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惻隱
嶽暻知道自己又是徒廢脣舌,將她安頓好,私下與薛芳吩咐道,“一味攔着不叫她見外面的人,她的病也沒半點起色,她若不排斥,你便去請王后和峴兒過來陪她說說話,還有鄺家的小女兒,若她想見也不必攔着,只囑咐她謹言慎行,別衝撞了你們娘娘,至於其他各宮的主子,真心探望的便罷,無事生非的切勿放行。”
薛芳知道他是沒轍了,現下已存了幾分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也知道他心裏是極害怕失去雲樂舒的。
不由得鼓起勇氣規勸道,“連日來奴婢日日苦口相勸,不知說了多少寬慰之言,只怕娘娘半句都聽不進去,娘娘表面上雲淡風輕,灌上那一碗又一碗的藥,飲上一碗又一碗的藥膳,任我們如何安排都順從不拒,不曾有半句埋怨,鍼灸、推拿,亦是從善如流,可這麼折騰下來,竟是沒有一點好轉,奴婢實在擔心,再這樣下去,最後只得個......”
她到底不敢將“一屍兩命”四字宣之於口。
嶽暻緊繃的額角隱隱抽痛,徑直問道,“想說什麼,直言便是。”
薛芳立即跪倒,瑟瑟道,“鳥飛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若王上真心憐惜,何不縱鳥歸林,還她一份自由?這禁宮中,乃至整個嶽國,不曾有一人能解她心中苦鬱,她......”
誰知話未說完便遭嶽暻冷聲打斷,“她懷有孤的骨肉,豈能任她母子草行露宿,流落他鄉?她養在禁宮,這麼多人日夜圍着她悉心照料尚且是這般情狀,叫孤如何放心讓她出宮?”
“是......奴婢胡言亂語了。”薛芳只覺一陣窒息的絕望。
這是死也要將人捆在身邊啊。
翌日,王后果然帶着嶽峴來探望。
對於雲樂舒有孕一事,酈婼樗的心情頗爲複雜,直到踏入吾鄉山房前,她還以爲這半月有餘的閉門謝客是嶽暻過於重視雲樂舒肚中的孩子,怕後宮衆人於胎兒不利。
這陣子宮中發生了許多奇異怪事,比如太后某天夜裏被送往宮外清修,福寧殿就此封禁,不再有人出入,再就是福寧殿養着的衆多面首也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還有蕭才人自夜宴起便突發惡疾,纏綿病榻
她心感惶然,誠心謄抄佛家經書,爲前朝後宮祈禱安康。
見雲樂舒前,薛芳特意與她提了幾句夜宴之後發生的事情,要她在雲樂舒面前儘量婉言寬慰,切勿提什麼忌諱之詞,她方知前因後果,頓時大受震撼。
待她入了帷房,轉至牀畔,見了那倚在牀頭病骨支離的女子,才知道她竟病得那樣重,對她便只剩下憐憫之情。
往日朝霞映雪的美人,半月不見,竟成如此枯槁形容,孕中之人應是珠圓玉潤,滿面紅光,而她神情呆滯,只餘一片灰敗。
嶽峴看她這般模樣,竟伏在牀邊哽咽了起來,“姐姐,你生病了?你什麼時候能好起來啊?”
雲樂舒難得地笑了,仍是哄着他,“姐姐也不知何時能好起來,但有峴峴牽掛着,姐姐定會好起來的。”
但沒說幾句,便以過病氣爲由讓人把嶽峴支出去了。
酈婼樗坐在牀邊,拉着她筋骨嶙峋的手,“愁萬結,恨萬疊,又怎是一副玲瓏心竅裝得下的?你如此聰慧,卻怎麼點化不了自個兒呢?”
雲樂舒朝她淺淺一笑,“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生離死別我嘗夠了,深以爲苦,若不能稀裏糊塗地活着,倒不如明明白白地死了。”
酈婼樗聞言一驚,心道她這是去意已決了,竟是沒有一點兒對人世的留戀。
“妹妹或許不知,我當年生峴兒時差點便一屍兩命,峴兒胎位不正,加之母體羸弱,怎麼都沒法娩出,峴兒差點就要活活憋死在我腹中......太醫同穩婆什麼法子都用了皆是束手無策,連我母親都暗自抹淚,我感覺自己一隻腳已經邁進了閻王殿,幾乎也要認命了......”
“王上同我是年少訂下的夫妻,父母做主,先王指婚,婚前未曾謀面,談不上兩情相悅,婚後不過是相敬如賓,猶如君臣,我知他心裏裝着宏圖大志,無意於兒女情長,鶯紅柳綠在他眼中不過都是一時風景......”
“而我,只是個被勒令端莊賢淑不可偏妒的嫡妻,從來不敢索求什麼伉儷情深、甜言蜜語,只是......即便知道他對別人的好全是逢場作戲,也難免覺得心空如洗,無所寄託的漂浮之感,日復一日的自我約束,什麼端操有蹤,什麼行止有度,我甚至覺得這日子好生沒意思。”
“直到有了身孕,一切都變得不同......”酈婼樗說到此處難掩神采飛揚,握着雲樂舒的手緊了緊,“你知道嗎?於女子而言,父母或夫婿,遠遠不及自己生的孩子親近,這個世間,唯有孩子與我們一脈相連,母與子有骨血的契約,是一生一世的親人,一個尚且不知人事的胎兒,只因託生於我腹中,便與我產生了不可磨滅的聯結,我喜他也喜,我憂他便憂,同我分擔着同樣的喜怒哀樂,撫慰着我空虛的內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雲樂舒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小腹,那裏流淌過奇異的暖意,似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懷胎十月,我期待着他的每一次胎動,每一次淘氣,每一天都在想象他的模樣,很奇怪,原本空蕩蕩的心,因爲他的存在,被填得滿滿的,這孩子是上天的恩賜,讓我的生活有了鮮明的顏色。”
“難產之際,我腦中閃過孕期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心中再不捨,卻是徒勞無功,我淌下眼淚,留下遺言,跟他說此生緣盡,但願來世再和他做母子,到時再聽他喚我一聲母親......”
“就在我痛極幾乎昏厥之時,峴兒竟然在我腹中掙扎起來,似乎要強行而出,我那時本已力竭,感應到他的迫切,竟然重新清醒過來,穩婆大喊‘胎位竟然正了,見着孩子的半個頭了’......多麼奇妙,峴兒像我愛他一樣地愛着我,哪怕只是一個神智未開的胎兒,在感知我生念已休之時亦拼盡全力地想要救我!”
“他想要我活着,也想自己活着啊......我又怎能輕言放棄?我也不知當時哪來的力氣,竟就豁出去一般地,把峴兒生下來了。”
這樁舊事,酈婼樗說起來仍是心有餘悸,飽含慶幸。
雲樂舒眸色微動,未曾再說什麼喪氣之語,只感慨道,“王后人品貴重,又同峴峴親緣不淺,自該安常履順。”
這日酈婼樗回鳳藻宮後,嶽暻後腳而至,賞賜了許多寶物,言語間頗有感激之意。
說是經她寬解,雲樂舒晚間飲過安胎藥,吐得見少了,還請託她多去吾鄉山房探望。
酈婼樗默默應下,想起雲樂舒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只是暗自嘆了口氣。
哪有這樣容易?
她費盡口舌,不過只撬動了她半分惻隱之心,她打從心裏視這個孩子爲累贅,而非救贖,若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可以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嶽暻此番只怕也是空歡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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