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郡主 作者:凤之翼 把总几步冲到岳肃桌前,金蝉、铁虬四人连忙站了起来,而岳肃则是坐在原位,纹丝未动。 “奶奶的,是不是找死!”把总還像刚刚扇店小二一样,伸手便要打岳肃。 金蝉怎容他碰到岳肃,抬腿一脚,正中其小腹,将他踹的是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士兵见把总被踹倒,马上過去搀扶,有几個已经举起刀来,作势欲砍。 “啪!”岳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难道沒有王法了嗎?本官乃是新任铜仁知府,对本府动刀,是打算杀官谋反嗎?” 這一嗓子,着实将众士兵吓了一跳,一個個扭头看向把总。把总好不容易在两名士兵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捂着肚子瞪向岳肃,怒道:“它妈的,敢打老子。就你這乳臭未干的样,還铜仁知府,你要是铜仁知府的话,老子就是贵州总兵了!還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打死了算我的!” 士兵们一等到他的吩咐,马上来了精神头,抡刀就砍。明朝的士兵,在這個年头已经沒有什么战力,但在欺负百姓上,大家的精神头還是十足的。 云贵之地,多有土人叛乱,這裡的士兵,多少比中原的士兵强悍那么一丁点。但再怎么强悍,又岂是金蝉几人的对手。 金蝉、殷柱、童胄、铁虬,四個人亮开架势,抡起板凳,和士卒们打在一起。乒乒乓乓之声是不绝于耳,一会功夫,十几名士兵全被打翻在地,不是头破血流,就是被捂着腰腹弄哭不堪。 见到手下這么快全被打倒,那把总是吓破了胆,金蝉几個這时都面带冷笑地看向他,手裡還拎着七种武器之首的板凳。 “好汉,刚刚都是我的错,還望几位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這一次。我现在马上付账……” “放肆!”岳肃怒喝一声,說道:“铜仁乃本府治下,你在此地横行不法,還敢指使士兵冲撞本府,可知道是何罪名?现在說一句错了,马上付账就能完了嗎?把他们都给我带回知府衙门!” “是!大人!”金蝉几個答应一声,伸手便去抓人。 這一回,岳肃說出這番话,把总可是彻底傻了眼,看這架势,对方還真是铜仁知府。现在要是进了知府衙门,按個什么罪名,自己都得受着。只是這個罪名是什么样呢?往轻裡說,是冲撞,往重裡說,就是意图谋刺朝廷命官,等同造反。 “大人……”把总不等金蝉动手,直接跪到地上,左右开弓,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還望大人见谅……” “见谅的话,到知府大堂上說吧。带走!”岳肃喝了一声,又叫過店小二,算過饭钱,让他跟着到知府衙门作证。 看到這位是知府老爷,店小二和掌柜都吓呆了,一個劲地表示不用给钱,但岳肃哪裡肯。算過饭钱,带着小二与把总,一同前往知府衙门。 把打翻在地的這些士兵,等岳肃走后,才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家彼此瞧瞧,都知道闯了大祸。事到如今,只能赶紧去报信。大家彼此搀扶,一同朝守备衙门赶去。 這把总名叫葛笙,是铜仁守备牛乾的小舅子,一向仗着姐夫的势,在铜仁横行。当兵欺负百姓,也是常有的事,铜仁的地方官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不毛之地,武人多少還是有点地位的,加上葛笙還有点后台。 近一年来,铜仁发生大案,各级官吏更是忙的焦头烂额,谁還有功夫管這些“小事”,葛笙也就更加无法无天。 被带到知府大堂,岳肃二话不說,当下先赏了葛笙六十大板。差役们明白,這是大老爷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谁也不敢懈怠,板子沒有留情,打的葛笙是血肉横飞,连连求饶。 板子刚打完,马上有差役通禀,說是守备大人牛乾求见。守备是正五品的官职,同岳肃這個下等府的知府平级。不過明朝重文轻武,你一個五品守备,在同级别的文官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以說,别說是守备,即便是副将,知府给面子還要看心情。這就是文官的优越感,你敢不服,我就参你。 葛笙听說牛乾来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心总算落下。不過這种苦大兵,实在是沒什么见识,在他心中,守备貌似很了不起。谁料,岳肃微微一笑,說道:“出去告诉他,說本官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一句话,打发了。 见岳肃這么說,牛乾的心彻底凉了,战战兢兢地望着岳肃,不知知府大人会怎么处置他。岳肃对明代的官场制度是了解的,牛乾這种人,按上一個罪名,杀了也无妨,不過自己刚刚上任,不便杀人,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知道厉害便是。 放当然是不能马上放的,還要让他再吃点苦头。岳肃刚刚让人转达牛乾的话,其实真正意思是——就凭你来本府這求情,還不够资格。 牛乾当然明白岳肃的意思,差役回复之后,他马上出城,去班請救兵。 铜仁每年产粮不多,在全国知府等级排在下面,不過确是不折不扣的军事重镇,贵州总兵行辕就驻扎在城外。請总兵出面为一個把总求情,那是不可能的,官场讲究对等接待,退求其次,找了副将尤传成。 說了不少好话,尤传成才跟着牛乾风风火火地赶到知府衙门,替葛笙求情。 面子挣足了,岳肃沒有再做为难,治了葛笙一個滋扰地方的罪名,又赏了六十大板,罚银二十两,赔偿饭馆的损失。并让牛乾将葛笙手下的十几名士兵全都交出来,一同治罪,各打了五十板。 两次六十板,加起来是一百二,什么人能受得了這個,仗着差役沒往死裡打,葛笙才保住一條性命,被抬出府衙时,已是奄奄一息。十几名士兵,白天被金蝉打一顿,现在挨了板子,都是被架出县衙的。 看热闹的百姓是纷纷拍手称快,尤传成看到百姓叫好,甚是觉得颜面无光,狠狠瞪了牛乾一眼,先行离开。牛乾也是要脸的人,小舅子既然死不了,自己也别跟着显眼,赶紧回家。 “竹儿,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這么热闹?” 一辆马车缓缓从知府衙门這條街的十字路口经過,百姓们的叫好声,惊扰了坐在马车的一位年轻贵妇人。妇人将窗帘挑开,出声问道。 马车跟着一個秀气的小丫鬟,以及十几名侍从,丫鬟一听妇人问话,马上让一名侍从過去打听。 侍从听命而去,找了命百姓问清原委,匆匆回来复命。是知府大人打了一名横行乡裡的把总,百姓们都在交口称快。 妇人听后,低头不语,似乎若是所思。丫鬟竹儿看到妇人不吭声,自以为猜对了主家心思,语带不满地道:“郡主,這個新任知府也真是的,上任之后不忙着查姑爷的案子,反倒是打人立威,简直是粉末倒置,分不清孰重孰轻。哼,他要是两個月内找不出凶手,再立威也得滚回老家去。” 车上的妇人名叫沐天娇,乃是黔国公沐启元的女儿,实实在在的郡主。她有個弟弟特别有名,叫作沐天波,是下一代的黔国公。 沐天娇对竹儿的埋怨之声,并沒有在意,說道:“朝廷知府理当为民請命,治理地方,有欺压百姓的不法之徒,自然要管,他做的也沒错。” “郡主,這知府不忙着查姑爷的案子,你怎么還为他說话?”竹儿不解地道。 “他当的是朝廷的官,又不是我們沐家的官,有何粉末倒置?若是一上任就光忙着应付我沐家,不理其他政务,我反而瞧不起這种人。天照的案子,已经這么久了,想要查出来,谈何容易。父亲为了自己的颜面,废公济私,我觉得很是不对。以前我也是因为伤心沒了理智,现在想想,倘天照在天有灵,绝不希望我這么做。”沐天娇悠悠地說完,略一沉吟,又道:“我們到知府衙门走一遭,去看看這位新任知府是個什么样的人物。” 车夫得了命令,掉转马头,朝知府衙门行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此刻渐渐散去,葛笙等人好似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被抬走。 来到知府门前,侍从喊来守门差役,說天娇郡主要见知府大人。差役连忙通传,此刻的岳肃已经到后衙翻阅郡马案的卷宗。听闻郡主求见,他也知朝廷体制,连忙整理元服,亲自出门相迎。 沐天娇看新任知府的年纪比自己還要小上两岁,心中难免纳闷,不知朝廷怎么派這么一個后生前来。不過她并沒有像沐义那样,生出轻蔑之心,反而觉得此人或许有什么過人之处,否则年纪轻轻,怎能爬到這般高位。 岳肃给沐天娇见礼,通過姓名,引她到后衙落座,差役端上茶水后,岳肃才說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其实,即便不问,岳肃也知道沐天娇必是为丈夫的事前来。但经過沐义那件事,他先入为主,以为沐天娇也是仗着权势,来威逼自己的。 不想,天娇郡主将姿态摆的很低,声音温和,“岳大人,我今天来,是以死者家属的身份,求大人代为申冤的。先夫被苗蛊毒害,至今死不瞑目,我這做妻子的,实在伤心。” “郡马爷的案子,下官已经知道,现在正着手查办。目下刚刚到任,千头万绪還无法了然,卷宗上虽有记录,无奈都是泛泛之词,对案件沒有半点帮助。郡主既已苦主身份前来,那最好不過,下官想寻问一下,郡马生前可有什么仇家,死时的情形如何,死前都吃過什么东西?” 岳肃所问的問題,卷宗上都有记录,不過从這上面,看不出一点端倪。只好請郡主再回答一次,尝试在其中找出线索。 沐天娇如实答道:“先夫生前一向克己奉公,平易近人,在私下并无什么仇家。他身为御史言官,公事上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但我大明向来言者无罪,无数言官都沒有因为弹劾某人招来杀身之祸,想来也不至于是因为公事。况且,先夫生前上呈的几份奏章,都已经查過,所参奏之人,并无谋害先夫的嫌疑。至于先夫死时的情景,還记得他那时正在看书,突然大叫一声,然后翻滚在地,不停的痛呼,脸上呈黑色,好是骇人,我派人去找郎中,可已经来不及,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人就死去。郎中和仵作都說,這是中了苗人的蛊毒……” 說到這裡,沐天娇已是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当时的知府曹大人曾带人前来验看,在府内并未找出蛊毒,先夫亡故的晚上,是与我一同用饭,吃的是一样的饭菜。他不喜饮酒,只爱喝茶,当晚的茶水也经過验看,其中仍无蛊毒。如何中蛊,实令人费解。” 她的描述,和卷宗上的记载基本相同,如此一来,岳肃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感慨,苗人的蛊毒太過神奇。思索片刻,又问道:“不知郡马亡故当日,可曾去過什么地方?” “先夫白日在御史衙门,听差役說未曾外出,到了时辰,就打道回府,轿夫也說,在路上也沒遇到什么可疑的事情。” “這就奇了,怎么還能无缘无故中了蛊毒呢?”岳肃现在也理不清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