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26节 作者:未知 還有陛下。 婉婉记得那时候在寺裡碰见陛下,明明是個很儒雅的中年男子,面相也和善,谁知道人家对她存了那样龌龊的心思? 外头人人都說她长得美,可背地裡都将這种美,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挂上了钩,仿佛长的美,她就该是以色侍人的命。 陛下這回沒有再像上次那样,教李德全微服到访,而是动用了皇后的懿旨调动太医院,走的是明面上的路子。 這意味着什么? 侯府得了天家赏赐恩宠,理应是要去进宫去谢恩的,她现在病已经好了,這事是不是要提起日程了? 所以方才侯爷和表哥罕见地同时早早出现在浮玉居,說不得就是在与祖母定夺她究竟是去是留呢? 婉婉也不知道他们心裡是怎么想的。 她只是一個寄居在侯府的孤女,对他们的价值应当远不够明知陛下的意图,還偏视而不见要留住她的程度吧? 婉婉望着他,长睫眨巴眨巴,豆大的泪珠突然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顺着脸颊往下滚,一点儿都顾不上克制了。 “表哥……我是不是要进宫去伺候陛下了?” 她被他捏着下巴仰着脸,可是又不好意思看着他哭,索性闭起眼睛来嚎啕,哭腔浓重,把话音都染出了酸涩的味道。 陆珏瞧着难得一怔,手帕擦不干净那泉涌似得眼泪了,只好停下来,先任由她痛快发泄一回。 姑娘家的眼泪,真是永不干涸的源泉。 她哭得属实忘我,陆珏从沒哄過姑娘,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沉静望着她好一会儿,直等她像是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了,才问:“方才陆淇跟你說的?” 婉婉沒藏着掖着,哭瘪瘪地嗯了声。 陆珏好像轻叹了声,很有些无奈,重新从她腰间的荷包裡掏出块儿干净手帕,给她把脸擦了擦。 “明知她是欺负你的,你還信?”陆珏抚了抚她的眼尾,“侯府不会教你去伺候任何人,别哭了。” 婉婉终于睁开眼睛,可他话音太淡了,教她恍惚觉得他是不是为了哄住她不哭,才這么說的。 “真的?” 她抽着气儿吸了吸鼻子,陆珏眉尖微蹙,“连陆淇的话都信,我的话却不听了。” 婉婉沒来得及细想他话裡的亲疏有别,也沒等再多问,那边长言已来到水上游廊入口,回禀道:“主子,马车已备好了。” 陆珏還得出府去办事,沒時間再耐着性子劝慰個爱哭的小花猫儿了。 临走,他又瞧她那呆怔怔的样子有趣,随手将手帕堆叠起来,当头盖在了她肿得像核桃似得的眼睛上。 “胡思乱想。” 婉婉眼前一暗,冷不防“唔”一声,回過神儿忙将手帕拿下来。 视线追逐而去,陆珏已经走完水上栈道,提步踏上岸边柳堤,過個拐角背影就瞧不见了。 婉婉這才低头,看一看自己手中两块儿被眼泪浸湿的手帕,皱起了细细的眉头。 表哥方才为什么要把她眼睛遮起来,莫不是嫌她哭得太丑了? * 這日下半晌夕阳照晚时,程氏亲自登了濯缨馆的门。 這可是大稀客,婉婉忙将人迎进来上座,又拿出了自己做的桂花茶沏给程氏喝。 她心灵手巧,最喜歡做些甜口的小吃食,程氏早从陆雯那儿听過许多回了,她送给陆雯的精美小糕点,程氏也不是头回尝。 “好姑娘,先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程氏教她坐着說话,先问了问她身子如何,今日沒去請安,可又传召医师看過了等等。 能被扶正成主母的人,方方面面只要她想周到那自然教人沒话說。 婉婉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程氏說到了此回前来的正题上,“你病中时宫中曾有旨意恩赐,這事你可知道了?” 她已经知道了,自然沒有装傻充愣的必要,点点头,等着程氏的后话。 程氏便道:“侯爷的意思是天家的礼数不好怠慢,過几天我递牌子进宫,你便同我一道去谢恩,也正好见见娘娘。” 由程氏亲自来传话,這肯定就是与老夫人商议過了的事情。 婉婉若是不明所以的情况下,骤然听闻這消息,心中必定会惶恐不安,可方才表哥的话已经足够让她安心了。 谢恩归谢恩,皇帝已经第二次赏赐,侯府权当做视而不见总归行不通。 但府中她在乎的人是否也轻视于她,這才是婉婉心裡真正在意的。 婉婉收拢起思绪,乖巧冲程氏点了点头,“夫人我知道了,娘娘特地遣了御医来给我诊脉,我也理应当面去谢恩的。” 程氏听来满意,“那這几日,你便跟何嬷嬷熟悉下宫裡的规矩。” 交代完了這些事,程氏便沒有坐太久,临婉婉送她出门,她又交代了几句,說若這几天有什么需要的,教婉婉尽管派人去畅春阁寻她。 婉婉一一颔首应了,站在院门前目送着程氏走远,迎着冷风将所有的闷气全都一呼而空。 该来的总躲不掉,她满心满意都相信表哥。 第27章 · 翌日婉婉重整旗鼓,早起出门往浮玉居去,谁知路上恰好又碰见了陆淇。 不過陆淇状态非常不佳,是由個嬷嬷从祠堂裡背出来的,脸色苍白如纸,瞧着样子是狠狠哭過一回,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着婉婉。 狭路相逢,云茵忙拉着婉婉站在小道一边避开,但也冷不防教婢女金枝撞了下肩膀。 婉婉忍着沒吭声儿,直等人都走远了,才问云茵,“姐姐,三姐姐這是怎么了?” 云茵叹口气道:“姑娘不知道,昨儿晚上世子爷教茂华又将三小姐带去了祠堂,跪了這一晚上呢。” “听說赵姨娘去畅春阁去寻侯爷,侯爷不知怎的也气得厉害,不仅不准求情,還說赵姨娘要是不会管教女儿,就教三小姐往后跟着夫人听教诲。” 话竟說得這样重啊…… 婉婉闻言错愕,回头又看一眼陆淇走远的背影,想起自己昨日确实忍不住跟表哥告了状,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 可侯爷和表哥只是因为她受了委屈,就对亲女儿、亲妹妹下這样的重罚嗎? 婉婉觉得不太可能。 要知道平日裡若陆雯和陆淇闹了别扭,侯爷都会护着陆淇多些,更何况是她。 其中缘由,自然只有被罚去跪祠堂的陆淇才心知肚明。 這边嬷嬷背着陆淇回到碧桐馆,赵姨娘已枯坐等了一夜,脸色比跪祠堂的陆淇也好不到哪儿去。 屋裡沒烧炭盆,气温极低,底下人干活,也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直给陆淇上完药,伺候着她安生靠在床头歇气了,赵姨娘才从软榻上起身,挥手教屋裡的下人全都出了屋。 “說說吧,你脑子裡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 赵姨娘冷眉看陆淇,“一個靖安侯府的小姐,平白去搭理许承安這么個无权无势的白身,你图什么呢?” 她平日待陆淇,那是捧在手心裡当仙女似得养這么大,从小就沒說過一句重话,如此严厉的模样,還是头一回。 陆淇倒不犯怵,才刚受過罚,膝盖疼得连两腿都像是要断了,站都站不起来,她听见许承安的名字只觉无比厌烦。 “谁图他了,他有什么可图的,我与二哥不過见他是祖母的客人才以礼相待几分罢了……” “你再狡辩!?”赵姨娘猛一口截断了她的话,“你要是沒存别的心思,你给他說钟意婉那些事做什么?” 陆淇当即语滞。 原是许老夫人先头给老夫人来信,信中委婉地借关心的口吻,问及了婉婉的情形包括但不限于婉婉的過去、万寿节之事,還有她莫须有的“癔症”。 信的最后還称许承安如今功业未定,科考在即,不能過多分心出府,等于婉拒了老夫人试图结亲的意愿。 但因那封信的內容涉及的都是侯府裡已经明令封口的消息,是以老夫人并沒有教任何人知道就烧掉了。 那陆淇又打哪儿知道许家来信的? 无非是许家的消息,本就是她說出去的,她回過头又拿去欺负婉婉,莫不過就是看准了婉婉一贯不兴告状那一套,谁知道這回马失前蹄,闹得這样大。 赵姨娘想起来此事便火烧心头,“真是個糊涂的丫头,也难怪你爹爹对你那般失望!” 陆淇被說得委屈,瘪着嘴就哭起来,“我就是不想看钟意婉好過,她一個外姓人,凭什么教爹爹祖母和三哥都向着她?” “你到现在還不知道你爹究竟在气什么是吧?!” 赵姨娘简直恨铁不成钢,快步从外间软榻上拿出一副画像扔到了陆淇身上,教她自己看。 “他近来才千挑万选替你相中了弘昌伯府的世子,前儿還跟我說那年轻人一表人才,正与你相配,可你倒好,给他整一出后院起火!” 陆进廉见着出色的年轻人,心裡头一個想到的不是陆雯,而是陆淇。 陆淇這才神色一怔,“可……可我与许承安根本沒什么啊,娘你告诉爹爹,我怎么会喜歡许承安呢!” 赵姨娘望着她,一时都觉心累和头疼。 想要告诉陆进廉去,也要现在能见到他的人才行啊! 昨儿陆进廉回府就去了程氏的畅春阁,摆明了并不想看见她们母女,說不得就是在气女儿不争气,为了個白身士子搬弄是非,委实眼界儿太低,失了侯府的脸面。 赵姨娘实在累了,叹一声,“先好好养伤吧,這两天能下地了就先去看看你爹,到时候多在他跟前說說好话。” 陆淇听话闷声应了两句,目送赵姨娘出了屏风。 她自己靠在软枕上,稍动一下就牵扯双腿痛得直钻心,左右思来想去发现无人可怨,索性還是全都归结给了婉婉。 瞧着吧,一次两次能找三哥给她做主,她還能找一辈子不成? * 程氏定下的进宫日子很快就到了。 宫裡规矩重,婉婉先前连着几日跟何嬷嬷学礼仪,累得腰酸背痛,竟還开始期望這天早些到来了,俗称早死早超生嘛。 当今皇后出身靖安侯府,未出阁前,是陆家那一辈唯一的嫡小姐。 当初先帝下旨要为還是皇子的当今圣上遴选皇子妃,听闻是圣上彼时长跪承乾殿外,一天一夜跪得晕倒過去,才为自己求来了這门姻缘呢。 得来不易,想来夫妻二人亦是有過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