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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冒三丈

作者:未知
今天其实是成千上万個日子裡普普通通的一天。早晨醒来,我悄悄起来做了早饭,然后叫丈夫起床吃饭,送走丈夫之后我把家裡完完全全收拾了一遍,蹲在地上检查地砖的缝隙裡還有沒有浮土。确定我的家一尘不染之后,在家裡的运动器械上进行三十分钟的有氧训练,同时看电视播放的娱乐节目。结束训练之后我坐下来工作,上午稿子写了大约1000字,然后拿起手机叫外卖。吃外卖午饭的时候,看韩国电视剧。吃完午饭觉得很疲倦,我就躺下准备入睡,可沒能睡着,又爬起来用胶囊咖啡机冲了一杯咖啡。喝完咖啡浑身无力,肚子裡阵阵恶心,我又继续坐下来写稿子。计划中今天要完成六千字,可下午什么也写不出来。四点钟,我出发去买菜,准备晚饭。丈夫一般会在7点左右回到家裡,我把买来的冷冻排骨化冻,把蔬菜洗干净晾着,把大米放进电饭锅。在他回家之前,预留出半個小时做晚饭就足够了。 稿子写不出来,我只好又拿起拖把拖地。家裡有一块很大的地毯,昨天丈夫把辣鸭脖掉在地毯上,我趴在地上闻,无论怎么闻都還有一股辣油的味道。上午已经用洗衣粉擦洗過了,這味道還是去不掉。 六点半钟,我扎起围裙走进厨房,排骨放进蒸锅之后,接到丈夫的电话,他說晚上有饭局,不回来吃饭了。 虽然這一天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我的心中早已充满了怒火。无论是早晨叫他起床无论如何也不起,导致早餐沒吃两口人就走了,我面对着剩下的面包和鸡蛋伤透了脑筋,還是他掉在地上的鸭脖子弄脏了地毯,(当然還有我无论如何也写不好的稿子),都让我火冒三丈。 可我們结婚已经有10年了。那一年我20岁,他22岁,刚好是法定结婚的年龄。我知道发火于事无补,我冷漠地对他說:“那你就去吃吧。” 接着不等他說什么就挂掉了电话。 我衷心期待丈夫能发觉我的怒气,最好是马上补一個电话回来,告诉我:“你不高兴我就回家吃饭,”那样我說不定就能立刻开心起来,好好地把晚饭做完。有一部电影我一直很想看,想着今晚吃完饭后和他一起看来着。 可丈夫根本沒打回来,我知道他不但沒有发觉我的语气有异,也沒发现我挂断电话的速度比平日快得多。 电饭锅咕嘟咕嘟,蒸锅也冒着热气,這两件事都令我火冒三丈。我想,不如今天晚上出去喝酒吧。叫几個朋友,喝得微醺,喝到凌晨。等他回到家看到我不在,就立刻慌了神,說不定会马上开车出去找我。 可是最后放弃了這個念头,既不是因为這念头幼稚得可怕,也不是因为我压根就叫不到什么立刻能出来的朋友,而是因为我照了下镜子。 镜子裡的女人又胖又老。双颊下垂,额头凹凸不平。眼睛红肿,皮肤粗糙。 在家的时候我必须把所有头发扎好,不然到处都会是我掉下的头发。那样一来,清洁就变得加倍困难。 镜子裡的女人也是這样,她头发全部高高挽起,在头顶着扎成一個丸子,把难看的发际线全露了出来。肥胖和邋遢也一览无余。发际线附近的头发油乎乎的,清晰可见。 现在哪怕我洗好头发,再花時間好好画一個妆,哪怕是在两腮打满漆黑的投影,恐怕也无济于事。 如果用上我一时兴起买来的那盒银色亮片眼影,再粘上四层假睫毛,那看上去恐怕会是個胖乎乎的人妖。 這個想法把我自己逗乐了,我对着镜子笑了一会,然后說:“去個屁,能把别人吓死。” 因为长時間独自待在家裡,我养成了自己对自己說话的习惯。有那么一阵子,我找了一個外教老师练习英语口语,于是在家时的自言自语变成了英语。我用英语对自己絮絮叨叨抱怨着生活的烦恼,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识到:這個时候如果被外人听到的话,一定觉得我是個神经病。 于是戛然而止——我自言自语的语言又切换回了中文。 我把自己的身体豁然丢在床上,這個时候,排骨也好,米饭也好,我什么也不想吃。 “那今天就减肥好了。”我打开原本想和丈夫一起看的电影。這电影评分很高,讲一個粗鲁的中年女人失去了女儿之后,租下了三块广告牌,痛斥警方放過了凶手。可一個人在這样的心情下,如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痛失了孩子是怎样的心情? 我想象不出来。 大约三年以前,我和丈夫决定要一個孩子。想要孩子也不是因为孩子可爱或者我們两人有哪一個特别喜歡孩子,只是年纪到了,既然躲不過,那么就要好了。 可一旦這么决定了,我就恨不得立刻把孩子抱在怀裡。 正经八百地备孕持续了半年的時間,戒烟戒酒,吃健康的食品,每天早晨测量自己的体温,使用记录软件检测自己的月经期,推断自己的排卵期。一旦体温出现异常,就和丈夫毫无乐趣地来一发。如此每個月月经到来的时候,我都崩溃般地哭一场。 恐怕我丈夫渐渐也受不了這样的我,半年之后,沒到我的排卵期时,他就会找借口不回家。有时候饭局,有时候出差。每每這时我都会怒不可遏,哭得歇斯底裡是家常便饭,再這样几個月之后,我受够了這样的生活。我决定完完全全地放弃孩子,人人都說,一旦放弃了,孩子就来了。 不得不說,我可能是怀抱着這样的幻想强迫自己放弃生子的。可孩子识破了我的意图,她還是沒有来。一年之后我已经真的放弃了要当個妈妈,孩子還是沒有来。三年過去了,孩子仍然沒有来。 最初,看到孕妇或是怀抱婴儿的妈妈,我都无法自控地妒忌。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会在心裡自言自语地嘲讽這些女性。 “看看她们那憔悴的脸”,或是“天呐這是我见過最难看的婴儿”。 不過三年過去了,我已经认定了自己不可能成为妈妈了。无论是婴儿還是幼儿,都无法再触动我的心——无论是好的還是坏的。 昨天去买菜的时候,有一個两岁多的小女孩把我错认成了妈妈。她拉住了我的手指,那手心小小的,软软的。在初夏时节裡汗津津的。 這汗津津的触感令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抽出我的手指,对着市场裡的人群喊:這是谁的孩子走丢了? 小姑娘的妈妈匆忙跑来,久别重逢地抱住女儿。我望着她连连亲吻女的脸蛋的样子,面无表情。 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对着一個孩子的脸颊毫无戒备地频频亲吻? 不幸的是,我所有的朋友似乎都已经当上了妈妈。 少女时代,我們一起看漫画、聊电视剧、喝酒抽烟,尽可能伪装成很酷的女孩。可现在,难得约着一起聚聚,沒有一個不带着一個或大或小的孩子。 好不容易有一次约到了大学时候的舍友,她把孩子放在公婆那裡,单独出来跟我见面。一见面她就高兴地說:不带孩子出来见朋友,真是自在! 我也觉得自在,我心想。 谁知接下来的两個小时,她絮絮叨叨全聊她的孩子。 “我闺女小时候吐奶吐得厉害,我一件能穿的衣服都沒有。后来我只买黄衣服,谁知道肩头被吐得太多,居然硬了。我婆婆问我這衣服是不是有垫肩。” 恐怕除了孩子,她们沒什么可聊的了。 丈夫自然沒什么可聊的,结婚初期吐槽的吐槽,抹眼泪的抹眼泪,少数還有秀恩爱的,可如今当了妈,丈夫就成了乏善可陈的话题。 工作也沒什么可聊的,犯贱的同事、不可思议的领导,這些精彩的人好像全部消失了一般。 公婆当然有的可聊,可无非就是“我婆婆总是喂孩子吃糖,真不明白她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曾经有一天,我真的在晚上九点钟约了一個从前特别要好的朋友出来喝酒。她语气与其說惊讶不如說是生气:“我怎么可能出来?你想啥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养育一個小孩子的人每天都要做什么? 对我而言,丈夫有饭局的夜晚,只是一個人无所事事的夜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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