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虽是新知亦故交 作者:未知 不一会儿,小莲又跑回来了,小姑娘见了立刻拍手道:“你家小主人怎么說?” 小莲却沒有回应,而是跑到了堂屋之后,過了一会儿,她拿出一卷纸出来,将纸缓缓摊开在少女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一张三尺长两尺宽的纸,纸上线條弯弯曲曲,不太象是字迹,仔细一看,倒是有些小字在旁注明。 “华夏疆域图——未实测版?這是什么意思?”少女心中暗想。 “我家小主人說了,這便是我华夏疆域图,這边是图例,這边标了纬度,這边则是经度。” 此时大明有识之士,称起自己国家来,既有說华夏的,也有說中国的,当然比较普遍用的還是大明,少女看了那图例,她极聪明,只一会儿便明白,原来這竟然是一副地圖,只不過這地圖上的华夏疆域,比起她所知的要大得多,特别是在南方,還有大片的以波浪纹标出的海疆。 “所以,按陆疆来說,我华夏应是在北纬十五度至五十五度之间……” “不可能,我大明疆域应是北纬二十度至四十度之间……”少女想到自己堂兄新撰之书的草稿,立刻否认道。 “我家小主人說了,华夏旧壤,中国封地,岂容异族宵小永占。”小莲道。 這话說出之后,那少女顿时默然,好一会儿道:“若是我堂哥在這就好了,我堂哥必定与令主人投契。” 她堂哥可是一位了不得的少年英雄,慷慨悲歌拔剑四顾就不必說了,家中豪奴,也都整天习武练兵。那少女一直以为象自己堂哥一样的少年英雄举世罕有,沒有想到這乡居僻野竟然就還有一位。 小莲這個时候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一双眼沒有弯,而是睁得又圆又亮:“我家小主人让婢子问一句,小姐堂兄可是姓方?” 少女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姓方。” “可是桐城大方?” “這……是。” “可是方密之?” 密之正是少女堂兄的字,他的名为方以智,乃是桐城世家望族。少女這個时候再也忍不住:“莫非……贵主人与我家堂兄相识?” 小莲向她笑着行了礼,然后退了出去,過了会儿,少女就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一個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外响起:“久闻方密之之名,虽然无缘相见,却心向往之,今曰在此能见其妹,也是一件幸事。在下俞国振,尚未及冠,因此无字,曰前曾遣家仆赴桐城送信给方密之,向他請教学问,得赐回信,請姑娘過目。” 紧接着,小莲又进了屋,跑到后面去忙了会儿,然后将一封书信交到了少女手中。那少女接過来一看,确实是她堂兄的字迹,封皮上写着“吾弟俞国振亲启”,显然,這個少年仅凭借一封信,就让她堂兄引之为友了。 既然如此,两家就可以算是通家之好,她原本在此避风雨,心中還有些不安,這個时候就算放下心来。而且那少年虽然和她說话,人却是站在窗外,甚至连大门口都沒有到,证明那少年虽然年轻不大,为人却是很谨慎。這让少女心中生出一丝异样,她起身向着窗纸外模糊的影子微微一福:“子仪见過俞家兄长。” 如果换了别家的闺秀,只怕就沒有這么大方,但方子仪不同,她与方以智、子耀兄妹等一样,都是二姑方维仪在身边教养,因此也颇学得這位姑母的英气。再加上方子仪自己打小就是有主见的,自己要管自家事,倒不怕与外人相见。 “子仪……” 俞国振觉得這個名字真好听,那是当然的,见着自己心贻的女子,当然会觉得她名字好听。 想到对方年纪可能也只有十三四岁,俞国振也有些自嘲,他不动声色地闲问了两句,都是關於方以智最近正在写的《物理小识》的,方子仪对這些杂学知识果然充满兴趣,她原本只是想与俞国振谈上几句尽到礼数就算了,但說着說着,便为俞国振在杂学上的见解所动,竟然欲罢不能了。 她這年纪,也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有一個博学多才受她敬佩的堂兄,自己也养成了一副爱问的姓子,早就积累了一脑子的稀奇古怪問題,因此也一一向俞国振請教。俞国振很耐心,能解答的便解答,虽然他每一次解答可能会给方子仪制造出更多的疑问,不能解答的也实话相告。 不仅是她,跟她来的妹妹子柠,也是精灵古怪的,时不时插进問題来,俞国振同样沉稳应答,丝毫沒有因为她妹妹子柠是個小姑娘而搪塞怠慢,這样一来,方子仪心中对俞国振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 两人谈得投机,時間就過去得极快,一個多时辰转眼便過去了。虽然意犹未尽,可外头风雨渐歇天色渐暗,离别的时候总是要来临的,方子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如果自己是男儿身,便可以留在這,聆听這位俞家兄长更多的教诲了。 “时候不早,风也歇了,俞家兄长,奴這便告辞了。”她隔着窗子施了一礼。 窗外的人影似乎呆了一下,過了一会儿,才怅然若失地道:“這就要走了……一路顺风,回到桐城請向密之兄致意。” 俞国振這声叹息不是作伪,他自己很清楚,在這個时代裡,象方子仪這样的女子非常之少,能遇到一個,那可以說是侥天之幸。 但正是這個朝代,就算他对方子仪再有好感,也不能多說什么,以免唐突佳人。现在两人這样告别,尚有后会之时,而若是纠缠得過多,不但两人难以再见,甚至可能让他和方家反目。 方子仪看到俞国振的身影似乎弯腰一揖,然后向旁边行去,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隔壁屋中,她虽然心中也有一丝怅然,但却沒有表露出来,而是迈步走了出去。 “真可惜啊,姐姐,回去后我們让大堂哥請這位俞家哥哥去我們那,到时候我就可以每天听俞家哥哥說那些有趣的事情了。”俞子柠道。 這是小姑娘的傻话,当不得真的,方子仪心裡叹了一声,忍不住歪头向着墙边窗子处望了一眼。 那是俞国振开始站着的地方,只不過现在人已经不在那了,方子仪心细,看到那窗下地面早就被水打湿,而墙上也湿了一大片,猛然想起刚才风大,时不时有侧风卷着风打在那儿。 也就是說,俞国振一直是站在雨中与她說话,耐心解答她的各种問題! 若是女子看一人顺眼,那么那人做出的一些小事,也能让這女子感动许久,比如說方子仪现在,心中便是感动无比,脚步几乎一滑。 不過她還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她不仅是自己,更是桐城方氏的女儿,在外绝对不可丢了方家的脸面,让抚养她姐妹的二姑蒙羞! 因此她一声不发,還是回到了船上,一叶轻舟,顺水而下,将入长江,再由长江溯流西上,向桐城行去。 方子仪是去巢州为亡故的父母扫墓,這才途经襄安。這只是一件极偶然的事情,虽然方子仪在俞国振心裡留下了一個身影,可对他来說,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老高,大柱、二柱,咱们得开工了。”在那叶扁舟完全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后,俞国振道。 “开工?” “河塘裡养的那些东西,现在该收起来了,我可得给我那些族伯族叔们准备好一点礼物呢。”俞国振笑着道。 俞国振在给他的族叔准备礼物,同样的,俞宜古也在为他准备“礼物”,而且,俞宜古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老四,你這几份借据是真是假?” 方子仪离开三曰之后,望着眼前的這几份借据,族长俞宜勤神情很有些不快。 “二哥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還会做假么,這些字迹,你可以看得分明,都是死鬼老三的亲笔,還有這些手印,你看看印记,都是十年以上的旧痕,怎么可能做假,难道十年前我就知道老三会死?”俞宜古愤然地道。 俞宜勤咳了一声,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老四,真假姑且不论,只是這借据,你拿出来给我是什么意思?” “二哥是族长,族中事务,自然要由二哥出面,我這白纸黑字红指印的借据,总得有销账的一天。”俞宜古冷哼了一声:“請二哥作主,让三房還债。” “這笔数字,三房如今怕是還不起,老三当初去南直隶作生意,用的可是族中本钱,他自己得的份子,也只建了座宅院……要不,那宅院就给你抵了债?” “那宅院又不是三房的,既然是用族中本钱赚来的,那自然属于族产,由族长来处置。”俞宜古心中暗骂了一声,然后道:“我這借据,只从老三的私房中归還,别的一概不论!” “這样只怕也不好,按這借据来算的话,国振只怕连一亩薄田一片瓦砾都不剩下了,他毕竟是我們侄儿,总得给他一口饭吃……” “我們将他当侄儿,他却不把我們当伯叔,上回還是二哥提醒我,我才知道被這小畜牲欺了!给他一口饭吃,那我沒有意见,族中還有些公田,让他却帮佃,总能赚口饭吃。”俞宜古心中又在大骂,這分明是要他一個担尽恶人之名,不過,既然有利益,恶人就恶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