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解元 作者:凤之翼 乡试在明代是了不得的一件大事,地方上着实重视,三年一度,开科选材,凡中了举人的便可以当官。要不然吴敬梓老先生笔下的《范进中举》裡,范进一听說自己中了举人,都能一下子疯了,在那时普通百姓的嘴裡,举人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每次乡试,各府各县都盼望着治下能多出几個举人,這样自己脸上也有光彩,要知道湖广一個省有上百個县,一次乡试下来也就取一百多個举人,每個县能分上一個也就不错,有的甚至一個都沒有。 解元更不用說,那是乡试第一名,哪個县能出来這么一個,同乡不少都要跟着沾光。在明代末期,朝廷官吏多是结党,一党的主要成员多为同乡,凡中解元的,基本上将来必中进士,搞不好会试一榜下来還能搞個三甲庶吉士,那可是有机会登天的。所以本乡本土的官吏遇到這样的人才都会拉拢,将来结为一党。 县令一听治下出来個解元,当即是大喜過望,连忙问道:“是谁家的?” “回大人,是白杨乡的岳肃岳大老爷。”中了解元之后,不管差役见沒见過這人,称呼上都要用大老爷以示尊敬。但他哪裡知道,现在趴在大堂上挨打這個小子,正是他口中的岳肃岳大老爷。 “白杨乡的岳肃……”县令沉吟一句,紧跟着心头随之一震,他猛然想起刚刚自己好像听過有人报了這個字号。 “等等!别打了!”县令忙大吼一声,制止下面的差役继续动手。那差役刚把板子举起老高,听到大人這一嗓子,一個急刹车,差点沒把腰给闪了。 县令這时候,脑门已经冒出冷汗,他指向趴着的岳肃,问道:“你进来时,你說你是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岳肃右掌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咬着牙,将胸膛一挺,大声說道:“不才学生白杨乡岳肃!” “你……就是……”县令再次听了岳肃的名号,险些瘫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過神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连忙绕過公案,跑到岳肃面前,现在他的脸上是满是堆笑,“解元公,刚刚多有冒犯,還請恕罪……那個……所谓不知者不罪嘛……這個……” 他现在已经吓得不知道该說什么好了。 一個秀才,你县令按個罪名說打就打,功名說革就革,倒是還能說的過去。但是解元是你有资格革掉的嘛,即便犯了大案,证据确凿,還要上报巡抚衙门,才可革掉功名。 岳肃冷笑一声,說道:“大人……草民的功名已被您割掉,在您面前称不起解元公三個字。” “解元公,您這是哪裡话,不是折杀本县嘛。对了,那個地契我马上让人送到府上。”跟着用手一指边上的差役,嚷道:“都傻愣着干什么,還不快扶解元公进后宅休息,找最好的郎中来治伤。” 那些差役平常见了举人都是毕恭毕敬地喊一声老爷,现在当堂打了解元,早就慌了手脚,尤其是刚刚动手的,更是心惊胆颤。好在還是沒动手的多,有几個机灵的赶紧上前扶住岳肃,搀他到后宅养伤。 而這位县令老爷,则是慌慌张张地跑去找郭荣,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给郭荣一顿骂,“你讹谁家不好,偏偏讹人岳家,现在人家出了個解元,這事怎么收场。你赶紧将地契還给人家,再多备些礼物,上门谢罪。日后這种不打听好底细的事,不要再来找我!” 郭荣是個举人,一听說岳肃中了解元,也有些惊惶失措,這种人,马上便会有大人物上门招揽,自己巴结還来不及呢,竟然還得罪。郭荣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一個乡间恶霸,人家要想报仇,還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当下不敢久留,马上回府准备厚礼,到岳家看望、赔礼。 在岳肃刚刚离开武昌的那天晚上。 一所豪宅大院的厢房之中,突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啊……” “少爷,取出来了。”一個身穿军服的郎中将一個箭头用托盘装着,呈到裴英杰的面前。 裴英杰看都沒看,顺手丢在一旁的桌上,让郎中下去之后,這才重重一拍桌子,大声喊道:“叫什么叫,怎么不疼死你。說!卷子射到哪裡去了?” 床上趴着的人是仆人小九,他是裴英杰的贴身书童,要不是這個缘故,這位裴少爷哪能关心他的死活,還叫人把箭头取出来。 “少爷,卷子真的射进去了,是虎子射的,我一直在树下守着,他說沒设错。” “就他那脑子,你也能相信,它妈的,你不能挑個正常人给我射。来人,去给我把虎子喊来!” “我也是找不到别人啊,贡院那么大,就五石硬弓射出来的箭能射进您的考棚,而咱们府上能拉开那张弓的,除了老爷就是虎子,您总不能让我去找老爷吧。”小九委屈地說道。 “它妈的,老子花重金买来的卷子也不知便宜了哪個王八蛋。你沒告诉他,我在考棚上做了记号,窗户上拴着红带。”裴英杰愤愤地骂道。 “能不告诉他嘛,我還千叮万嘱了好几遍,他說沒問題的。谁知道,射错了。” 正說话的功夫,虎子走了进来,這家伙一进门,還欢天喜地的喊道:“哥,你回来了,這次你能娶到李家小姐,可得感谢我,给我喜酒喝啊……” 他還不知道箭射错地方的事。 虎子是裴玄的养子,裴玄当年从军在四川平叛时,有一個好兄弟战死沙场,临终前将独子虎子托付给他。虎子天生力大,只是脑子有些迟钝,像是少根筋,不過裴玄对他很是喜爱,收为义子。 裴英杰虽說是纨绔子弟,但平时也不跟這個傻弟弟一般计较,连话都少說,压着火气,问道:“虎子,你把箭射到哪個考棚裡了?” “就是小九說的那個,系着红带子的。”虎子說着,坐到裴英杰一边的椅子上。 “你确定那個考棚上系有红带子?” “确定。”虎子瓮声瓮气地回答,還一個劲地点头。 “這可怪了,那我怎么沒看到呢?”裴英杰也知道這個傻弟弟是個老实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从不撒谎。 “你沒看到,你沒看到什么呀?”虎子沒听明白裴英杰的意思,所以问道。 “還能有什么,沒看到你给我射进来的箭呗!”裴英杰有些不耐烦,挥手道:“你出去玩去吧。” “哦……”虎子礼貌地冲哥哥一点头,刚要起身,突然看到盘子裡的箭头,指着說道:“咦……這不是咱家的穿云箭嘛,射谁了呀,怎么還带着血。” 說完,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裴英杰一听這话,连忙喊住虎子,问道:“你刚刚說什么,這箭头是咱家的箭!” 虎子转過身子,点头道:“可不就是,我天天拿着玩,怎么能不认识。”說完,把箭头抓起来,又道:“肯定是,咱家的穿云箭箭头和爹爹军营裡的箭头不一样,又长又粗,你看這個,真是咱家的穿云箭。” 裴英杰一把夺了過来,喊道:“你再去给我找一支穿云箭来比对一下!对了,再拿一支普通的箭。” “哦。”虎子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不一会,拿了两支羽箭回来。 裴英杰也知道,自家的箭质地要比军营中常用的箭质地要好,那支箭杆粗长,且箭头粗长、曾明刷亮的真是自家的穿云箭。两枚箭头一比较,還真是一般无二。 “铛!”裴英杰一确定這個,是怒火更盛,将手中抓着的箭头狠狠砸在地上。他大声喊道:“就是那個王八蛋!不仅捡了老子的卷子,還敢惹我,他叫什么名字?” 小九见少爷火气更大,身子不由得直哆嗦,怯怯地道:“好像听到是姓岳,具体叫什么,有点记不清了。” “沒有关系,老子可以等放榜,抄了我的卷子,肯定会中,到时老子单找姓岳的就行!” 一晃数日過去,等到贡院放榜的那一天,裴英杰专门派仆人前去看榜,记下上面有几個姓岳的。說来也巧,這一榜中举人的只有一個姓岳,而且還是解元。 “岳肃!我想起来了,就是這個小子!”听說還中了解元,裴英杰是更来气,明明自己到手的解元,竟然便宜了别人。 钱是小事,但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你得了我的卷子,捡了便宜也就算了,還在贡院门口跟我作对,真是是可忍孰不能忍。 裴英杰自从知道岳肃中了解元后,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是冥思苦想,一定拿出個法子,既不连累自己,也要整掉岳肃這個解元。终于在這天,他想到一個法子,写匿名信举报! 当天晚上,一支羽箭射进今科主考、湖广布政使邹佳仁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