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烫手的山芋 作者:凤之翼 “竟然還有這么一回事。” 中午时分,金蝉和童胄請了府衙的一位捕头喝酒,席间旁敲侧击,說什么铜仁的士绅好不给面子,大人刚刚上任,沒有一個拜会的,实在太不像话。 那捕头酒劲一上来,便把铜仁府最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二人。什么黔国公家的郡马爷被蛊毒毒杀,当地的知府老爷被参掉乌纱,接下来的几任知府,都是干不到两個月就卷铺盖走人,還有一個搭上性命。所以现在的地方士绅对继任的铜仁知府都不看好,估计也干不长,不必在其身上花冤枉钱。于是,岳大人到任,沒有一個上门送礼。 得知事情真相,金蝉托词有事先走,留童胄作陪。回到府宅,将消息一說,岳肃這才明白,为什么天上会掉馅饼砸到自己的头上,一下子能连升四级。 眼下一块烫手的山芋握在手中,稍有不慎,自己的下场将和前面几任一样。 正犯愁间,有差役前来通禀,說黔国公府上的主簿大人前来拜会。 主簿不過是個九品小吏,一向算不得什么,但公爵府上的主簿,就不一样了,来到地方上,谁都要给三分颜面。打狗還要看主人嘛。 岳肃在花厅会客。黔国公府上的主簿名叫沐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世代为沐家家奴,所以被提拔为主簿。沐义一向仗着黔国公的势,是为所欲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這次来到知府衙门,目的无非是施压。 原本沐义以为,公爷连续参掉了好几個铜仁知府,這一次朝廷应当上心,派一個干吏過来。沒曾想进了花厅才看到,新任知府是個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后生。轻蔑之意油然而生,也不等岳肃請他落座,直接一屁股就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黔国公府主簿沐义,见過府台大人。”语气之内,毫无半分礼数。 对方如此目中无人,岳肃的涵养就算再好,也是按耐不住。他沒有客气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道:“不知主簿大人找本官所为何事?” 沐义轻笑道:“府台大人刚上任,想来還不知铜仁现在有一桩棘手的公案,此案涉及国公大人。乃是郡马也被暗杀一案,前几任的知府都因此落马,我這次来也是好意,希望大人尽快破案。两個月内无法破案,前车之鉴已是显然。如果岳大人自认沒這份本事,那也无妨,我有個办法可以保住大人的乌纱。” 岳肃故作惊讶地道:“郡马爷在铜仁被害,這可是大事,主簿大人可知因为何事?” “因为何事?我要是知道的话,這案子早破了,還能有那么多知府丢掉乌纱么。”沐义语气不善地道。 “哦。”岳肃微微点头,又道:“适才大人說,若是本府无力破案,您有法子保住我的乌纱,不知是什么法子。” “办法和简单,你上奏朝廷,請黔国公发兵過来,将附近的苗寨全都平了。天下只有苗人会下蛊毒,肯定是他们所为,宁杀错、不放過就是。”沐义冷笑地道。 “這個法子倒也不错,但为何要让本府上奏,黔国公自陈表章便是。”岳肃淡淡地道。 越界带兵是大事,剿灭当地苗寨更不是小事,激起民变,由谁负责。岳肃岂能上這份表章,料想前几任知府都是晓得其中厉害,是以宁可辞官還乡。谁都知道,只要這份表章上达天听,别說皇帝,内阁就是根本不能答应的,搞不好還会直接治你一個渎职懈怠、无能的罪名。即便答应让黔国公越界带兵,到时苗人奋起反抗,一起兵戈下来,也不知要打上几年,朝廷還不得劳师糜饷。黔国公位高权重,朝廷不会算到他的头上,上陈表章的人,還不得被钉上罪魁祸首的名头。千秋骂名谁能担得起。 见岳肃如此回答,沐义的脸色难看起来,冷道:“這是你铜仁府治下的事,怎么能由黔国公上陈表章,這一来,岂不是无私也有弊。府台大人,我看還是你上奏朝廷的好。要不然两個月之后无法破案,你哪辛辛苦苦赚来的功名……” “本府的功名不由主簿大人操心。”岳肃现在也把脸沉了下来,“刚刚你也說了,铜仁府是本官治下,一切都应该由本官做主。本官接印之时,朝廷并未下令,让本官限期破案,铜仁府公务繁多,总不能为了一桩案子,就动用铜仁一地的全部精力吧。還請主簿大人回去转告国公,就說本官会尽力的。” “尽力,就凭你一個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事破案。我丑话可說到前头,就两個月,過了期限,你不想走,黔国公也会把你参走!” 沐义的声音是越来越大,根本沒把岳肃放在眼裡,摆明现在就是给岳肃下最后通牒。岳肃的脾气终于被他点燃,喝道:“主簿大人,你口口声声說两個月无法破案,這是朝廷的规矩,還是你家黔国公的规矩?黔国公不過是管理云南军务,我贵州铜仁府的政务想来也不必他老人家操心。這桩公案,横竖都是本官治下的事,他若以苦主的身份关心此案,本官自是欢迎。倘是咄咄逼人,休怪本府不领他的情面!” 說完,岳肃将茶杯端起,“送客!” 见岳肃态度强硬,且端茶送客,不点情面也不讲,心中怎能不怒。前几任知府虽說也都沒答应,但哪個不孝敬一番,让他回去美言几句。岳肃倒好,连顿晚饭也不管。 “好!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沐义气急败坏地走后,岳肃端坐在花厅思量起来。沉思良久,将金蝉喊来。 “金蝉,你刚刚說,铜仁府先后撤了三個知府,還有一個死在任上。我分析,那死了的知府,想必是查出点什么,你去问一下,死的這個知府叫什么名字,现在家在何处?” “是,大人。” 虽然說沒给沐义留面子,但案子该办還是要办的。 死在任上的铜仁知府名叫王盛才,籍贯山东。說起這家伙来,也算是個杯具,原本在山西当推官,正巧铜仁府知府出缺,他也不明底细,托关系、找门路,花了不少钱,最后将老家的田产也卖了,才谋上這個差事。 风风火火的带着家小来到贵州,本想着大干一番,好好捞上一笔。别看贵州属于不毛之地,可铜仁产矿,在這当官想要捞钱,是很容易的。要不然,王盛才也不能下這么大的血本。 上任不到两個月,黔国公三天两头的派人来催,让他连捞钱的机会都沒有。迫于压力,想找两個替死鬼认了這杀人案,哪曾想,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這個地方,苗人都抱团,你要敢无缘无故的抓人,最后屈打成招定上罪名,苗寨的人就敢组团拎着刀找你拼命。 眼看着老办法用不上,黔国公又催的紧,王盛才是急的团团转。也不知是为什么人,突然有一天晚上,他在家大喊一声,就死了。经仵作检验,是中了苗疆蛊毒。 死了一個郡马,又搭上一個知府,事情越来越大。怎奈苗人强悍,无凭无据的话,容易闹出民变,朝廷才一拖再拖。 王盛才的家现在铜仁城内三马胡同,打听清方位后,第二天一早,岳肃就带着金蝉、殷柱、童胄、铁虬前去访问。知府出门,要是身穿元服,终究太過扎眼,五個人便微服前往。 王知府一死,家裡马上中落,只留下孤儿寡母,還有两個下人,靠着王大人的抚恤金度日。岳肃好言慰问,打听一番,一点有用的情报也沒有,和金蝉在差役口中打听到的基本一样,耳朵裡只是充满了那寡妇的哭声。 看到人家孤儿寡母生活不容易,岳肃留下五两银子,說来是不多,但岳大人实在不富裕。 离开王家,已经快到中午,五個人找了個饭馆,品尝一下当地的小吃。 油粑粑和糯米包子号称铜仁最地道的小吃,五個汉子都是能吃的主,每样叫了五笼,吃不了可以带回家。 五個人在角落裡品尝,是赞不绝口,快要吃完的时候,从二楼走下十几個士兵装束的,领头的是一個把总。 一行人径直朝饭馆大门走去,刚要跨出门口的时候,小二几步来到那把总的身边,满脸堆笑地道:“军爷,你们好像忘了点事。” 把总瞧了他一眼,眼珠一瞪,說道:“忘记什么事了,爷好像沒落什么东西呀。” “不是您忘东西了……是您……”小二畏畏缩缩地道:“是您……忘记……给……给钱了……” “给钱?”把总抬手一個耳光,将小二扇的就地转了個圈,怒喝道:“他奶奶的,爷在城裡的大馆子吃饭都不给钱,在你這吃点油粑粑,你還敢管我要钱!這一巴掌就是赏给你的,不用找钱了!滚!” 小二捂住腮帮子,扭头无助地看向掌柜,现在的他,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說。 那把总身后的士兵,此刻也都鼓噪起来,一個個将腰刀抽出来,說道:“奶奶的,吃你点油粑粑還想要钱,想要钱也行,问问老子手中的家伙愿不愿给!”…… “老兄,吃饭付账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当兵的都像你们這样,谁還敢卖你们东西。你们這样,和强盗有何区别,我大明朝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看到士兵在饭馆吃饭不给钱,還恐吓、打人,岳肃立时就火了,此地可是他的治下,怎容這些人胡来。 “哎呦,茅坑裡怎么蹦出你這么快石头来,它妈的,敢管老子的事。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不想活了嗎?”這把总今天也喝了点酒,奔着岳肃這桌就冲了過去。他身后的士兵,见首领上来,也跟着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