗎?窗户是怎么被敲到的?打开窗户,伸出头去,借着月光才看到楼下的草垛上,向兰索拿着根长长的树枝。 郑晓路的嘴角禁不住微微扬起,他喜歡這种突然而来的打扰,因为在這個时空裡,夜晚太黑,当郑佳怡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深层次的孤独。郑晓路下了楼,跑到向兰索旁边的草垛上,坐了下来。 夏夜的风很舒爽,天空很高,沒有被讨厌的雨云盖住顶儿。月亮在偷看着地面上的人,地面上的人也仰头偷看月亮。你来我往,于是眼睛看花了,才发现满天都是星星。 向兰索理了理她的秀发,她沒有戴着白天戴那個头带,因此头发随意地披开了,郑晓路只看她的脸,就看不到任何古代的痕迹,因此郑晓路就只盯着她的脸看,将她想像成后世学院裡的一個学妹,這会使他說话感觉轻松许多。嘿嘿,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坐在一個草垛上,郑晓路心裡的流氓元素在沉静了很久之后,又一次开始滚烫了起来,只是不知道這土家族是什么风俗来的,要是轻薄人家,口花花几句,不知道会不会被一群土著抓起来强逼了娶她。這土家女长得真水灵啊,不過我有老婆了,可不能乱娶。 “沒想到你真的是一個会种田的公子!”向兰索的声音在晚风裡轻轻地拂动。 郑晓路的胡思乱想赶紧一收,笑道:“是啊,是不是感觉我远远不如会吟诗的公子。”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了,老实說,我還沒有听過一句诗呢。”向兰索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土家人,只唱山歌,不吟诗。要不公子你随便吟诵一首给我听听?” “哈哈,不是告诉過你嗎?我可只会种田,不会吟诵诗哦。” “骗人,爷爷說,汉家公子都会吟诗,不会吟诗是当不了公子的。”向兰索毫不放松地道。 郑晓路一阵大汗,心想:“我一农业学院读书的愤青,平时都在鼓捣农业技能,哪有兴趣搞什么诗词,這东西真是一窍不通的。”看了看向兰索那双有点渴求的眼眸,又不忍心断然拒绝,苦思了半天。心想,我要真背诗,也還是会几首的,但這土家族小妹子能听得懂個啥?我给她背個床前明月光,她能体会到诗中的思乡之情么?年龄不到,又沒离過家,哪懂得低头思故乡。我给他来個此情可待成追忆,她還這么小,一看就沒谈過恋爱沒嫁過人,哪裡会懂得只是当时已惘然。我是要问君能有几多愁,只怕她還少年不知愁滋味呢。 郑晓路踌躇了半响,终于還是决定不背诗给她听。唐诗中典故颇多,而且用词华丽艰涩,寻常一個山村女子,哪裡能够听得明白,倒是宋词比较婉约,因为宋词又大多用来配曲调当作歌曲传唱,那文字要浅显易懂些。他在肚子裡找了半天,终于找了一首比较适合小女孩听的宋词,硬着头皮道:“那我给你背個宋代大词人李清照写的词吧,不過我只会這一首,别的就不会啦。” 向兰索笑道:“好啊好啊,公子快吟来听听。”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郑晓路摇头晃脑地吟完,身旁的少女却沒像别的穿越书中的少女一样两眼放光,也沒有瞬间就迷上他,显然,她沒听懂。 郑晓路在心裡苦笑了一下,暗想道:“這词已经算是很白话了,看来不能高估了古代的文盲普及程度。” “這便是诗词么?呃,我听不懂,不知道在說什么。”向兰索倒也老实,很直白地打击了郑晓路一下。 郑晓路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实說,除了写诗的人自己懂自己的诗,大多数听诗的人都是不太懂的。诗词這东西啊,就是一种把自己感动得哭啊哭啊,却让别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玩意儿。” “哈哈,公子你就知道胡說,既然诗词有這么多人說好,那必定是好的,如果真像你說的只有自己懂,那为什么還有人說好呢?就像我們土家族的山歌,有些歌我不喜歡,听不懂。但是别的阿哥阿妹喜歡,他们能听懂,那就是一首好歌啦。”向兰索笑道:“你吟這首诗我虽然听不懂,但我会记下来的,赶节时我背给族子裡的阿哥阿姐们听,他们一定有人懂。” 她想了想,又道:“公子,给我說說山外面的世界吧,我长了這么大,从来都沒去過城市。” 郑晓路奇道:“你想知道城市做什么?” “听說城市裡人很多,很繁华,很富有,人们天天都有好吃的,每個人都有漂亮衣服穿,他们不需要种地就能有饭吃。”向兰索笑道:“村子裡的小伙子们都這样說,他们以后要出山去,到城市裡扛活儿做。” 郑晓路哑然失笑:“哪有你說這么好,也有很多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虽然有些人不种田,但他们需要干很多别的活儿来养家。” 向兰索笑道:“可我总觉得,如果城市裡有许多人,那我搬去之后,就会有许多的朋友了。现在這個村裡,只有六户人家,能和我說上话的人啊,那就沒有啦。” 郑晓路摇了摇头,叹道:“哪有這般容易,比如你這村子裡只有六户人家,你交不到一個知心朋友,当你去了城市裡,周围有六万户人家,但你仍然交不到到一個知心朋友。到了那個时候,该有的寂寞還是会有,逃也逃不开。” 向兰索小小少女,却听不懂他這句肺腑之言,只是拍手笑道:“我却不信,人多些总是要好玩些的,比如我們土家族的赶节,满寨都是人,大家一起跳摆手舞,那样才热闹好玩呢。” 郑晓路有心作弄她,便调笑道:“好吧,我给你举個例子,你在這村子裡,能认识邻村的十個阿哥,但最后你只能嫁给其中一個。当你到了城市裡,会认识一万個公子少爷,但是你最后還是只能嫁给其中一個,你想想,這不還是一样么?” “你吓不倒我的,這根本就不一样嘛,你這個例子說明,我在村子裡只能从十個阿哥裡选一個来嫁,到了城市裡,就可以从一万個公子裡选一個来嫁啦。”向兰索眨了眨眼睛,轻笑道:“這不就是很大的不一样么?” 我倒,這小妮子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在搞选秀啊。郑晓路的汗水差点趟了出来,心想,這土家族的女人說话真是有够前卫的。我要是对郑佳怡說這些话,她一定拿鞋底打我。我要是对郑佳忻說這话,她一定脸儿红红逃到一边。我要是对马祥云說這话……呃,双枪母老虎,還是算了,别玩太大,身上被枪捅两個窟窿出来的话,止血很麻烦的。 向兰索歪着头道:“公子,你說你是去万寿寨還债的?”郑晓路笑道:“是啊,欠了人家的东西,就得還,這是做人的道理。” “又骗人,我才不信你是欠了人家东西去還债呢,欠了人家东西的人的样子,应该是……呃,对了,就是我父亲那种样子!”向兰索笑道:“每天都苦着個脸,烦恼重重的。” “哈哈,有意思,那你觉得我是去万寿寨干嘛的?”郑晓路打了個哈哈,他觉得這個少女挺可爱,挺有趣的。 向兰索皱头眉头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我觉你是去给人送东西的,我看到牛车上有好几個那种奇怪的耕田机,還有很多麻布袋,這些东西肯定都很有用吧。”小妮子知道他的一個袋子裡是干肉,還有一個袋子装了许多白色的粉末(氮肥粉),另外還有几個自己亲眼见過厉害的耕地机。 “都是些送给朋友的礼物,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郑晓路打了個哈哈:“好啦,好孩子要早睡,大半夜的還在外面玩儿像啥话啊,回去吧回去吧。” “我不小了哦,我今年17岁啦!”向兰索咯咯地笑道:“明年赶节的时候,我就可以挑选自己的喜歡的阿哥成亲啦。” “祝你找個长得好看的阿哥。”听說她明年要嫁人,郑晓路居然轻微地失望了一下,他忍不住甩了甩头,暗骂道,這是恶俗的男人心态啊,只要见到美女嫁人不是嫁自己,就算自己明明结婚了也要不爽一下,看来自己也免不了俗啊。 “明年赶节的时候,我也要去万寿寨,在土司大人的寨子裡跳摆手舞。明年的摆手舞是五年一度的大摆手哦,石柱县裡所有的年轻人都要去参加。”向兰索一脸向往之情,笑道:“五年一次的大摆手刚好赶上我选阿哥的一年,真是太幸运了,我一定能找到土家最好的阿哥。哈哈,公子,如果那個时候你還沒走,我們說不定会在大摆手时再见面呢。” “說起选阿哥就這么兴奋啊?好孩子要早睡,快去睡了吧。”郑晓路也有点睡意了,便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向兰索见他要走,可怜兮兮地道:“可是這個村庄便只有六户人家,沒有一個和我岁数相当說得来话的人,难得可以和人多說几句话。” “沒有,沒有,怎么可能呢!”郑晓路慌忙解释:“那你昨晚怎么不来找我說话,今晚却要来呢?” “昨天,有些怕,总觉得城裡来的公子很难說话!今天看到公子是個会种田的公子,我就不怕了。”向兰索的双眼在夜晚裡闪闪发光:“爷爷說,会种田的好人多,拿书本的坏人多。” “好吧,那我這個会种田的好人,就陪着阿妹聊到天亮吧,不過,你也不要再叫我公子啦,听起来很别扭呢,就用你们土家人的习惯,叫我阿哥吧……” 夏夜的风,十分温柔,郑晓路与向兰索躺在两個草垛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郑晓路睡着了,于是他的身上被人盖了一张“西兰卡普”,這种又名“打花辅盖”的土家织锦,正是向兰索亲手织的…… 天一亮,郑晓路主仆再次启程上路,昨晚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将红薯的种植注意事项仔细地說给了向大壮听。郑晓路沒有再赠送给這贫穷的一家人任何的财物,因为這個土家族的小家庭必定不会接受他的施舍,他已经留下了一田红薯,那是幸福的种子,它会在這個小家裡开出温暖的花。 牛车翻過了光秃秃的尖顶山,继续向着秦良玉的大本营——万寿寨出发。向老头挥动一根小树枝,赶着他心爱的牛。当他们走得远远的时候,尖顶山上突然有一個清脆的女音唱起了山歌: 兰草花儿起高苔, 九天仙女下凡来。 孤寡神仙我不做, 要嫁情郎变凡胎。 “哈哈,這土家族的女孩,還真是敢說敢唱啊。”郑晓路听着向兰索清脆的声音,忍不住放声大笑。 牛车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過了尖顶山之后,前面又远远地能看到一座大山,這座大山不再是光秃秃的石头山了,而是一座葱葱郁郁的大山,从山脚一直到半山腰,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树林,只有在山顶的部份,才露出一些山石。 郑晓路远远地看到,山顶很平阔,不像尖顶山那么尖尖的,在平阔的山顶两边,各坚起两座石峰。這两座石峰都又细又高,犹如石柱,其中一個石峰略显粗野,而另一個石峰却看上去有些柔婉。 向老头笑道:“公子,那便是万寿山了,您要找的万寿寨,就在這山腰上。那两座石峰一座叫男石柱,一座叫女石柱。這石柱县的名字,就是因此得来。” 郑晓路听說到地方了,有点高兴地道:“终于要到了,我从成都一路车船過来,花了许多时日,真是累坏了。” 向老头赶着牛车,加紧向前,過了许久才进了万寿山的范围,抬头一看,好险峻的一座大山,上平下险,四面悬崖绝壁,除了自己正对着這一條路,就再沒别的路可以上山。山腰上彩旗飞场,木寨威严,山脚下好气派一個寨门,石梁压顶,寨门边一副对联道:“奇山奇水此宜家有奇杰,寿民寿国随在可为寿徽”,门额“万寿寨”。寨门口一队白杆兵,拿着白杆枪站得笔直。 郑晓路跳下牛车,走到寨门口,向一個白杆兵拱了拱道:“這位军爷,在下川四郑氏,有事求见秦将军,或者是马祥云马将军也可,還請通报一声。”他猜想秦良玉可能很忙,不容易见得到,所以便把马祥云也报了进去。 那白杆兵听到川四郑氏,浑身一硬,便从头到脚地打量起郑晓路来,看了半天才道:“原来就是你。”他声音颤抖,显然甚是激动,過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道:“你等着,我上山去通报。”說完转身跑进寨裡去了。 郑晓路正在奇怪,旁边站的另一個白杆兵叹道:“郑先生莫怪,他的弟弟這次随马小姐去成都,死了。”郑晓路听得心中一抖。 不一会儿,那個回去通报的士兵又跑了回来,大声道:“秦将军有請郑先生进寨。” 守门的士兵便让开一條道来,郑晓路当先行去,這万寿寨的路极狭窄,牛车已经驶不进去,一大群白杆兵就跑過去将郑晓路带的货物卸了下来,向老头儿早就得了郑晓路的十两银子车钱,于是自驾着牛车走了。一大队白杆兵扛起郑晓路带来的麻袋和耕田机,跟着他们向山上走去。 顺着弯弯扭扭的山路行来,山势越来越高,不一会儿,小路穿至一個山脊,這山脊只有三尺宽(一米),左右两边都是百丈深壑,摔下去必死无疑。山脊的对面就是万寿寨的第二道寨门,寨门两边建有箭楼,郑晓路一看這架势,心中赞叹不已,這种地势,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如果沒有飞机,就算用坦克也攻不破這裡。难怪后来清朝扫平整個中国,但是小小万寿寨,始终攻不下来。 過了山脊,进了第二道寨门,眼前顿时开阔,一個巨大的练兵场出现在眼前,四周一圈兵营环绕,中间一個点将台,放着铜锣大鼓,十分气派。穿過练兵场,绕過点将台,前面一座木楼显现,這楼的风格却不是土家族的吊腿楼,而是汉家将军府的造型,飞檐翘角,十分气派。 领路的白杆兵一路都沒說话,此时却道:“那便是官厅了,郑先生自個前往吧,小人沒资格再向前送了。”郑晓路心中一动,伸出一只手去抚住他肩膀道:“你弟弟和许多土家人为我而死,我定会给你们一個交待。” 郑晓路說完,抬头挺胸,便向那官厅而去,只见官厅的大门口,马祥云穿了一身红衣,腰插双枪,面如桃花,见到郑晓路走近,她微微一笑,双手做出個請进的动作…… 编者按:土家族的摆手舞分两种,小摆手每次赶节都会跳。大摆手却是三年或者五年一次,原本是用来祭祀的一种仪式,后来慢慢演变成祭祀、祈祷、歌舞、社交、体育竞赛、物资交流等综合性的民俗活动。 西兰卡普是一种土家织锦,很有名,为中国五大织锦之一。在土家语裡,“西兰”是铺盖的意思,“卡普”是花的意思,“西兰卡普”即土家族人的花铺盖。這玩意儿非常好看,非常迷人,是民族手工艺品的翘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