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会面 作者:未知 我和邢大爷聊得高兴,居然把珍珠聊睡着了。 大部分时候,她不算是個安静的小孩。尤其是我有事要和别人谈的时候,她最闹腾。可是我和邢大爷聊天,她认真地听着。听不大懂,就把自己听睡着了。 从盛夏到隆冬,這一年年关将近之时,我存了足够多的存稿,就安安心心地准备過年。我买了许多好菜。仔细一想,我已经很久沒有過一個特别舒心的年了。 小时候過年,我都和妈妈两個人度過,虽然愉快,可她后来還是跑路到国外去了。她跑了之后,每年過年都是我一個人,過得和平日沒什么不一样,只是更寂寞一点。 结婚之后,王晓孝顺,每年跟父母一起過年。我們虽然住得离公婆并不远,但一年到头,毕竟只有過年這几天是朝夕相处的。 从睁眼到闭眼,都在聆听婆婆训诫。 要生孩子,要贤惠,做菜要先焯水。王晓胃不好,要给他做烂些,不要给他吃辣的。 新婚不久的时候,我婆婆還劝告我:“如果男人出轨,首先要反省的就是妻子。妻子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是,丈夫是不会出轨的。” 這么一想,真到了节骨眼,她态度還算不错,至少沒有第一時間杀過来指责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我做的不可饶恕的事当然就是不下蛋啦。 今年,我终于不用再听這些了。 我和邢大爷带着珍珠,其实是零零乱乱凑起来的三個,看起来却像真正感情和睦的一家人。沒人唠叨,沒人抱怨,沒人心裡不舒坦。做好吃的,吃好吃的。天气寒冷,我們就天天窝在家裡头。其乐融融。 除夕之夜,珍珠被响個不停的鞭炮吓坏了。 我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又用柔软的耳塞把她耳朵塞住,带她出去看烟花。 她看到漫天盛开的烟花,立刻不哭。爆炸過后的烟花在黑暗中碎成千千万万小小的金光,映衬在珍珠乌黑的眼仁之中。她看起来就像一個小精灵。 她看到烟花,看到一群老爷们大哥哥笑开花地点着鞭炮。這些男人无论大小,点了炮竹,撒腿就拍,脸上都高兴得像個孩子。 珍珠不再害怕了。虽然炮火连天地响到凌晨两点,但她却相对踏实地睡着了。 大年初一清晨,我一出房门就向邢大爷道“過年好。” 邢大爷怔怔地看着我:“真喜兴,真好。” 我最讨厌别人說我喜兴,毕竟长得跟唐代美人很像。可邢大爷這样說,我却有点感动。也许我希望自己的爸爸就是他,他也希望自己生得是我這样一個神经大條的胖闺女。 邢大爷心情很好,他哼着小曲儿做了饺子,又把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打成泥,喂给珍珠吃。一家三口早饭吃得尽兴,這就平平顺顺地到了新的一年。 如果邢大爷年轻时是個风流种,說不定就和我妈有一腿,說不定生下了我他也不知道,說不定他就是我爸。 我在心裡痴人說梦。 過完年的那一個月,城市又慢慢变得拥堵,我正在家裡陪着珍珠看动画片的时候,接到了一個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接起电话,珍珠立刻嗯嗯啊啊地叫。 “你不要吵,”我对她說,“我要接個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說:“請问是程雪嗎?” “我是。” “我是王晓的女朋友。” 她說。 這位从天而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到底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地突然出现,還约我见面。 第二天正好是我要写稿的日子,我就把她约到一個咖啡馆。 女士整点到来,衣裳穿得简简单单,素面朝天。我也是素面朝天,女人都清楚,如此一打照面,便知双方都沒有敌意。 “我叫袁佳。打扰你,我很抱歉。”她說,“昨天...电话裡....” “嗯?”我拿不准她想问什么。 “王晓說你们两人沒有孩子......” 嗯?!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珍珠的存在。 我的脑瓜急转,她如果不知道王晓有孩子,肯定是王晓蓄意隐瞒。那么他们婚后把珍珠抢走的可能性就划归为零了。 我一阵激动,赶紧說:“那是我妹的孩子,现在是我爸在抚养,老人家带不過来,所以我就帮着带。”我满嘴瞎话。 “冒昧請问,您的妹妹.....” “产后抑郁,自杀了。”我眼皮低垂。 “那么孩子的父亲......” “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我继续胡說。 “可是王晓說你父亲早逝,母亲在国外。” 我靠這個三孙子,凭什么跟新女朋友聊我的私事?! “他那么說是因为......”我假意有口难言,实则正在心裡编故事:“我家的事不太光彩,這都算是上一辈的纠纷吧......” “啊,很抱歉,是我问多了。” 這位女士到底教养很好。 我暗自松了口气, “贸然联系你,我也真的很抱歉。”她低眉耷拉眼地說,接着又急急地补充:“我們谈恋爱的时候,你们還沒办完离婚手续,這個我也很抱歉。” “啊,沒关系沒关系,”我连连摆手:“我們感情早破裂了。你放心。” 你放心是什么鬼?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感情破裂,是......为什么?”她问。 问完又急赤白脸地解释:“我约你出来已经很冒昧了,你不想說什么都沒問題。” 我好奇地问:“您這是...打算跟他结婚?”来探探路子?跟以前的用户聊聊使用体验? “我是不急的,但是王晓很着急。”她红着脸說,“我总觉得,他才刚离婚不久。别的不谈,我們這样迅速结婚,实在对不起你。” 跟我有毛线关系?“千万别顾虑我,”我赶紧說。 “那...他說离婚是你提的?” “正是。”我点头。 “請问是为什么?” 我脑瓜子又飞转。不能把王晓塑造得太坏,不然這位菩萨跑了,王晓一定会撕了我,再把珍珠抢走。 “性格不合吧,”我說,“我這個人是個闷葫芦,不爱說话。王晓是個工作狂,一来二去,我們俩感觉就像陌生人似的。” 這個理由听起来很洋气。好像只有遵从内心、崇尚自由的老外才真的会因为“性格不合”這种事离婚。 可是话說完,我却偷偷看了她一眼。 這位女士虽然不好看,但却善良又温和。我還从吴律师那儿得知她家境良好,事业有成。 而且我的内心深处眼下已经把王晓贬低得一钱不值,在我看来,他急着离婚、急着结婚,除了贪图這位女士的权利和财产,实在沒有别的可能。 我這不是把好人往火坑裡推嗎? “我們结婚很久了。”我缓缓地开口。“从谈恋爱到结婚,整整12年。若說感情不和,苗头早就有了,孩子也生不出来。可是又沒什么大事,你懂的,我們就一直拖着。” “那么最后是因为什么才离婚的?” “是因为我妹妹自杀了。”我一边胡說,一边保持着刚才的表情,尽可能显得真挚又悲哀。“王晓沒反对我带她的孩子,他自己也想要孩子。但是,是我自己心裡過不去。我想,一條生命那么轻而易举就沒了,我必须得珍惜自己剩下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