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死在了一處
遲遲不語。
半晌才道,“那也得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他將她翻過身來,兩人近距離相對。
男人堅實雄闊的臂彎與懷抱,收攏住女人柔順又單薄的身體,緊緊相擁的姿勢,彷彿親暱無間。
嶽暻知道自己這話從面上看都足夠敷衍,恐怕無法忽悠一個正在孕中且多愁多思的女人。
輕咳一聲,又鄭重補充道,“若你真的嚮往那樣的生活,我願意放下一切陪你一道......什麼刑名錢穀,榮光權勢,雄心壯志,都甘願服膺於這顆愛你的真心,捨棄掉又有何不可?”
雲樂舒無謂笑笑,半嗔半嗤的聲音含含糊糊地從他懷裏鑽出來,“你猶豫了,是不是就說明我在你心裏的位置也算不上頭等重要?”
他俯在她頸側,在她耳後淺淺落下一吻,語氣更溫柔,“畢竟是家國大事,總不能連半刻猶疑考慮的餘地都不給......你怎麼......怎麼能因爲一霎的猶豫就否定我......我的誠意和真心......”
內心卻冷笑:美人與江山相較,君亦止未必就能毫不遲疑地選擇前者,若能得兩頭好,又何必逼自己忍痛選其一?
不知怎的,他覺得舌根有些發麻,身上也使不上力氣,話說得越發力不從心。
身體的異樣越來越明顯,他眉峯皺起,不敢大動,只悄悄試着握了握拳。
臂力大減,收拳速度緩慢,力量似乎在往外泄。
自己連月來爲了多陪在雲樂舒身邊將五石散的服食用量減了又減,身體斷不會有這樣糟糕的反應。
眼下甚至連眼皮子都開始發沉,身體更是沉滯無力,抱着雲樂舒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垂落,像在慢慢失去知覺。
他眼皮一跳,驚覺自己此時四肢麻痹的症狀像是中了迷藥。
懷裏女人脊背微微挺直,雙手回抱住他的腰身,用自己的力量支撐着他越發癱軟的身體。
“嶽暻,事到如今,你已經不欠我什麼了......”
耳邊是她清甜嗓音,宛若細語低喃,雨後承露的薔薇花,嬌嫩又無辜,毫無戒備地採擷,反被淬了毒的尖刺劃破手指。
他駭然大驚,撐着沉重眼皮,用盡全力詰問,“爲什麼......舒兒你......”
很奇怪,他能感覺有銳器自後背刺入,感覺到灼熱的血液從傷口溢出,浸透衣袍,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支撐的力隨即被抽走,嶽暻歪斜着倒在塌上,瞳孔離散,目光卻死死盯着雲樂舒。
他本以爲這只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夜晚。
綵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雲鬟,飲幾杯應端午節俗的菖蒲酒,深宮涼夜,兩兩相依,暗自祈願與她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豈知美人面卻成溫柔刀,殺人無形。
雙瞳圓瞪,脣腔啓合,唯嗬嗬喘息之聲,憤怒、驚疑、怨恨、不解在心裏翻滾
他實在不知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安胎藥中有幾味安神的藥材,過量服食便有麻沸散的功效,我攢了好久才攢夠了量......你別擔心,不會很疼。”
君亦止給的那瓶毒藥早被她灑落在載雲榭下清澈的池水裏。
而嶽暻今日之死,藥是她下的,刀是她藏的,事發後憑誰來查,都查不出別人頭上。
“年關那夜你若肯放手,今日也不會是這樣的結局......恐怕你也清楚你我之間這段苟且關係,非死而不得解,所以,我要殺了你。”
嶽暻聽了這話,喉腔裏似有濁血上涌,無力嗆咳了幾聲,恨恨辯駁,“你說苟且......國契婚書......納聘儀禮皆備,你是我名正言順迎娶的貴妃......名正言順!”
他咬牙切齒,掙扎着要坐起,手臂胡亂抓取可借力之物,不小心掃落案上酒盞等物,昨日那插着榴花的瓷瓶亦未曾倖免。
地上碎瓷狼藉,沾着水珠的榴花卻仍然鮮明可愛。
宮人們被遠遠支開,雲樂舒還有足夠的時間做完計劃內的事情。
她撐着腰,慢騰騰地坐到桌案另一側,肚腹是那樣圓滿,其中孕育着兩人骨血結晶。
嶽暻停下狼狽掙扎,因失血而慘白的一張臉,表情逐漸模糊。
看着她的孕肚,他先前的憤怒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盡悲慼的惋惜。
“孩子無辜......求你留下孩子......”
他求得如此卑微,可惜雲樂舒自認鐵石心腸。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嶽暻還有什麼不明白,她安分養胎,拜佛祈禱,像個順從的人偶任他安排,沒有一丁半點是爲了和他的這個孩子
她善良寬厚,施恩天下人,從不取無辜之人性命,如今卻不肯放過一個尚在腹中不知人事的胎兒。
應是很恨他吧。
嶽暻臉上交織着痛苦與絕望,不死心地期待她一絲半縷的不忍
可惜還是沒有。
這麼大月份的孩子要拿掉,輕則損傷母體,重則母子俱亡,他不願她因爲對他的恨承受這樣的痛。
“我這個弒君的罪人,與其等着受制裁,不如自行了斷,你便也不必擔心你死後我和孩子要如何立足。”她沒能懂他那心疼的表情,從軟墊下又摸出來一柄小刀,勾脣一笑。
“王后產子那年你親自擬詔,欲立嶽峴爲繼承人,那詔書我已派人送去禮部,峴峴會替你管理好這偌大嶽國,你可以放心地去。”
嶽暻艱難露出一絲笑,原來她軟磨硬泡向他索要那詔書,爲的是今日謀劃。
他再也沒力氣說話,眼睜睜看着她拿着那柄鋒利小刀逼近手腕,只覺這些年的一切均是夢幻泡影,車旋蟻穴,又如黃粱一夢,心底涌出無盡悲慼。
眼皮如覆巨石,沉重得再也擡不起,他被拖入一片蒼茫虛幻裏,聽見她依舊輕柔的聲音——
“但願到了地下,我與你不要再見了。”
國政雜事、妻妾臣僚、王位承繼,一應身前身後懸心之事盡化灰燼
縱然她到死亦不願再和他再有瓜葛,卻不可否認地是追隨他而去。
陰司地府,不過就一條黃泉路,見不見可不是由她說了算。
他一時又覺得足夠了。
她終究是和他死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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