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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浑河往事

作者:云在天外
朱由检回王府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徐应元叫到身边,“孤刚去宫裡,听說万岁爷在孤出宫的时候是赏了一万两银子的,徐主事知道嗎?”

  徐应元一听朱由检又喊他主事,知道朱由检這是生气了。当下躬着身子向朱由检解释,“千岁,当初老奴出宫的时候去支应钱粮,三千石禄米是沒問題的,给得也是新米,但是银子,只有七千三百两,這是惯例,千岁可還记得王体乾王公公给送来那一千两银子?估摸着是厂公发了话,他们贪得太狠,又還给千岁点。”

  “他们指的是谁?”朱由检目光锐利地瞪着徐应元。

  “李永贞、李朝钦、李实,跑不出他们三個,”徐应元想了想,“李永贞可能最大,再加上他在信王府修缮上贪得太狠,所以老奴才恨他恨得牙痒痒。”

  “孤出了宫,還要受這么多鸟气。”朱由检也有点牙酸,要么說大明到了這個时候都算是病入膏肓,這些人胆子太大,“对了,陛下把宝坻的地产又发還给孤,孤也不好推辞,你带人去接收了吧,陛下另外赏了孤一万两银子,這回你一個子儿不差地给孤拿回来,孤看看谁還敢贪孤的银子。”

  顿了顿,想到這半年估计不会太平便吩咐道:“你去将护卫指挥佥事杨真叫来。”

  徐应元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将一名武将带到朱由检面前,朱由检挥挥手,徐应元退去。

  這名武将躬身行礼,“下官王府仪卫统领杨真拜见信王殿下。”

  “你随孤来信王府两個多月,孤对你還着实不甚了解,你且說說,”朱由检一边打量杨真。

  来人八尺有余,生得虎背熊腰,双目有神,面色较黑,一脸虬髯,倒也生得英武,一身豹子补服,看服饰,知晓他是正四品。

  杨真中气十足地自我介绍起来:“回殿下,下官京师人士,先祖本是燕王府总旗,随成祖爷靖难,积功至旗手卫指挥使,先父万历时任旗手卫指挥佥事,下官承了先父职缺,新调遣到信王府,权作统领,想来信王府官署還未建立,下官的新官职未定。”

  朱由检心下了然,原来是個子承父业的,他承袭了父亲的缺,应该是旗手卫的正四品指挥佥事。当下又问道,“王府仪卫司人员如何。”

  “回殿下,王府现有卫兵三百一十一人,下官原职指挥佥事,下有千户一人,名叫方勇,三名百户,分别名叫胡一刀、冯同、姚猛,另有总旗六人,正兵三百。”

  “你们可有上過战场的?”

  杨真面露尴尬,“回殿下,我等一直宿卫京师,未有机会,不過胡一刀是原是酉阳(重庆酉阳)土兵出身,酉阳土兵在浑河之战后被打散了,胡一刀辗转来到旗手卫,做了百户。”

  朱由检一听来了兴趣,对书房外喊道:“老徐,去将百户胡一刀喊来。”

  這胡一刀一进来,朱由检大为失望,因为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個百户,甚至不像個当兵的,此人個子不高,勉强也就六尺半,面容黝黑粗糙,脸型普通,倒像是個耕地的老农。

  胡一刀一进来就下跪行礼,“小人胡一刀,拜见信王殿下。”

  “起来吧。”朱由检看着他的脸庞不似汉人,便疑惑地问道:“你是苗人?”

  胡一刀短暂愣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回信王殿下,小人是苗人。”

  “孤听闻你原是酉阳土兵,打過浑河之战。”

  胡一刀抿着嘴,好半晌才回复:“回信王殿下,小人打過。”

  朱由检大感兴趣,“孤一直身在宫中,建奴是我大明大患,孤一直想知道,建奴是否真的那么厉害,我大明的兵将真就战他们不過,孤想听听你怎么說。”

  “是”胡一刀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小人是酉阳宣抚司的苗民,万历四十四年参的军,那时小人刚十六岁,父母早亡,小人也饿得快死了,赶上那年冉跃龙将军招兵,为口饭吃,小人就去当兵,跃龙将军训练士卒颇为严苛,小人就這样当了两年兵,万历四十六年,建奴攻打沈阳,辽东告急,朝廷就调我們去辽东,跃龙将军带着我們六千弟兄走了三個多月,一路上经常吃不饱饭,唉,沿途官府不给吃的,還不让我們入城,跃龙将军一路忍让,饿着肚子到了辽东,刚一到辽东,就被派去阻击建奴,一路打了一年多,兄弟们死了一千七百多,天启元年奢崇明叛乱,跃龙将军带着白夫人紧急回川与秦良玉将军汇合,跃龙将军轻骑返回,只带了二十来個弟兄回去,把我們剩下的四千多兄弟交给了见龙将军。兄弟们打了快两年的仗,听着奢崇明叛乱,好多人都想回去,可惜军令难违,见龙将军接了军令,让我們去通州修整,我們去了,可還是吃不饱,唉,一言难尽啊。”

  說道這裡,胡一刀有些犹豫。

  朱由检替他說出实情,“朝廷因为你们是土司兵,给你们发的粮饷想必是克扣了不少。”

  胡一刀是粗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說了声“是”就不再言语。他怕說出实情,会激怒眼前的信王。

  朱由检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你们两個,坐下說吧。孤這裡沒那么多规矩,也不会因人說了实情而发怒。你接着說吧。”

  胡、杨二人都只敢坐半個身位,身子挺得笔直。

  胡一刀继续讲述,“当时驻防通州修整的有三只军队,一是我們酉阳土兵,一是秦将军的石柱土兵,還有就是南方的浙兵,也就是戚家军。那些浙兵打仗嘛,是挺厉害,但我們酉阳和石柱的土兵也不差,浙兵的粮饷比我們足,還嘲笑我們是土人,不懂打仗。石柱的弟兄们当先忍不住,就和浙兵打了起来,后来我們也加入进来,朝廷還是偏向浙兵,我們也是敢怒不敢言。”

  朱由检点点头,“孤看過当时的记录,写得是石柱兵与浙兵械斗,参与者众,双方军将弹压才告平息,說得是這事儿吧。”

  “禀殿下,是這么回事儿,浙兵看不起我們土兵,粮饷又比我們多,我們打建奴却一点也不比浙兵差,不說石柱,我們酉阳兵打了好几场硬仗,斩敌過千,却一点赏赐都沒有,怎能让人心服,同样在战场上厮杀,我們却低浙兵一头。”

  朱由检不由感慨,“朝廷确实不公,不過浑河战后筹功并未落下你等。”

  胡一刀感慨道:“小人也是那一战,手刃了四個建奴,才给小人筹功赏了百户,小人不愿再回酉阳,就调来了旗手卫,去年又被拨给信王殿下。”

  朱由检一喜,问道:“你能手刃四名建州鞑子,想必也是军中健卒。”

  胡一刀摇摇头,“小人算不上,鞑子也不算多厉害,浑河之战,鞑子比我們多几倍,死得比我們多多了,死在我們酉阳和石柱兵手下的最少三四千人,浙兵杀得更多。我們也是战前吃不饱饭,一直挨着饿同他们打,要不杀得更多。”

  朱由检也不由感慨,天启末年的大明军将還有血勇,真的能做到武将不怕死、不惜身。

  “不都說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嗎?”

  胡一刀又摇头,“回信王殿下,這句话是浑河战后才叫起来的,那时候還沒這個叫法,打浑河之战的时候,建奴兵也比较勇武,敢打敢杀,冲阵的时候不要命,但至少比我們土兵和浙兵差一些。主要是建奴的武备沒我們好,除去武备,建奴兵与我們应该不相上下。沒有传闻那么厉害。辽兵打不過他们主要因为是怕死。”

  這個评价很中肯,按精锐战兵的比较看,建奴那时候還是打不過大明精兵的。

  朱由检說道:“给孤讲一讲双方的武备差距。”

  胡一刀回了声是,“酉阳、石柱和浙兵裡,我們酉阳装备最差,酉阳兵裡刀牌手最多,只着绵甲,石柱和浙兵是着扎甲,石柱兵都是钩枪兵,枪尖下有钩,枪尾有环,枪是白杆做的,所以他们又叫白杆兵,列成锥形阵,战法犀利,浙兵有火铳、刀牌、长枪、车阵、炮阵,就是個铁刺猬,若不是最后药子耗尽,建奴根本打不动他们,建奴那边只有最精锐的巴牙喇兵是披着铁甲,其他各兵有的還穿皮甲,拼杀起来還是建奴吃亏。”

  “详细說說战情,”

  “小人记得那是天启元年三月十五日军中接到军报,說是建奴大军围了沈阳,辽东诸部奉命前往支援,各部开始整顿武备,起大军向沈阳进发,我們接到的军令是到奉集堡集结,到了二十日早,抵达浑河南岸,距离奉集堡不足十裡,正要汇合辽军再前往沈阳,這时中军却乱起来,消息传开我們才知道,原来是沈阳陷落,开始我們也想不通,沈阳坚城,建奴初十开始围城,怎么十天都不到就陷落,后来战后我才听說,原来是城裡收了不少诈降的建奴,他们赚开城门,放了建奴大军入城。”

  胡一刀补充道,“沈阳一失,我們变成了孤军,酉阳兵、石柱兵都不想战,奉集堡来的三万辽军也不想战,都想先退回去,只有浙兵陈策将军坚决不退,還要向沈阳进发,想把沈阳夺回来,陈将军是联军总制,我們只能听他军令,他命我們酉阳兵与石柱兵先過河去北岸,他领浙兵在南岸后過河。”

  结果我們先行渡河,刚過了浑河,還沒来得及造饭,建奴大军就杀過来了,秦邦屏将军见情形不对,让石柱兵在前方列阵,我們酉阳兵都是刀牌兵,就让我們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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