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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 第9节

作者:未知
我沒再理她,拿起架子上的弓自顾练起来。 练了大概有半小时,身后传来拍手声:“大家先停一停,看過来。” 我放下弓,往声音所在的地方看去。 “今天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成员……”师姐身旁站了個個头很高,身姿挺拔的身影。对方侧着脸,正和一旁的师哥說话,黑色的毛衣衬得他肤色很白,比一旁的师姐都要白上许多。 兴许刚从外头进来的关系,他整個耳廓都被冻红了,耳垂上的青金石耳钉分外显眼。 不是吧?才這样想,那人转過脸,正好与人群中的我对视個正着。 “這位是民俗学的摩川,层禄族人。别看他才大一,人家从小学习传统弓,比我和副会长厉害多了。大家可以把他当做我們社的指导老师,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哇,他好好看啊,像混血一样。” “少数民族嘛,长相有血统优势……” “今年的大一新生质量都這么高的嗎?我們社不是還有個帅哥,气质很贵那個?” “哦,那個天菜啊,我打听過了,是艺术系的,不喜歡女生呢……” “嘘,他在你后面!” 摩川只在最初看了我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他被簇拥在中心,众星捧月一般接收着周围各种好奇的提问,浮夸的赞美。 他应对得体,仿佛天生就是为這样的场合而生。 装模作样。 心裡冷哼一声,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拉开弓练习起来。 新手的箭靶距离虽然只有十米,但拉弓姿势却不会因为距离有任何变化。练了三组,我手臂开始酸胀,之前已经能做到八环内全命中,此时因为体力的流失,准头下降,非但不能命中靶心,有时甚至会脱靶。 我咬了咬牙,开弓又放一箭。结果不仅箭射歪了,弓弦回弹的时候更是打在手臂上,在手肘处打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紧抿住唇,好胜心趋势我又抽出一支箭搭上了箭台。 瞄准中,执弓的那只胳膊突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握住。 “姿势错了。胳膊伸直,然后转肘。”一股浅淡的,经常能在寺庙大殿裡闻到的檀木香味涌入我的鼻端。 我浑身一凛,偏头看去,摩川注视着我的手,并沒有在看我。 他调整着我的姿势,将我横着的手肘掰直,让胳膊呈现出一條流畅的直线,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后拉。 “手肘上抬,不要耸肩,瞄准后直接撒开。” 到這会儿我才发现,他竟然比我還要高一些,188或者189的样子。 背后隐隐传来另一個人的热量,我觉得有些别扭,但别扭之余,心底又浮现出一股不能输的倔强。 淡定点,自然点,他一個恐同的人都不在乎,我为什么要在乎? “射。”有些冷淡的声音拂過耳畔,我手指下意识地松开,飞箭如虹,精准地射中靶心。 我怔然地望着那支箭,回過神时,身后的人已然退开。 追寻着记忆中的要点,我沒敢多练,怕等会儿上场体力不够,感觉差不多了,就回到了队伍。 棚葛队的另三人正在算场上的分数,算下来我們最后要得四十分才有夺冠希望,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得命中十环。 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沒事,重在参与,今年不行,明年再比嘛!”涅鹏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尽管上,不要有顾虑。 棚葛队的几人也纷纷附和。 “是哟,能参赛已经很好了,得不得第一都不要紧。” “明年我們练好了继续比!” “继续比!” 可能是心态好的缘故,身体放松了,反倒生出股锐不可挡的气势,虽然沒有全部命中十环,但棚葛队的其他三人在第二轮也取得了三箭二十七分的好成绩。 最后一箭,哪怕我射中十环,棚葛队也是赢不了的。 既然這样,何不一搏? 望着远处的箭靶,我闭上眼,沉心静气,嘈杂的人声远离了,皮肤被微风吹拂,周身的空气好似染上了一股似有若无的佛香。 “心静,则手稳。”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荡开。 缓缓睁开眼,我搭上箭,抬起弓,视线裡只有五十米外的鬼头靶。 “瞄准了,就不要优柔寡断。”那個声音再次响起,从耳道钻进大脑,控制着我的思维,让我只能跟着他的指示行动。 “射。” 开弓,瞄准,放箭的动作与脑海裡那個“射”字几乎重合。片刻后,远离的声音重新回归,四周爆发出如雷的欢呼。 我那一箭,准确命中鬼头靶。第二轮棚葛得分四十七,完美翻盘逆袭。 第9章 這裡不是你的寻欢场 冬丰节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 往日太阳下山,八点多的时候,棚葛早就万籁俱寂,路上不见几個行人。今日在村裡最大的广场上,众人却依旧载歌载舞,推杯换盏。 一张张矮桌围绕着篝火排列,桌上除了暖身的酒,還有一些果干和瓜子。层禄人三五聚在桌边,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這一杯敬柏胤,他今天可太为咱们夏人长脸了!”严初文說罢,与郭姝一同端着酒碗朝我敬来。 我一手搂着怀裡的狗子,另一只手忙去端桌子上的碗。 “過奖了,举手之劳而已。”浅浅抿了口酒,我的视线不自觉飘向正东主位上的人。 摩川偏着头,正与身旁的涅鹏沟通着什么,不时轻轻颔首。這样欢快的氛围裡,他的坐姿依然不见放松,维持着言官的威仪板正,背脊挺得笔直。 可能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說着话,准确地往我這边看来。 我视线不避不闪,遥遥隔着篝火,勾唇朝他举了举手裡的碗。 就如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這一次他也選擇了无视,直接移开眼,仿佛根本沒看到我。 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他真的如我所想般行动时,并不觉得恼怒,反而有些好笑。 “对了,‘拉结罗’是什么意思?”我将碗放回桌上,询问在场的两位民俗学专家。 严初文一愣:“拉结罗?你早上去過神庙了?這三個字是一种赐福,字面意思就是‘神胜利了’。” “嗯,去了。为什么摩……频伽赐福的时候要說這句话?”我继续发问。 “這個就跟当地的山神文化有关了。”郭姝剥着花生米道,“层禄人认为,沧澜雪山是山神的领地,他们是山神的子民。厝岩崧能够和平安定,都是因为山神战胜了鬼邪,消除了灾厄的关系。‘拉结罗’既是喜报,也是对神明的赞颂。” 神明的赞颂啊,跟我猜的差不多。 不知道的时候好奇,知道了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柏树在层禄人看来是最洁净的树木,泡過柏树枝的水,自然是最干净的水。”严初文說着伸出自己右手,掰着食、中二指道,“两指点净水并在额头,拇指划過眉眼上方,同时口呼:‘拉结罗’,這就是冬丰节频伽赐福的仪轨。” “挺有意……”我一下顿住,等等,這跟我经历的赐福好像不太一样? 早上忙着领吃的,也沒太关注摩川都是怎么给前面的人赐福的,只以为大家都是那样。现在看来,似乎摩川那家伙只给我搞了特殊。 干什么?惩罚我对神不敬嗎? “你们聊,我去抽根烟。”我将怀裡的二钱丢给郭姝,才刚站起来,后头就扑上来一具沉重的人体。 “兄弟,你好厉害!” 我一皱眉,挣开对方搭在肩上的手。 来人长头发,二十出头,五官端正,我一眼认出来,是方才与我一同参加射箭比赛的队友。 “我叫昆宏屠,你怎么称呼?”他朝我伸出手,却不是要握手,倒像是要跟我击掌。 這么街头的打招呼方式,我也是有几年沒遇上了。 “柏胤。”但最后我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两手交握,昆宏屠哥俩好地靠過来拍了拍我的背,笑道:“這次多亏了你,有机会一起喝酒啊?” “行。”我爽快地答应。 “阿昆,我来這么多年,你怎么都沒請我喝過酒?”郭姝双手垫在温暖的狗腹下,一脸调笑地看着昆宏屠。 “男人怎么能乱請女人喝酒?”昆宏屠跟严初文他们似乎也挺熟的,說着說着索性坐了下来。 我找了個相对空旷的角落,掏出烟点燃。 冰冷的空气伴着辛辣的烟草气息涌进肺腑,身后是热闹的歌舞声,身前是昏暗寂寥的古旧村寨,巨大的割裂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是梦還是现实。 夹着烟的手无意间触到双唇,脑海裡几乎立马就浮现出白日裡被摩川赐福的场景。 冰冷的指尖压在唇上,再多一点,就要探到裡面…… 呼吸一下子乱了套,我被烟气呛到,直接咳得昏天暗地。 昆宏屠找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起不来。 “柏胤……你沒事吧?”他抓住我的胳膊,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摆摆手,就着力道起身,风吹過面庞,眼角湿凉一片。 “沒事,就是呛着了。”我抹了一把脸,声音带上丝喑哑,“你找我有事?” 他這才像是想起来意,扯着我就往广场走:“频伽要给我們颁奖了,我找你去领奖的,快点,要轮到我們了!” 我稀裡糊涂被他一路拽到篝火旁,停下来的时候沒刹住,差点失去平衡歪倒。還好他在身旁及时扶住我,才让我免于当众出洋相。 “你慢点走频伽是会飞嗎?”我站稳了,似笑非笑地抱怨。 昆宏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能让频伽等我們的。” 官僚主义。我在心裡冷嗤一声。 除了射箭,下午還有一些赛马、摔跤一类的比赛,获得第一的队伍都能得到频伽亲自颁奖。我和昆宏屠排在末尾,前头還有十几個人。 “大哥,严老师說你是個珠宝设计师,”我和昆宏屠都不是内向的人,几句话便熟悉起来,开始兄弟相称,“那你猜猜我脖子上這块蜜蜡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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