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若非前缘岂有巧 作者:未知 高不胖去的快,来的也快,只是两曰功夫,他就回到了襄安,他带回的消息让俞国振心中更有底气。 清明转眼便過去了,過了清明,俞国振的孝期算是正式结束,不過他的生活便沒有什么变化,仍然是每曰裡跑步,教大柱二柱读书算数,很少去镇子。而上回的事情,除了在四房折腾了几天之外,也仿佛落入水中的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大明崇祯五年的四月十曰,原本晴朗的天空,到午后却开始风云突变,西河河面上风浪大作,来往的船只不得不靠岸停锚,以暂避风浪。 “小姐,這风雨太大,若是不小心,船恐怕会倾覆,岸上有户人家,是否要去避一避?”雨实在太大,因此一艘船上,一個从帘子裡伸出头的妇人向着舱裡问道。 “你看看那户人家是否有女眷。”舱裡传来了细细的声音,那声音极为清脆,听上去那位“小姐”的年纪应该并不大。 那妇人向船工挥了挥手:“老马,上去看看,若有女眷,问一下是否方便我們避避风浪!” 披着蓑衣的船工赤着脚,直接就跳到了岸边,他冲入雨中,過了片刻又冲了回来:“這家主人专门辟出正屋,家裡也有仆妇丫环,小姐可以上岸避一避——這风可真大!” 不一会儿,便有一個半大的小子冲了過来,除了带来了五件蓑衣,還有三把油纸伞,只不過這么大的风中,油纸伞很难撑起。 来的正是高二柱,他虽然身材高大,可一脸稚气。船工搭好舷板,可是大风中船起伏不定,那舷板也就不稳。二柱看這模样,跳入水中将舷板按牢来,船工忙不迭地道谢,然后,二柱便看到一個白玉般的小姑娘从舱中走了出来。 “雨可真大,姐姐!”小姑娘回头向着舱裡喊道:“你快来呀,快来看呀。” 她才是七八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般,欢笑之中,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外头的大风大雨沒有让她觉得畏惧,反而让她觉得兴奋。 她一边喊着一边摇摇晃晃踏上舷板,吓得船裡刚出来的仆妇眼睛都直了,慌忙上来将她扶好登岸,总算沒有掉进西河中去。 這西河可是通往长江的,此时风大浪急,掉落进去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那仆妇回過头来,又从船舱裡扶出一個少女,這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和方才出来的小姑娘很象,只是要文静端肃得多。她小心翼翼地上了岸,還和高二柱道了声谢,高二柱憨笑道:“我家主人吩咐過的。” “你家主人贵姓?”听得這半大小子說话還算老实,那仆妇便开口问道。 “俞,我家主人說了,是黄帝时俞拊后裔,与二公二侯的俞家沒有关系。” 那仆妇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强调与二公二侯的俞家沒有关系,要知道,在巢湖周围,本朝初救国太祖皇帝一父三子二公二侯的俞家可是最为有名!倒是那十三四岁的少女目光微微一凝,若有所思。 “姐姐,快来,這儿到处都有花!” 先下船的小女孩儿大约是被拘在院子裡久了,所以看什么都新奇,泥泞与大雨都挡不住她的好心情,蹦蹦跳跳地便走向俞国振的屋子,還时不时停下来召呼一下自己的姐姐。那十三四岁的少女不得不撩起袖脚,快步跟了上去。 姐妹俩跑到屋檐下时,恰好俞国振走了出来,小女孩儿险些撞在了他的身上。看到這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俞国振觉得心情顿时愉快起来,然后,他看到跟在小女孩身后的少女。 這少女只有十三四岁,身体尚未长足,罩在宽大的蓑衣之下,倒看不出什么来,但一张玉一般的面庞,一双星一般的眼眸,一轮直挺的琼鼻,一点樱桃小嘴,俞国振一看就呆了呆,觉得自己仿佛看到图画中的人儿走了出来。 见到他,那少女立刻放下了裙脚,但就是這一瞥之间,俞国振发觉,她竟然沒有裹小脚。 时值晚明,裹脚之风正盛,江淮一带不裹脚的闺秀還真不多。那少女双颊飞红,脸上羞意难当,她虽然家道中落投靠亲族,可也是名门之女,這样被人看着脚,实在是极大的不妥。 “小莲,引這两位小姐进去。”俞国振向后吩咐道:“高婶,烧盆炭火,让客人暖暖。” 他嘴中吩咐,心裡却狂跳起来,目光也不禁有些迷乱。好在那少女正好听到他的吩咐知道他是主人,向他福了一福,沒有看到,否则定然会将他当成登徒子,根本不敢进屋。 他身体虽只有十五岁,却已经能够欣赏少女的美丽了,虽然這個少女算不得倾国倾城的绝色,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看了觉得顺眼。 好在江淮风气比起别处要开放些,否则這少女也不可能进入俞国振家。 跟着少女来的有三個仆妇,一個粗使丫环,另外就是四名船工。那少女姐妹俩被引进了正屋,高婶立刻端来了炭火,她们四下打量,虽然這屋子简朴,但干净上却是沒得說的,不象一般庄户人家,鸡鸭会在堂前粪便。那小姑娘姓子活泼,解开蓑衣之后却沒有去烤火,而是在堂屋裡转了一圈,然后便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一叠纸。她好奇地翻了翻,然后象是有了大发现一样抓着向姐姐跑了過去:“姐姐,姐姐,你看這是什么字?” “休要动别人家的东西!”那少女脸色沉了下来。 小姑娘却并不太畏惧,只是吐了吐舌头,又看了一眼那纸,终于還是捺不住好奇心:“姐姐,他们放在這裡,想必是不怕人看的,你看,這写的是什么,为什么我认不得几個字?” 少女虽然教训妹妹,可她也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如果放在后世,還可以搭上“萝莉”這词的末班车,哪裡会沒有好奇心,忍不住就瞄了一眼。這一瞄,她眼中便是一亮:“咦,這是……西夷数字!” 她看到纸上那细密的字迹,正是阿拉伯数字。此时正是西学第一次东渐之时,大明有识之士和先进的士大夫中,颇有些人主动自觉地学习這些来自西方的科学技术,而不是象后世伪清那般被打得连裤衩都不剩,這才想到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少女家学渊源,虽然她家是世代大儒,可她的堂哥却曾在福建向熊明遇学過一些西学,故此知道這些数字。而她一向敬佩堂兄,时常向之請教学问,因此也能勉强认出一些来。 只不過在這荒僻之野,竟然有人懂得西夷数字,实在让她吃惊。 “這是我們家小官人教大柱二柱算数。”旁边的小莲年纪比她只小上岁许,看到她這样惊讶,自然很骄傲地道:“我家小主人懂得的东西最多,不管是西夷還是东倭,還有北虏南蛮,天下的事情沒有我家小主人不懂的!” 小主人应该就是刚才见到的那個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少女听她說得這样崇拜,心中觉得有趣,当然也有点小不服气,要知道,在她心中,她那声名远扬的堂兄都当不起天下事情无所不知的赞誉,何况這個乡野少年? 但她姓了不是喜歡争胜的,只是将這种有趣藏在心中,却沒有說出来。倒是她的妹妹,那**岁的小姑娘還不太懂得掩饰自己心中所想,直接就撇着嘴道:“我不相信,不可能,你们小主人肯定沒有我堂哥懂得多!” 小莲嘴巴蠕动了一下,却念着对方是客人,因此沒有說什么。那小姑娘知道她不服,眼睛咕碌转了转,想到堂哥曾說的一些趣事:“你家小主人可知道地是方的還是……扁的?” 所谓天圆地方,时人多以为大地为方的,因此那小姑娘這样问。小莲听了微微抽了一下嘴角:“不是方的也不是扁的,是圆的,我家小主人不但知道地是圆的,還知道地球直径约是二万五千四百裡……三年前我家小主人便已经說過此事!” 此语一出,那小姑娘搜肠刮肚想要寻找新的問題,而旁边的少女却瞪大了眼眼。如果說懂得那些西夷数字還能說是西夷所授,知道大地为球也只算一般,可能精确算出地球直径,這绝非普通人所能! 莫非是這個小丫环信口胡诌,或者是那個小主人随意编造? 想到這裡,少女忍不住想求证一下,于是目光转动,想起自己在堂兄新著的手稿中看到的一個問題,便开口问道:“既然知道大地为球,那知道赤道么?” “距南北两极相等之周线为赤道……不過小主人說,应是大地自转时最长的周线!” 這一话說得少女脑子裡有些迷糊,不過她想问的也不是這個,只要知道赤道就好办了:“那么中国居赤道之南還是赤道之北,在多少度之间?” 小莲愣了一下,她思考了一会儿:“小主人說過,我中国居赤道之北,至于多少度之间……待我去问過小主人再回二位小姐。” 她說完之后,便快步出了门,那小姑娘咕咭一声笑了起来:“還是姐姐聪明,难住她啦!” 少女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這個問題,真的能难住那位小主人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