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來日方長
君亦止長眸深鎖,臉上神情依舊凝肅,甚至來不及鬆弛半分,怔怔看向窗外隱隱綽綽的身影。
他胸口急跳無章,一顆心緊張得彷彿就要從胸膛裏跳出來,分明急迫萬分,手心卻發涼,遲滯地邁不開腿。
見他蹇緩得像個七旬老人,阿兆炮仗一般的性子,到底忍不住。
脫繮馬兒似的幾步走到窗邊,哐啷一聲拉開半掩的窗牖。
一張流淚的美人面倏然而現。
“夫人!真的是你,你終於醒過來了!”阿兆笑顏大綻,心道今日真是個好日子。
“阿......兆......”昏迷太久,雲樂舒發音凝澀,費力喚出阿兆的名字,眼眶裏不住地滑下淚珠,後來再說不出話,哽咽着扶住窗沿,身子顫巍巍地立在風裏,綢衣飛舞,衣帶飄揚。
哪怕病容難掩,也是仙姿佚貌,彷彿一陣風便能將她帶往天際。
瑩瑩淚光,滿是闊別重逢的歡喜,雖然喚着她阿兆的名字,卻是直直看着她身後的君亦止。
阿兆悄默讓了讓,扯了扯信使的袖子,二人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識趣退下。
阿兆勾脣笑:夫人臉色太差,扶住窗沿的手亦是虛軟無力,要主子扶一把纔行呢。
把人交給主子,是最放心不過的,她呢,便下去準備沐湯和餐飯,順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歸居所有人!
“你終於肯醒了......”男人如夢初醒,終於露出笑顏,暈紅的眼尾上揚,蘊情意萬千。
鄰街有車馬人聲依稀入耳,院中鶯啼啁啾,水泉叮咚,似雲外之音迴流耳道,雲樂舒腿腳虛浮,淚眼朦朧,只癡癡望着眼前那張摯愛之人的面容。
那從來只借他人面目出現的一張臉,如今本本真真地出現在眼前,叫她一時看傻了。
看不清、辨不清、聽不清。
夢境與現實交替在眼前浮現,界限模糊難辨,她除了流淚,竟不敢伸出手去,去確認這虛實不明的一切。
門扉被君亦止魯莽推開,響聲如雷,震得她心神一顫,淚珠抖落眼角,宛若一株楚楚可憐的雨後海棠。
男人身上特有的佛手柑香氣沁入鼻間,她被輕輕地摟入懷中。
香氣受體溫擴散,細嗅之下,隱隱聞得一絲紅蓮宿蕊的淡香。
兩具身體緊緊相擁,暗香濡染,溫度相侵,她慢慢拾回了昏迷時的記憶。
記憶零碎,卻足矣將她拉回現實。
她沒有死——
察覺懷中人餘力不支,君亦止將人抱起回到房中,將人安置回牀上,待要起身,雲樂舒卻輕輕抓住他的衣襟,囁嚅道,“別走......”
他依言坐下,仍把她抱在懷裏。
本以爲她緊接着會說些什麼,卻只等到風吹竹葉的颯颯之聲。
長眉微蹙,他眸中蒙上一層霾色,擔憂問道,“昏睡近兩個月才醒過來,身上可有哪裏不適?或者先用餐飯,你餓了吧?”
她搖頭,柔荑攥着他襟口,垂下眼睫,將臉輕貼在他胸前,似乎只有他身上的溫度才能讓她感覺自己還活着。
“像......做夢一樣,睜開眼時,這屋子很陌生,我以爲又入了另一個夢裏,夢裏還是隻有我一人......但窗外的吵擾又是那樣真,我走出去......想瞧個真切,就聽到了你的聲音......”
修長的手臂探向牀頭,君亦止取了一盞溫度正好的豆蔻水,捧到她面前,他知她心情尚未平復,聲音愈發溫和,“聲音都啞了,潤潤嗓......”
她接過,低頭啄飲一口,聽見他接着說,“這回瞧真切了,不是夢,夢裏的人不會抱着你,不會同你說話,更不會給你倒水,舒兒,以後再沒有什麼阻擋得了我們在一處了。”
他的目光自然落下,瞧見她那因爲蒼白過度而血管分明的手忽然一滯,旋即鬆開了他的襟口,不自在地撫向自己的肚子。
他接過握在她另一隻手裏的瓷盞,隨手放在一旁,將她轉過來,一字一句道,“舒兒,我從不曾覺得這樣的你和從前有何不同,你流落他國,受盡委屈,難道不是爲了我麼?你的每一道傷疤都是愛我的鐵證,我怎會介懷?更何況,那都不是你的錯......”
“我只會慶幸我還有機會能迴應你如此深厚的愛意......”乾癟的肚子連同她的手一起籠蓋在他溫暖的大掌之下,他聲音顫抖,像雪壓彎了軟枝,搖搖欲墜,“我不該讓你承受兩次失子之痛,舒兒......我大抵是個最不堪的丈夫,時常不知怎麼求得你的原諒......”
她隱約憶起無數個沉睡的深夜裏,耳畔斷斷續續迴響的,便是這樣隱忍的、帶着哭腔的乞求
他這個模樣實在太可憐,可憐到她忘了妄自菲薄,先開口安撫。
“可你終究帶我回家了。”她雙臂迴環,毫無罅隙地擁抱住他。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從迴廊往東遠眺,隱約可見一幢小樓,樓角斜插一面紅幡,幡旗上“客來”二字已經顯舊,卻不妨礙她記起數年前與元郡望寓居邯臨的日子。
他們相扶行醫,賃的小院正好就在客來小棧對面。
圖璧,邯臨。
幾回夢轉,求而不得的地方,她竟然又回來了。
忽然覺得自己彆扭極了。
是啊,至少不全是她的錯
和親,失身,污名,譭譽......哪一件是她心甘情願呢?
他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地求原諒,在嶽國時更多次表示自己不計前事,連嶽暻的孩子都願意視爲己出,她又爲什麼不肯原諒自己的瑕玷,給自己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難道她要繼續無視他的一片用心,顧自沉浸在自己的自卑裏,拒他於千里之外,然後如鼠蟻之輩一般畏畏縮縮地躲起來嗎?
明明他們已經如此不易。
歷經萬難,熬過滄桑,她該變得更加豁達堅強纔是啊
“鴛鴦離合,婚姻多舛,但否極泰來......夫妻多恩愛,和樂之相。癸卯日透出己字者,有云行雨施之象,必有經濟之才也。春夏吉,秋冬不吉......”
正值夏深,院中綠槐高柳蟬鳴不歇,在她聽來卻是仙樂。
她鬆了心中包袱,暗啞嗓音彷彿蒙雨露滋養,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柔婉清甜。
“那年你親手交予我的命書還記得嗎?若你不曾騙我,那如今該已走到‘泰來’轉折處了吧?”
君亦止未料過了這麼多年她竟能將那命書所言熟背如此,詫異之餘,也覺出她忽然輕盈的話語。
他不由得也鬆了口氣,俊美的眉眼舒展,連月來日夜衣不解帶的疲憊彷彿消殆無餘,無奈一笑,“怎敢騙你,只求娘子自此隨我安身立命,待那命書讖緯一一實現,還我清白。”
她被他逗笑,心中陰霾一掃而光,新的期待和指望悄然而生。
“你可否告訴我,當日那樣的情狀,你是怎麼把我帶回圖璧的?”
雖然酈婼樗母子待她很好,保險起見應該將她扣做人質纔對,否則圖璧生亂,嶽國則陷入內外交迫的窘境。
“我回燕京時帶了一份聖諭,本來是想當做生辰禮贈與你的......”他眉頭又皺起,回想到那日聽說她出事時的心情,心跳得厲害,緩了緩才道,“那道聖諭的意思很簡單,僅是告訴嶽國,只要他們肯交出你,此前兩國定下三年不起兵戈的條約可更續至十年,鄺元緒持手諭爲我在宮中周旋,嶽國如今只剩那孤兒寡母,好歹是識時務之人,自當應下。”
“那我當時不是已經割腕,我......”她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櫻脣忽的被他溫暖的指腹輕輕按住。
他眼底映着她,星眸耀目,溫柔得像千重萬重的煙霞,將她包裹其中。
她一時忘了呼吸,又聽他朗朗發笑,“舒兒,你現在該梳洗用膳延醫,你的這些問題何必急於一時,自有用不完的辰光來應,我與你,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何等美妙的字眼
黃塵意外,青山眼裏,歸去來兮。
“歸居”盼歸,她既已歸,他苦苦描摹的“來日方長”也便有了最鮮明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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