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華音殿
淑妃步履匆忙,臉色很不自在,看了雲樂舒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皮,雙手掐在袖中,屈身向她行禮,目光無章滾動,“貴妃娘娘,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淑妃與吾鄉山房鮮有交集,對着雲樂舒,多以無視或探究的態度居多。
她嫉妒雲樂舒,卻因心中那幾分自傲,不屑表現給外人看,在雲樂舒面前也基本不會有這樣脅肩低眉的時候。
薛芳驚疑地瞥了一眼美豔絕倫的淑妃,又看了眼對她這副樣子彷彿毫不意外的雲樂舒,很是茫然。
淑妃眼高於頂,素來不將人放在眼裏,對自己的弟弟卻是疼愛入骨,雲樂舒擡眸看她,發覺她眼睛已經紅了。
她彷彿沒有察覺淑妃的窘促,呷口茶,擺手讓她坐,“坐吧,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淑妃卻是坐不住,支吾道,“太后召舍弟前去,絕非單純爲了聽琴,舍弟滿腹聖賢書,怎麼能......”
她睜着一雙美目,臉上神情很是難堪,極力掩飾自己的驚惶,吐了口氣,顫聲直言,“你若肯出面救他,今後但有所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爲你做到。”
淑妃毫不避諱,薛芳忍不住插話道,“淑妃娘娘,沈郎君應太后的召前去華音殿獻曲,怎麼扯上救不救的,此話若是傳出去,只怕不妥。”
“太后娘娘是什麼人,誰人不知?貴妃娘娘特意讓人來傳召舍弟,應該不是隻爲聽曲討教吧?娘娘既然有相助之心,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或是娘娘別有所求,開誠佈公地開價便是。”淑妃語氣激憤,口不擇言,言辭毫無分寸。
薛芳當即不悅,重重說道,“淑妃娘娘,您慎言!”
求人也要有個求人的態度,這淑妃實在太蠻橫無理了。
雲樂舒也不喜歡她的態度,微微擰眉嗆她,“淑妃,就因我讓人去請沈郎君,你就覺得我願意冒着得罪太后的風險去救人?況且,太后是不是真有那意思,還不一定,若是你我會錯了意,被記恨的只是我。”
“方纔是我冒犯了,我向你道歉,可我實在沒辦法了,王上在朝上,我不敢去打擾,王后溫軟,怕無法爲琅渲做主,如今只有你救得了琅渲,我求你幫幫我!”淑妃深吸了口氣,冷靜些許,竟撲通跪下,雙手撐地給她磕頭。
雲樂舒和薛芳錯愕相對,半晌纔回過神來。
淑妃能屈能伸,爲了胞弟竟然屈尊向人下跪,倒真的令雲樂舒主僕對她肅然起敬。
雲樂舒朝薛芳輕擡下巴,薛芳領會,收起對淑妃的不滿,傾身扶她起身。
“我替你去看看吧。”雲樂舒擱下茶盞,淡然道。
淑妃一怔,而後朝她福身,“多謝娘娘。”
她猜的沒錯。
曾淋過雨的人,纔會願意爲人撐傘。
雲樂舒的兄長就因不肯受太后撮弄,憤而抵抗,後來誤傷太后,才被下獄杖責。
而她弟弟心無旁念,至純至淨,怎麼擋得住太后的勃勃慾念,無論是失儀犯上,還是被太后收入裙下,他的前途和人生都再沒指望了。
“你回去等吧,我會以賞琴爲由將沈公子帶到吾鄉山房,留他喫餐飯再送他回去,回去後也別再逗留,儘快送他出宮吧。”雲樂舒站起,輕拂裙襬,眉眼似冰山冰涼,淑妃偏偏瞧出來一絲暖融之意。
淑妃怔怔點頭,目光落在眼前那張鮮妍明麗的臉龐上,久久無法移開。
眼中甚至暗含了幾分傾慕。
自己暗中以她爲敵已久,沒想到日復一日,卻被她那種千帆過盡卻仍持赤誠之心的胸襟點點折服,直至此時此刻,竟然由衷地爲自己嫉恨她從嶽暻那裏得到獨一無二的關注和愛寵而感到羞恥。
一個美色過人的女人,位極皇后之尊,也曾與心愛的男人兩心相鑑,恩愛無雙,一朝兵臨池下,就被寡情的帝王送到千里之遙來和親
自己若是她,只怕想盡辦法都要逃走,管他什麼家國安危,他不仁她便不義。
而云樂舒那樣清高之人,卻願意被囚在這裏,受人嘲諷,看人冷眼,在異國他鄉度過這漫漫餘生。
她其實不信雲樂舒會輕易移情,否則早在數年前,就該留在禁宮當嶽暻的妃子。
這種想法讓她莫名對雲樂舒產生了一絲憐憫。
她思緒飄飛,沒防備紫狐突然從桌角鑽出來,一時嚇得花容失色,險些尖叫出聲。
才摒去心頭雜念,鄭重再與雲樂舒行禮,“貴妃矢詞胸襟,浩蕩萬里,這份恩情,沈棠雨捨身亦相報。”
“但願是你我多慮了,我可沒想承你如此重的恩情。”雲樂舒摸摸紫狐,沒看她一眼,轉身便往外走。
話語輕忽,背影窈窕,曇花一樣高潔的氣韻,卻深藏功與名,讓人不由得有種高山仰止之感。
華音殿裏琴音沉吟,迂迴從窗櫺透紙而出,殿外無人值守,雲樂舒與薛芳站在階前,猶豫要不要在此時闖進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娘娘,殿中似乎並無異常,咱們要不還是回去吧,太后娘娘本來就對您頗有微詞,這般進去攪擾太后琴興,只怕要將她徹底得罪。”薛芳只要想到雲樂舒在福寧殿跪了一整夜的事情,便覺得後怕。
雖然嶽暻寵愛雲樂舒,但宋太后畢竟是嶽暻的生母,得罪了宋太后,若宋太后真想拿雲樂舒整治出氣,嶽暻也不可能事事護着,雲樂舒少不得要受一番排揎和磋磨,一不小心,可是要出人命的。
並且,她打從心裏認爲雲樂舒實在沒必要爲淑妃去冒這個險。
“若是我置之不理,我會像後悔沒有早日低頭求嶽暻放我兄嫂歸家那樣後悔今日的袖手旁觀,我不想因爲我的一線猶豫,就毀掉一個人的一生。”雲樂舒目光閃爍,看着她,聲音悲涼種透着堅定,嘆息着向她解釋自己爲什麼願意趟這趟渾水。
薛芳這才明白她心中所想,便摸摸她的手,嘆道,“娘娘的心就是太軟了......”
沈琅渲的琴斷斷續續,調不成調,雲樂舒蹙眉聽了會兒,推門而入。
華音殿開闊,雖是峻宇雕牆,擺設卻極少,殿中四面明亮窗牖,四角還置高几琉璃燈,很是光明洞徹。
正中的主座空空如也,階下正中彈琴的位置卻是不像話地擠了兩個人。
雲樂舒定定看向面色尷尬又強作鎮定的沈琅渲和他懷裏打扮得嬌花一樣眉眼嗔怒的宋太后。
沈琅渲被宋太后逼着親自上手教授彈琴指法,不得已和太后接觸甚密,突然被人撞見如此場面心中難免羞惱,卻還是大鬆了口氣,忙藉機放開了太后的手。
青白不定的臉龐上滿是如蒙大赦的慶幸。
雲樂舒看着這一幕,便忍不住在腦中構想當日兄長受宋太后褻玩時的畫面,心裏又酸又澀,臉上閃過幾分愧疚。
華音殿中雖沒有第三個人在,只有宋太后與沈家公子兩個人,卻也沒有將門上鎖。
雲樂舒心下猜測,宋太后可能真的並無在此行事的意圖,不過是借學琴喫喫年輕郎君的豆腐罷了。
“臣妾給太后請安,願太后萬福金安。”雲樂舒收斂情緒,神色自若,含笑與之行禮。
薛芳隨她恭敬行禮。
開啓的門扇涌入光亮,光滑的地磚反射出剔透的光影,雲樂舒穿着鵝黃色高領毛圈的襖衣,裙襬是迤邐的雪色,腳下踏着光和影,像降臨人世的仙女。
無暇絕豔的一張臉,飾以幾分薄淡的笑意,沈琅渲怔然半晌,心道自家姐姐與這位貴妃比之,竟然相形見絀了。
“不懂禮數的村婦,竟不通傳就擅入,沒瞧見哀家正在學琴麼?快給哀家滾出去。”宋太后坐直身子,微微聳肩,收回放在琴絃上的手,怒目斥道。
沈琅渲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恭恭敬敬朝雲樂舒作揖行禮,“沈琅渲見過貴妃娘娘。”
他端得十分恭敬,打從心裏感激雲樂舒闖進來打破了方纔的尷尬和不堪。
雲樂舒盈盈笑道,“太后斥責得是,可不光太后有憐美惜才之心,臣妾也有,聽說沈郎君琴藝一絕,臣妾也想請沈郎君到宮中撫琴一鑑,太后讓臣妾滾,臣妾這就帶着沈郎君一起滾。”
年輕又美貌的皮相本就讓宋太后嫉妒不喜,雲樂舒眉梢微擡,美目流轉,就那麼勾脣一笑,幾許的驕縱就顯山露水,男人無一例外喜歡這般姿情,落在宋太后眼裏,那就是百般的憎惡。
宋太后不滿皺眉,看了一眼身邊脣紅齒白的俏兒郎,一臉輕蔑的笑,反問道,“哀家沒聽錯吧?你要跟哀家搶人?”
沈琅渲不安地立在一旁,冷汗層層,只恨不能抱着雲樂舒的大腿求她帶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太后根本無心學琴,無論他怎麼教,她都不得要領,還非要他手把手調整姿勢,他畏懼太后不敢不從,努力地與之保持距離,太后反倒露出不悅之色,搞得他進退兩難,兩股戰戰。
他簡直快要崩潰,那聖賢書中也沒有教他要如何應對這般場面啊。
雖然雲樂舒是他姐姐的情敵,但相較輕浮造作的宋太后,他更願意投奔雲樂舒。
“太后娘娘,臣妾去關雎宮尋沈郎君撲了空,好不容易纔尋到華音殿來,還望您割愛,成全臣妾聆聽妙音之心。”雲樂舒話說得軟乎,卻是分毫不讓的意思。
“哀家不放人,又當如何?”宋太后紅妝精緻,一雙略顯歲月的眸子滾了滾,最後停住。
“那臣妾便與王上如實相告,道太后故伎重演,像曾經對我兄長那樣,欲對還未及弱冠的沈郎君行不軌之事。”雲樂舒臉上的笑漸漸收住,目光透出涼意。
沈琅渲猝然望向雲樂舒,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
“啪——”
稀世古琴被宋太后掀翻落地,繃斷數弦,沈琅渲愛琴,心疼得倒吸口氣。
宋太后幾步突到雲樂舒面前,驟然擡手,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
“雲氏,你放肆!”宋太后尖聲怒道。
寬敞的華音殿迴盪着宋太后尖銳嘶吼的回聲,沈琅渲下意識想跪下,無奈被嚇得雙腿發麻,竟是動彈不得。
“這宮裏上上下下,只有你和你那個自傲到目中無人的兄長敢對哀家如此出言不遜,你那兄長已經死了,而你,你最好每日燒香拜佛,祈求王上對你從一而終!否則——”
宋太后的恐嚇戛然而止,並非是她怕了,而是那下場根本不用她贅言。
等有一日嶽暻不再捧着愛着了,第一個要她死的,就是她。
沈琅渲又是一驚,額頭的汗滴滴往下落。
雲樂舒被那一巴掌扇得差點站不穩,緩了半瞬才平靜道,“那臣妾便帶沈郎君走了,謝太后娘娘玉成。”
薛芳扶住她,看着她逐漸紅腫起來的臉頰,又焦急又心疼。
大過年的,竟然捱了打,這是什麼事兒啊。
宋太后如此大動肝火,這回是真的把人得罪透了。
“沈公子,走吧。”雲樂舒面不改色,朝呆若木雞的沈琅渲看了一眼。
沈琅渲終於緩過勁兒來,亦步亦趨地,垂首跟在她身後走出華音殿。
眼前女人的背影明明柔怯得像株櫻草,卻讓人覺得有如山峨巍巍,她身上既有水軟山溫的柔婉,又有嵯峨峻壑的剛勁。
所謂剛自柔出,大概就是這般模樣吧。
他暗自想着。
第一次覺得天底下除了自己的姐姐,還有別的的女子能美到他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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