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0】 作者:未知 林帝這样注重名声的人, 是不会让大林朝传出轻视虐待宋国质子的传言的。相反, 他得让所有人知道,這位宋国质子在大林皇宫的生活十分优越,跟大林皇子们的待遇也别无二样。 所以赐他入太学读书,赐他入围场习武,平日有什么大型国宴, 也都会邀他一起出席,让全天下人都称赞大林是一個对质子都会以礼相待的仁义之邦。 面子功夫做得很到位,但只有当事人知道這下面包藏了怎样的祸心。 宋惊澜年幼入宫,群狼环伺,早已习惯藏巧于拙。无论在太学還是围场, 他都是最不显眼的那一個。 林济文今日在太学受了林非鹿的嘲讽, 自然怪罪到他身上,在围场练武的时候,指名点姓要与他上擂台较量。 這也是平日练习的一個环节,宋惊澜自然无法拒绝,大庭广众之下,更不可能显露跟随纪凉所学的功夫, 只能防守。林济文生得一身蛮力, 摆明了要给他一個教训, 招招都是死手。 最后要不是奚行疆飞身上擂台阻止,恐怕今日不会善了。 好在他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孱弱,伤得不算严重,方才咳血也只是将堵在胸肺的淤血顺了出来。天冬一向大惊小怪, 连累小姑娘也担了心。 她生气的时候,软乎乎的小脸有些鼓,像咬着牙一样,总是水灵的眼睛像藏着刀片,又凶又奶,有种别样的可爱。 她跟這宫内所有人都不一样。 天真之下不掩心机,乖巧之中又含顽劣。 那些矛盾又复杂的特点在她身上完美融合,最终成了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宋惊澜将放在袖口裡鼓鼓的小帕子拿了出来,打开之后,包在裡面的两個桃花酥已经有些碎了,但闻起来十分香甜。他笑着问:“這是什么?” 林非鹿還是那副沒什么表情的样子,小脸微微绷着:“糖心桃花酥,新品种,拿過来给殿下尝尝。” 宋惊澜了然一点头,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吃完之后,食指揩了下嘴角的碎屑,笑吟吟的:“很好吃。” 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這样笑着的。 林非鹿心中的愤怒,突然就在這笑容裡化成了郁闷和无奈。 能怎么办呢?這就是他在這裡活下去的方式。 哪怕知道他其实不是真的开心,哪怕知道他或许并不喜歡笑,但生在這样的时代,哪個人沒有无可奈何。她自己不也還在努力打副本嗎? 林非鹿看着他把剩下的桃花酥吃完,突然开口问:“殿下,你在宋国排第七嗎?你有六個哥哥?” 宋惊澜正端着茶杯,指腹滑過茶盏,微微摩擦了一下:“是。我父皇后宫妃嫔众多,在我之后還有八個弟弟。” “那为什么是你?”林非鹿问:“因为你跟我一样,母妃都不受宠嗎?” 来到這裡后从来沒有人问過他,为什么是你。 大家都默认,他是被抛弃的那一個。 少年漂亮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個很奇怪的笑容:“不,我母亲位至妃位,母家势力庞大,曾出過两位皇后。” 林非鹿有些不可思议:“那你……” 他垂眸看着手中茶盏微微荡漾的水纹,挑唇笑了下:“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抓阄抓到了我的名字。” 他若无其事的,“父皇身边的美人提议,用抓阄的方式選擇送往大林的皇子,我比较倒霉,被抓中了。” 林非鹿脸上露出荒谬的神色。 虽然早听說宋国的皇帝荒淫无道,但她也实在沒想到他能荒谬到這個地步。 她想起刚才在锦云宫奚贵妃說起曾经的宋国,士兵骁勇善战,将领精通排兵布阵,大败大林高祖于淮野,三千人马斩雍国三万精兵于淮河。 這样辉煌的国家如今交到這样一個昏庸的国君手裡,估计离亡国也不远了。 林非鹿觉得小漂亮实在是有点惨。 不過现在說什么安慰的话也沒用,毕竟人都来這了。她沒再继续這個话题,又看着他脸上的伤问:“刚才来给殿下问诊的太医是谁?” 宋惊澜說了一個名字,林非鹿听都沒听過,又看了看屋内的金疮药,瓶口居然都长了一圈霉点,不知是放了多久的過期药。 看来太医院敷衍的态度跟对自己当初一样。 她努力打了這么久的副本,当然有所收获,现在說话做事比当初有底气多了,装弱小装可怜已经不是现阶段唯一适用的技能,也该适时强硬一下。 嘱咐了几句小漂亮好好养伤,离开翠竹居后,便直奔太医院而去。 太医院也是一個跟后宫妃嫔不分家的地方,各宫妃嫔都有自己最为信任的太医,互为一体。林非鹿暂时沒這方面的人脉,平时给她看病的都是娴妃交代的陈太医。 這地方倒是比其他宫殿清静,当差的各司其职,太医们不得传召,便在自己的小房间裡研读医书。 她一直进到院子裡才碰见人,忙朝她行礼道:“五公主怎么過来了?可是需要传召太医?” 林非鹿点点头,奶声奶气說:“我要找最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太医。” 官员便问:“公主可是受了伤?” 孰料小女孩气鼓鼓道:“难道我沒有受伤就不可以找這样的太医嗎?” 小萌娃生气也是可爱的,官员便笑道:“自然可以,公主稍等,下官這就为公主传召。” 說罢便进去了,沒多会儿就有個年轻太医背着药箱走出来,林非鹿看了他两眼,觉得有点眼熟。想了想,這不是当初给自己治疗风寒的那個太医嗎? 难怪那时候娴妃、大皇子、长公主接连派了太医過来重新给她看病,原来太医院果然很敷衍啊,居然派了個擅长治伤的太医来给自己治风寒。 年轻太医朝她行礼:“见過五公主,可是岚贵人受了伤?” 林非鹿小大人似的:“你跟我来吧。” 說罢便转身往前走去。 年轻太医跟在她身后,走到路口时,小女孩突然偏头问他:“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年轻太医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下官孟扶疾,当不起公主這样的称呼。” 林非鹿莞尔一笑,风吹過刘海,碎发下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大哥哥你的名字真别致,救死扶伤,治疗顽疾,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夫!” 孟扶疾道:“公主谬赞,下官不敢当。” 他抬眸看了看,发现這條路好像并不是前往明玥宫的路,正要开口询问,却又听小女孩道:“大哥哥,我以前在医书上看過一段话。” 孟扶疾下意识道:“什么话?” 就听她說:“凡为医者,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余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为种种堕落害人之败行,尤不为□□之事。凡余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之牵连,余以为不应泄露者,愿守口如瓶。倘余严守上述誓词,愿神仅仅使余之生命及医术,得无上光荣,苟违此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孟扶疾听闻此话,顿时心神一震。 他孟家世代行医,至他這一辈才终于有幸进入太医院。孟父常将医者父母心挂在嘴边,对于他进宫其实并不赞成。 孟父說,君王身边不缺医术高超的大夫,倒是這天下苍生多疾病,更需要他们,所以当初才会给他取名为扶疾。 可年轻人总是希望自己能一展宏图的,进宫之后父亲对自己似乎有些失望,父子俩的关系也不如从前亲近。 孟扶疾年纪轻轻,自然比不上宫中资历深厚的太医,其实并不得重用,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选的這條路是不是真的错了。 此刻突听林非鹿一番话,方觉那正是身为医者该有的本心,跟父亲当初教导自己的理念不谋而合。 不知是哪位前辈,竟能有如此令人敬仰的观念和觉悟。 孟扶疾忙问:“不知公主看的是哪本医书?可否借下官一阅?” 林非鹿乖巧道:“我回去了找一找,若是能找到,便赠予大哥哥。”她眨了眨眼,歪着头天真地问:“不過大哥哥,你们医者,都像這本书中所說,会遵循這样的誓言嗎?” 孟扶疾面对小女孩真诚又崇拜的眼神有些汗颜,不過還是诚实回答道:“下官比不上這位医德高尚的前辈,但下官会将其视作榜样,严律克己。” 小女孩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四周无人,悄悄朝他招了招手,小声說:“大哥哥,你趴下来,我偷偷告诉你。” 孟扶疾对于她的萌态有些忍俊不禁,依言俯下身去。 小女孩便踮脚趴在他耳边,用软乎乎的小气音悄悄說:“大哥哥,我刚才看见宋国的那位质子受了伤,他好可怜的,可是之前的太医都沒有好好给他治伤,你可以帮帮他嗎?” 她說完,两只小手合在一起,软乎乎說:“拜托拜托。” 孟扶疾刚被她那一番医者誓言给震动心神,本就在重新思考人生,此时又见她年龄虽小,心地却如此善良,顿时当仁不让道:“自然!医者仁心,理应如此!” 小公主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大哥哥,你果然是個很好很好的大夫!” 孟扶疾都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不知五公主跟這位质子关系亲近,走到竹林边时便道:“公主,下官进去为他医治便是,你身份不便,先回去吧。公主大可放心,下官必不负所托。” 林非鹿开心地一点头,蹦蹦跳跳走了。 孟扶疾這才理了理衣冠,敲响了翠竹居的门。 ………… 第二日林非鹿去太学上课,宋惊澜請假沒来,不知要在屋内养多久的伤,后边儿林济文居然還在大声吹嘘昨日自己几拳将宋国质子打趴下的英勇事迹。 林景渊抱着书蹭到前面来,往林非鹿身边一坐,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戳戳她小揪揪:“小鹿,你怎么啦?” 林非鹿两只手叠在案桌上,下巴搁在上面趴着,气呼呼說:“我不喜歡他!” 林景渊往后看了一眼:“你說二哥?他就是這样的人,咱们不理他就是了。” 林非鹿噘着嘴,声音闷闷的:“我們不应该仗势欺人,這是不对的,我們应该做一個好孩子。” 林景渊想起自己以前欺负宋惊澜的行为有点心虚,连连点头:“嗯嗯嗯,要做好孩子!” 小鹿妹妹可真是又乖巧又善良又听话啊,在這仗势欺人的皇宫仿若一股清流!這么善良的妹妹,一定是神仙赐给他的小天使吧QAQ 为了逗妹妹开心,厌学的林景渊愣是在第一排坐了一上午,陪着林非鹿听课。 惊讶得太傅连连往這边看,心道四皇子這是转性了? 来,抽他起来回答問題试试看。 结果林景渊站起来后特别诚恳地跟他說:“我虽然人坐在這,但我的心還在最后一排,太傅您就当看不见我吧。” 太傅:“…………” 转個屁的性!!! 上午课程结束,林非鹿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跟哥哥姐姐们一一礼貌道别。 林念知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傲娇属性更严重了,林非鹿好几次跟她打招呼她都假装沒看见,這次听到她說“皇长姐再见”,居然很别扭地别過头去,匆匆挥了下手就跑了。 倒是她沒怎么接触過的四皇姐林琢玉有些内向地回应了她的招呼。 林济文還在跟平日爱奉承的他的那几個贵族子弟吹嘘自己多厉害,看到林非鹿背着小书包走過来,很是高傲地抬着脑袋,就等她挥着手跟自己說“二皇兄再见”。 他刚刚可都看见了! 结果小姑娘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過去,一個眼神都沒给他。 林济文有些恼怒,冲着她背影挥了下拳头,被林廷逮個正着。 林廷虽然沒他高,也沒他壮,但他身为皇长子,母妃又是在宫中势力十分庞大的阮贵妃,林济文在他面前還是很规矩的。 林廷倒還是一派温驯的模样,告诫他:“五妹年幼,你不可欺负她。” 林济文心想,她欺负我的时候你咋不說,很是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离开太学,林非鹿便回明玥宫去。她现在的生活十分规律,上午去太学上课,下午去奚贵妃那裡练武,傍晚自由行动,有种三点一线的上班打卡感。 正跟松雨說說笑笑走进宫裡,突然听见裡面闹哄哄的,還夹着林瞻远的哭声,林非鹿心裡直觉不妙,加快步子跑进去,刚到院子裡就看见端着一盆热水的云悠。 看见她回来,云悠哭過的眼眶又是一红,喊了声“公主”。 林非鹿问:“怎么了?哥哥怎么了?” 云悠哽咽道:“六殿下无事,是娘娘……” 林非鹿跟着她匆匆走进屋去,才发现屋内還有位太医在问诊,萧岚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上還有几個很显眼的红色肿块。 太医正說道:“贵人身上的蜂毒下官已经为她清理了,只是贵人落了水,寒气入体又受惊過重,還需要长久调理。這是下官开的药方,快去抓药来吧。” 青烟道過谢拿了药方便往外走,看见林非鹿回来了,眼圈一红正要說话,林非鹿便道:“先去拿药吧。” 青烟点点头出门去了,林瞻远趴在床边哭得不行,林非鹿走過去安抚了半天,让松雨把他带出去了,才问云悠:“发生什么事了?” 云悠抹抹眼泪,這才将事情道来。 原来今日上午,萧岚接到了梅妃的邀约,邀請她一起去御花园踏青赏花。萧岚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但对方是妃她是贵人,宫中位份森严,她不能拒绝,只能赴约。 梅妃自从从行宫回来后就沒被林帝翻過牌子,宫中一度传言她失了宠。但毕竟位份在,平日形象良好,对待身边的妃嫔们也不错,倒是沒人落井下石。 這次踏青赏花,她還邀了好几個妃嫔。多年未见,梅妃早已不比当年,见着她却還是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喊“姐姐”。 萧岚一想到当年下药之人多半是她,心中就是一阵恶寒,整個過程都不敢放松警惕,神经一直紧绷着,却不想還是遭了道。 经過一片花林时,不知是哪裡来的一群蜜蜂飞了出来,密密麻麻地便往她身上扑来。這群蜜蜂谁都不蛰,单追着她一個人咬,萧岚惊慌失措四下奔逃,蜜蜂紧追不舍,最后是她跳入了前边的湖中,溺在水裡,才终于逃過一劫。 虽是春日,湖水却依旧冰凉,她受了惊,又在水中溺了太久,被救上来时便已经昏迷不醒了。 林非鹿听云悠一边哭一边說完,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太医此时已经离开,她沉声问云悠:“赏花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为何蜜蜂只追着我母妃?” 云悠啜泣道:“当时不知,现在回想是有些奇怪,奴婢陪着娘娘去的时候,闻到其他人身上都有一股艾草熏過的味道。当时奴婢還以为是因为春季到来,用艾草熏衣驱蚊,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蜜蜂不喜艾草味。” 林非鹿冷静听完,想了想,又问:“母妃去赏花穿的那件衣服在哪裡?” 云悠道:“奴婢给娘娘换了下来,就在外头盆子裡,還沒来得及洗。” 林非鹿让她带路,走過去之后拿起湿透的衣裙闻了闻,哪怕被湖水泡過,也难掩衣服上的一股花粉香味。 云悠也闻了闻,大惊道:“這香味很陌生,不是娘娘常用的香!” 林非鹿已然知晓,看来是梅妃趁萧岚不备,往她身上撒了吸引蜜蜂的花粉,才引得蜜蜂只追她一人。若是萧岚不跳入水中,估计会被蛰到毁容。 這女人,实在是太毒了。 云悠气愤道:“公主!我們去找皇后娘娘求個公道!” 林非鹿反问她:“你有证据证明是梅妃干的嗎?你亲眼看到她往母妃身上撒花粉了嗎?” 云悠一时语塞。 林非鹿淡声道:“今日同她一起赏花的,应该都是她亲信之人,她既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就不会留下把柄。” 云悠边哭边道:“都怪奴婢愚笨,沒有保护好娘娘。” 林非鹿叹了声气,“别哭了,去照顾母妃吧,人沒事就好。” 云悠抹抹眼泪,不由得有些发狠:“公主,那件事就這么算了嗎?” 林非鹿笑了一声:“算了?”她把湿透的衣裙扔进盆裡,揩了揩手上的水,若无其事說:“不整死她,這事儿不算完。” 云悠:“!!!” 突觉公主两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