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沈郎君
嶽暻一早赴朝會去了,走前吩咐薛芳,待雲樂舒醒來,告訴她一聲,讓她晚間時候陪他一起到太后宮中參加團圓家宴。
萬象更新的大年初一,雲樂舒依舊在不適中醒來。
首先甦醒的是聽覺,渠水流淌的嘩啦聲、樹木搖晃的沙沙聲、鳥雀嬉鬧的嘰喳聲輕柔地灌入耳道,她雙目緊闔,微微蹙了眉,眼皮微微抖動,意識還飄零在外。
喉嚨又幹又疼,她輕咳一聲,喃喃道,“阿兆......我想喝水。”
薛芳推門進來,倒了一杯溫水遞到牀邊。
她臉色比前兩日要好一些,薛芳憐愛地捋順她鬢邊的發,扶她起身,“水來了,娘娘喝一口。”
雲樂舒這才睜開迷濛雙眼,定定看着薛芳,接過水飲了幾口,輕輕嘆息,“不知道阿兆在哪裏,過得好不好。”
薛芳安慰道,“阿兆若是回家了,按路程推算,她應該已經到了槐裏,很快就可以到圖璧境內。”
她於是露出一絲欣慰。
只要阿兆離開禁宮,她的牽掛就少一分。
等她心頭顧念人事一一屏去,只剩她自己一人無牽無掛之時,她就可以回到最無畏最強大的模樣,嶽暻再也不能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她起來梳洗,宮人們便開始忙碌。
宮裏膽子最大的小太監站在院裏的空地裏,用長長的竹竿懸掛爆竹,身邊遠遠站了一圈人,大家既期待又不敢靠近。
“春生,你還是把竹竿插在石墩子上吧,小心傷着了,這大過年的。”含桃忍不住勸道。
“是啊是啊,萬一手炸壞了,耽誤幹活事小,一會兒接不住娘娘發的壓歲錢,可就划不來了呀。”良兒也道。
“你們別小看我,我身手敏捷,絕不會傷着的......”春生不甘示弱地挑挑眉。
門外的喧鬧吸引了雲樂舒,她走到門邊,往外看。
院中貼春聯,懸掛桃符,張燈結綵,宮人們着粉戴紅,人人喜笑顏開。
除了含桃和飲露,內府後來撥過來的人,年紀都還小,做事情偶有不嚴謹細緻的時候,她也很少出言黜罰。
吾鄉山房沒有嚴苛宮規,沒有酷主刁奴,很適合這羣朝氣蓬勃的孩子棲身。
而這羣還透着稚嫩天真的孩子,也或多或少點綴了她死氣沉沉的生活。
她情不自禁想起在圖璧過的每一個年,眼中滿是落寞。
不覺老將春共至,更悲攜手幾人全。
還丹寂寞羞明鏡,手把屠蘇讓少年。
她二十三歲了。
身體仍年輕,心境卻如枯木腐朽,宮人們朝氣勃發的模樣,是她回不去的曾經。
“貴妃娘娘,快來看春生燃爆竹!”良兒雖是後面來的,卻很快對她熟稔起來,見她站在庭前發愣,揚起笑臉呼喚她。
她笑着點頭,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耳朵。
貴妃娘娘一笑,天地好似都亮堂了起來,那捂耳朵的模樣又那樣嬌憨可愛,大家都笑起來,心道他們的娘娘總算笑了。
後來雲樂舒也爲他們的歡樂所感染,眉梢都帶了點柔和的笑意。
薛芳站在她身邊,險些落淚。
薛芳拿出早就備好的壓歲錢,“娘娘,這羣猴兒等不及要領壓歲錢了,勞您親自給他們發放,叫大傢伙都沾沾娘娘的貴氣。”
雲樂舒接過沉甸甸的籃子,裏頭全是紅紙包着的金稞子和碎銀。
薛芳便招手喚道,“娘娘賞壓歲錢咯,快來快來!”
春生他們眼睛一亮,爭先恐後地在她面前排起隊。
“春生祝娘娘永遠漂亮,永遠年輕!永遠都不生皺紋!”春生嘴皮滑溜,一出口便讓人忍俊不禁。
薛芳戳了戳他的額頭,笑道,“那娘娘可不就成了妖精了。”
雲樂舒也被逗笑,拿出壓歲錢放在他掌心,“謝你吉言。”
一個個派完壓歲錢,小廚房送來剛出爐的年糕,向她賀年說吉祥話,她一一賞過,留下其中一塊,其餘都讓宮人們拿去分食。
日暖風和,陽光曬在身上,化開了北地冬日的寒冷,雲樂舒看着白玉碟裏冒着香氣的年糕,看着宮人們歡歡喜喜分食的場景,心頭的空虛落寞彷彿得到些許彌補。
薛芳看她眉間的愁苦終於散去,心頭一弛,問她,“今日日頭正好,外頭也沒風,奴婢陪娘娘去載雲榭裏坐一坐可好?”
她同意了。
載雲榭裏的文事書畫、筆墨紙硯都被歸攏得很好,她倚在美人靠上,美眸微闔,聽着宮人們玩鬧閒聊。
“沈郎君一表人才,精通音律,又滿腹才學,不知將來誰家姑娘能有幸嫁她爲婦......”
“沈郎君好是好,可失恃失怙,內無雙親扶持,外無尊長提攜,弱冠之年還寄養在寡恩刻薄的舅母家,嫁過去只怕有的罪受呢。”
“那好歹有淑妃娘娘這個姐姐護佑,待沈郎君再大一些,自然可以自立門戶搬出去住呀,做他家媳婦,不用供養公婆,也不必侍奉母舅,省心着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淑妃娘娘要是真的有能力爲弟弟綢繆,不至於讓沈郎君走寒窗苦讀、考取功名的那條路,你還是太天真了......”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最容易被翩翩年少吸引目光,不自覺地談論起人家的家世才學、家族淵源,尤其是紅顏因緣,一打開話匣子便停不下來。
雲樂舒待下隨和,也不是個多事的人,曾經挺身維護薛芳姑姑與阿兆姑娘慘遭寧才人欺凌的事情更是廣爲傳之,大家都覺得自己只要對吾鄉山房忠心不二,她也會像護着薛芳阿兆那樣護着他們。
是以,有些話並不避諱她。
“據說沈郎君一心向學,都十六了,身邊連個侍婢也沒有,是個不近女色的,若是家中不是那般光景,嫁與他倒還真是上上之選。”
“據說他每日除了去學堂,便是擺弄他的那臺愛琴,是個十足樂癡,將來討的娘子必定也要是個精通音律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學不起那雅物,富貴人家的小姐又怎麼能看上他的家世,反是上下兩難。”
“說起沈郎君的琴技,你聽說了沒,連太后娘娘都仰慕十分,特意留他在宮裏,今日邀請他去華音殿演奏呢......”
“要是能去華音殿聽沈郎君撫琴就好了。”
“想什麼呢,太后娘娘只邀了沈郎君一人,連淑妃都沒能一同入華音殿,別想了,想了也白想。”
“太后娘娘也忒小器了,只把好東西攬爲自用......”
“噓!”
薛芳啞然失笑,但怕由着她們口無遮攔,將來惹出禍端,便出聲輕斥,“別妄議宮中之人,將來得罪了人,娘娘未必保得住你們,你們啊,時刻管着自己的嘴吧。”
兩個小丫頭連連點頭說“知道了”,便開始討論晚上小廚房加菜的事情。
雲樂舒聽到最後,不由往荒謬的方向想,越想越沉重。
她憶起昨夜宮宴上的情景。
淑妃那桌有個少年氣度溫潤,生得很俊秀,貿然一看,還有幾分像當年汴州那擅琵琶的林月虛,她因此留有印象。
聽小宮婢們描述,淑妃那位胞弟秉性高潔,心無旁騖,是讀書的好苗子,如今受得住寒窗之苦,將來的路必定光明萬丈。
她腦中突然就閃過林月虛七竅流血暴斃而亡的那張臉,猛然嚇了一跳,雙目倉促睜開,帶着水霧迷濛。
接下來又無法自控地想起林月虛死前說的那些泣血剜肉的話以及那具遍佈猙獰傷痕的身體。
要毀掉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其實很簡單。
譬如林月虛,譬如她的師兄,譬如顧嬤嬤。
若是有人適時伸出手拉一把,或許就能避免一場悲劇,挽救一個人的錦繡前程。
“薛娘子,你幫我去打聽一下那位沈郎君如今在何處,將他請來吾鄉山房,就說我喜愛琴道,想向沈郎君請教一二。”她微微直起身,像是突然起意,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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