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死字怎麼寫?
由於劉澤清造反作亂,連續劫掠濟寧、沛縣等地,位於蘇魯交界之處的百姓紛紛扶老攜幼向南逃避戰火,驛道上的百姓排列着長長的隊伍徒步南下,一眼望不到邊。
女扮男裝的柳如是和卞玉京離開南京後快馬加鞭,連續奔馳了兩天,眼見距離徐州已經只剩八十里路程,這讓卞玉京的心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姐姐……前面正打仗呢,咱們還是回去吧?”
卞玉京和柳如是放慢了馬速,逆着人流向北策馬徐行,在他心裏其實更怕見到趙子龍後遭到拒絕。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卞玉京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柳如是一路上也是暗自皺眉。
江南繁華之地,魚米之鄉,儘管北方已經是遍地烽火,但江南依舊歌舞昇平。
柳如是從小還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殘酷,還以爲充滿着詩人的壯懷激烈,與金戈鐵馬的豪情。
哪知道沿途所見到處都是扶老攜幼,遍地都是哭爹喊娘,路上的百姓慌慌張張,行色匆匆,餓死病倒在路邊的流民隨處可見,簡直是餓殍遍地。
“距離徐州已經只剩下七八十里路,來都來了,怎能無功而返?”
柳如是思忖了許久,決定繼續硬着頭皮趕路,“再說咱們有保鏢隨行,也不用怕流民打我們的主意。”
從山東逃難的百姓大多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祖祖輩輩種田爲生,一個個曬得皮膚黝黑,由於近些年天災人禍不斷,幾乎家家食不果腹,因此看起來瘦弱單薄,又怎敢招惹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兒?
女扮男裝的柳如是和卞玉京策馬在前,四個青衣小廝腰間佩刀隨後,行走在驛道上宛如鶴立雞羣,迎面而來的難民紛紛躲避,唯恐慢了惹來禍端。
一行六人向北走了三十里左右,已是晌午時分,頭頂的驕陽曬得柳如是額頭見汗,腹中更是飢腸轆轆。
“姐姐,前面好像有家酒肆,咱們用過午飯後再趕路可好?”
卞玉京也不比柳如是舒服,舉目遠眺發現路邊有一家酒肆,便主動提議喫完飯再繼續趕路。
“也好。”
柳如是看着路上的難民愈來愈少,差不多已經可以縱馬飛馳,喫過午飯後快馬加鞭應該能在日落之前抵達徐州。
“幾位客官裏面請!”
店鋪的夥計上前幫着拴好馬匹,熱情的招待幾個人進了酒肆,“幾位姑娘想要喫什麼?小人馬上讓廚房準備。”
柳如是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碎銀子就要打賞:“把馬給本公子喂上,你們這裏有什麼好喫的儘管端上來,少不了你的銀子。”
“多謝公子,小人馬上就讓廚房備餐,稍後給你餵馬。”
夥計見錢眼開,笑眯眯的伸手來接碎銀子,這至少夠自己半個月的工錢,簡直是財神臨門。
“慢着。”
卞玉京一把摁住了柳如是的手,“姐……節省一點爲好,兵荒馬亂的賺錢不易,我這裏有銅板。”
卞玉京說着話從袖子裏掏出來五個銅板賞給夥計:“這個你拿着,給我們上六個菜即可,兩葷兩素兩湯……”
“嗨……這不捉弄人嗎?”
眼看着到手的銀子飛走了,夥計鬱悶的唉聲嘆氣,連茶水也懶得給他們沖泡,悻悻的接過五枚銅板去廚房安排去了。
按理說五枚銅板也不算少,平日裏有人打賞一枚銅板店夥計都得點頭哈腰的喊大爺,但今日被柳如是的銀子吊起了胃口,此刻反而對五枚銅板耿耿於懷,也許這就是人性的貪婪。
六個人找了一張桌子圍坐,隨行的僕從討來熱水衝了一壺茶,給兩位“公子”分別倒滿,然後分坐兩旁休息。
柳如是一邊喝茶一邊笑道:“卞公子爲何如此小氣?”
“我們姐妹賺錢容易嗎?姐姐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卞玉京端起茶碗潤了潤喉嚨,抱怨柳如是過於大手大腳,“姐姐就算要發善心,也應該救濟路上的難民,這酒肆的夥計日子可比他們過得滋潤多了!”
柳如是抱拳致歉,故意甕聲甕氣的道:“是是是……卞兄教導的對,愚兄知錯了,下次一定改!”
“夥計何在,有人嗎?”
就在這時,闖進一個身材修長,穿着錦衣華服,風塵僕僕的貴公子,只見他一臉兇相,眼神陰鷙,“人呢,再不出來,老子砸店啦!”
剛進廚房的夥計急忙出來招待:“這位公子息怒,我們掌櫃的婆娘生孩子,他去了城裏,今日只有我跟掌廚的在家,怠慢之處,還請擔待。”
“有牛肉嗎?”
錦衣公子掃了柳如是幾人一眼,目光中露出詫異之色,然後找了個靠窗子的凳子坐下,“趕緊給老子弄十斤牛肉,十斤白酒,牛肉切成片,打包帶走!”
“這麼多牛肉公子能吃得了嗎?”夥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也不知後廚還有沒有十斤牛肉。”
錦衣公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夥計臉上:“你管老子喫不吃得了?又不是不給你錢,不夠十斤老子把酒肆給你砸了!”
這一巴掌力道極大,直接把夥計扇翻在地,臉頰瞬間就腫脹了起來。
“你怎麼能隨便打人?”
旁邊的柳如是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仗勢欺人,還有沒有王法?”
“江湖規矩,少管閒事!”
錦衣公子扭頭看了柳如是等人一眼,見對面有六個人,而且還有四個僕從打扮的隨身佩刀,沒敢輕舉妄動。
“柳兄,咱們……喝茶,莫管閒事!”
卞玉京有點害怕這個錦衣公子兇狠的目光,悄悄拽了下柳如是的衣袖。
柳如是這才憤憤不平的坐下:“哼……欺負百姓算什麼好漢?有本事到關外去打建奴,去北京打闖賊,那才叫本事!”
“哼……你管老子?”
錦衣公子冷哼一聲,又踢了倒在地上的夥計一腳,“趕緊給老子準備牛肉去啊?躺地上等死麼?”
“是是……這就去!”
夥計懾於對方的淫威,急忙爬起來去後廚準備牛肉。
“幾位客官,你們的菜來了。”
一盞茶的工夫之後,夥計端出來兩碟菜,一葷一素,“幾位客官先慢用,其他的馬上就好。”
“他孃的,看不起老子是吧?”
錦衣公子勃然大怒,再次抓住夥計的衣襟拎到面前,“爲何不先給我準備牛肉?”
夥計急忙求饒:“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我家大廚正在後面給你切片呢,稍等片刻,馬上就好。”
“給老子切牛肉還有工夫給他們炒菜?”
錦衣公子不依不饒,咄咄逼人,“把你們廚子給我叫出來,在北京城尚且無人敢怠慢於我,老子問問他可知道死字怎麼寫?”
在廚房裏忙得滿頭大汗的廚子繫着圍裙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手裏拿着用牛皮紙包好的牛肉,陪笑道:“這位公子息怒,十斤牛肉已經給你切好。”
錦衣公子這才鬆開一直被拎着衣襟的夥計,“趕緊給老子拿兩罈好酒。”
夥計不敢怠慢,急忙點頭哈腰的搬來兩壇白酒,用繩子捆成一團交給錦衣公子:“十斤牛肉、兩罈女兒紅,總共一兩八錢銀子。”
錦衣公子左手拎着牛肉,右手提着酒罈,轉身就走:“去你孃的,耽擱了老子這許久功夫?還要想錢,再敢聒噪,老子把你舌頭割下來!”
跛腳廚子與夥計急忙央求:“公子使不得啊,我們小本生意,不敢賒欠。”
“老子說賒欠了嗎?”
錦衣公子放聲大笑,一臉無賴狀,“老子是要喫白食,你們耽誤了老子的功夫,還敢要錢?不想死的滾遠點!你去北京打聽打聽,二少爺馮武喫頓飯,哪個敢與我要錢?”
“大膽狂徒,朗朗乾坤,沒有王法了嗎?”
一直冷眼旁觀的柳如是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北京城裏的人就了不起嗎?北京城裏的人就可以仗勢欺人,爲所欲爲,就可以明目張膽的搶劫麼?”
錢謙益好歹也是當朝兩品大員,南京朝廷的禮部尚書,由來只有他門下的人欺負別人,何曾被人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旁邊的幾個僕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見柳如是動怒,便紛紛拔刀出鞘:“我看你小子纔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吧?也不瞧瞧這是哪裏,敢從北京跑到南直隸來撒野?信不信大爺們把你切成肉片喂狗?”
“行……仗着人多欺負人少是吧?你們給我等着!”
好漢不喫眼前虧,這錦衣公子看着對方人多,只能恨恨的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扔在地上,出了酒肆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姐姐……這人不像是好人,再說他又是從北京來的,咱們還是不要招惹他了,趕緊走吧?”
卞玉京心裏有點害怕,當下也沒了喫飯的情緒,憂心忡忡的提議趕緊離開,免得惹禍上身。
“欺軟怕硬的東西而已,敢在南直隸撒野,也不問問本姑娘是何許人?”
有錢謙益撐腰,柳如是絲毫不以爲然,吩咐夥計道:“夥計,把你們後廚切的牛肉給本公子端兩斤過來,再拿兩壺好酒。”
“馬上就來!”
夥計對仗義出頭的柳如是頗有好感,當即點頭哈腰的端來一大盤牛肉,拎來兩壺好酒,“公子慢用,我們大廚贈你半斤牛肉,按照兩斤結算。”
柳如是遞給四個隨從一壺,自己拿起酒壺給卞玉京和自己分別斟滿酒杯:“今日做了一次見義勇爲的俠客,本公子心情不錯,卞兄陪我喝一杯。”
卞玉京無奈,只能舉杯和柳如是對飲:“姐姐,我看這人凶神惡煞的樣子,怕是不肯善罷甘休,咱們還是快點喫完快點離開吧,免得節外生枝!”
“大明雖亂,南直隸還是有王法的,我堂堂的戶部尚書妻……公子,還會怕一個潑皮無賴?乾杯!”柳如是豪氣干雲,仰頭又是一杯喝了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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