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炼金与筹码
异乡的来客又在窗后窥探。
他看着翘尾巴的猫跳下窗台,灵活地翻越屋脊,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远;他看着远方飞過白鸽,推开窗,风中传来了悠扬的乐曲声。
似乎有流浪的吟游诗人抵达了橡树酒馆,正在用音乐换酒喝。他有魔法的琴,可以弹奏勇者的歌谣。
视线往下,街边的几個小孩儿正在玩投石子。黑色的石头代表恶魔,白色的石头是天使,画一個圈,就是降魔圈。
天使与恶魔在圈子裡争斗,几個孩子扔着石头,吵嚷着正义。
今日的灰帽街,又是平静但又不平静的一天。
查理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而這條灰帽街,平静之中也似乎总有隐秘在流淌。這种感觉有时让人芒刺在背,但有时,又带来一丝仿佛過电般的、隐匿在皮肤之下的兴奋。
兴奋什么呢?查理从未觉得自己是個如此热爱冒险的人。
一個冒险者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
首先,他得有一瓶药。
出门在外,难免受伤,高阶的魔药难以拥有,最基础的生命药剂总得备一瓶。查理收收心,回去继续他的炼金实验。
炼制一瓶生命药剂的材料他已经备齐了,而且是复数的,足以允许多次失败。
所以是时候启用炼金台,开始炼制一瓶真正的炼金药剂了。
這個過程并不复杂,根据《炼金笔记》上說的,他只要把材料一一对应,放到炼金台的指定位置,用魔力驱动炼金法阵,等待物质转换结束即可。
可真正操作起来,查理就知道這裡面的难度了,堪比张飞绣花。
炼金与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
托托兰多的炼金术士们什么都往配方裡加,那帮牛鼻子老道也一样。加着加着,丹炉炸了,火药就有了。
艺术的真谛在于爆炸。
“砰!”法阵弧光带闪电,魔力运转不畅通,阵纹仿佛短路,转瞬间就能给查理一点颜色瞧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這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法师塔,炼金实验室裡发生的一切声响都会被隔绝。
“冒、冒黑烟了。”本被這声音从自闭状态惊醒,发出惊讶的喟叹。
“不打紧。”查理淡定地把报废的材料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你觉得,我有炼金的天赋嗎?本。”
“啊?我、你……啊……”
“我觉得我有。”
不得不說,查理喜歡爆炸。方才的失败并未给他的心蒙上阴影,反而让他琢磨出一点技巧来,再次进行尝试。
果然,第二次他就成功了。拿出透明的玻璃药瓶,将悬浮在炼金台上方、被光芒包裹的药液装进去,一瓶基础的生命药剂就制作完成了。
本看着查理脸上露出的一抹笑容,思绪有点卡壳,愣愣的,半晌沒有說话。他其实已经忘了怎样才算是有天赋,要失败几次?成功几次?
但是看着查理轻飘飘地說,他觉得他有,然后他就做到了的时候,本忽然觉得——這些都不重要。
“你真厉害。”本有点开心。
“多谢夸奖。”查理将药瓶放在灯光下看,透明的药液几乎沒有什么杂质。他自己沒办法给药剂评定等级,但他想,這瓶药的品质应该還不错。
思及此,查理的眸中闪過一道暗芒,沒多迟疑,便将药剂一饮而尽。
本都惊呆了,“你、你你——”
查理平静地将空了的药剂瓶放下,问:“我怎么了?”
“你不怕药剂有問題嗎?主人說過,初学者的药剂要么纯净度不够高,药效差,要么会有副作用,好可怕的,手臂上长绿毛!”
查理被他描绘的副作用逗笑了,而這时,药剂也开始发挥它应有的效用。查理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血液开始流淌,让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他下了楼,回到卧室,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觉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怎么样?”他问。
本的肋骨一直在床底下自闭,闻言,忍不住从裡面滚出来,小声地回答道:“很好看。”
听到這样的回答,查理的心情還算不错。
他看了眼窗外的暮色,脚步轻快地下楼倒垃圾、做晚饭。
连本這具骷髅架子都看出他心情愉悦了,更别說街上来来往往的踩着夕阳回家的邻居们。
“查理,今天气色很好啊。”路過的大叔是集市常客,与查理打過很多次照面。骤然看到脸色红润的查理,還有点不习惯。
“我的炼金药剂成功了。”查理提及此事,眼中布满神采,“就在刚才。”
听到這话的大叔,先是愣住了,随即沒忍住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吸引了来往路人的注意力,“這是真的嗎?查理,你真的做出炼金药剂了?”
查理直视着他的眼,任谁都能看到他眼中的执着与坚定。他說:“我自己试過了,真的。”
大叔挠挠头,一时都有些分不清真假。查理說他做出炼金药剂了?還自己试過了?是那個妄想家查理嗎?那個被高等魔法学院和所有法师塔都拒之门外的查理嗎?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哦,太阳在上,真的假的啊?”正巧路過的另一人也凑過来,看看大叔又看看查理,只觉得這变化可太大了。
昨日還有好事者在开玩笑似地打赌,說怪塔裡的小查理会在什么时候因为炼金术破产呢?他今天就成功了?
“天呐……”
惊奇的传闻,总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
当松塔裡传出食物的香味,關於妄想家查理疑似成为了一個炼金术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個灰帽街。
人们奔走相告,有人对此惊叹连连,也有人保持疑惑,觉得查理是魔怔了,因此产生了幻觉。
墙角的小雏菊晃啊晃,似乎也有自己的见解。
“查理、查理!”杰弗裡再次踏着夕阳敲响了松塔的大门,等到门开了,着急忙慌地就抓住了查理的胳膊,上下检查,“怎么了?为什么我回来的路上,听人說你疯了???”
查理也有点愣住,“我疯了?”
他是想過流言有自己的形态,千奇百怪,但他沒想到进化的速度会這么快。难道這就是传說中的,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嗎?
“杰弗裡,不用担心,我沒事。”查理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对杰弗裡說這样的话了,杰弗裡也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听到這样的回答了。
饶是如此,他還是松了口气,“沒事就好。”
查理莞尔,将自己真的做出了炼金药剂的事告诉他。
闻言,杰弗裡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那可太好了。哦对了,還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前两天鞋匠铺又接了個新的单子,你猜是谁的?”
查理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我的?”
“沒错!”杰弗裡整個人都神采飞扬起来,“那位珠宝商人派人来为你订做靴子,我看到那個订单就猜到是为你做的。原本我還沒有出师呢,像這样定金比较大的单子,老鞋匠都不会让我插手。可是我好想试一试啊,求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就答应了!”
查理一时沒有言语,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杰弗裡看到他這個样子,還以为他在担心靴子的质量,连忙解释道:“不過我就是给老鞋匠打下手,靴子绝对不会有問題的!”
“杰弗裡,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比老鞋匠更了解我,肯定知道我更适合穿什么样的靴子。”查理回過神来,及时出言安慰。
末了,他又顺嘴问道:“最近鞋匠铺很忙吧?你上次說,還有一個王城的大订单,来得及嗎?”
杰弗裡挠挠头,“嘿嘿,忙是忙了一点,但预计交付的時間往后延了,所以赶得上。”
“往后延了?”查理心下思量,但面上不显,“那太巧了,如果沒往后延,兴许你们就沒時間接珠宝商人的单子了。他以前也在你们那儿下订单嗎?”
杰弗裡点点头,又摇摇头,“是熟客介绍的,不過這位珠宝商人才来玛吉波沒多久,所以沒下過几单呢。”
闻言,查理沒再多问。
等到杰弗裡挥着手离开,查理关上门回到厨房,锅中的汤正好沸腾。热气顶起锅盖,发出“呜呜”的声响。
查理走上前去,掀开锅盖,用长柄木勺搅动着汤水,若有所思。
老鞋匠么……
本的骷髅头从壁炉裡滚出来,看着查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又在做什么?”
查理随口回答:“熬汤。”
“不是這個,你为什么要把炼金药剂的事情說出去呢?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因为开心,想要跟大家分享我的喜悦。”
“可你之前明明都不想让人知道你学会魔法了!”
“是嗎。”
本看着查理平静的表情,觉得他此刻好像一個骗子。大骗子,就像阿耶一样。
查理接收到他控诉的视线,莞尔,“好吧,這其实只是一個筹码,一個证明自身价值的、在适当的时机、合情合理地抛出去的筹码。”
一個被魔法学院和各大法师塔拒之门外的众所周知的废物,阴差阳错卷入一桩盗窃案,又因为外貌被珠宝商人看中。
他的倒霉和“幸运”,其实在這座魔法圣都裡,都不稀奇。就像乔治看向他的担忧目光一样,他看的不止是查理,而是一個又一個人的缩影。
可如果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個颇具天赋的炼金术士了呢?
故事又将如何续写?
查理走到窗边,再度看了眼窗外。
神秘的灰帽街,到底有多少暗流在涌动,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比起明面上的风浪,暗流才最可怕。
“這潭水太浑了,我看不清。”查理拉上窗帘,道:“所以這既是筹码,是饵料,也是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
本又懵了,空空的脑袋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事情。而接下去查理所說的事情,更让他觉得晕乎。
“關於這座松塔,灰帽街流传着很多個不同版本的故事。在這些版本裡,我曾听杰弗裡提到過,他听老鞋匠說,怪塔是一座女巫塔。這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查理一边将熬好的汤盛进漂亮的白色汤碗,一边继续說道:
“目前来看,黑甲骑士团似乎并不知道松塔的秘密,维克這個跟我一样的外来者也不知道,但灰帽街——”
“如果真的有這么一個人,知道松塔的真实情况,他会不会猜到,我在成为炼金术士之前,已经学会了魔法,打开了通往四楼的门?”
“维克将靴子的订单送到老鞋匠那裡,是巧合嗎?”
骷髅头张着嘴巴,已经不知道该說什么了。
查理将汤碗放上餐桌,看到略显呆滞的骷髅头,忍不住摸了摸那圆润光滑的脑袋,道:“当然,這只是我一点不成熟的猜测。”
本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度,忽然伤感起来,“如果我還记得就好了。”
查理安慰他,“想不起来就不用想,本,脑袋可以不光光用来思考,也可以——”
“可以什么?”
“当头槌。”
本震惊,“什么?”
查理微笑,“所以你可要把自己藏好啊,万一又有坏人来找我們的麻烦,伟大的亡灵法师的扈从阁下,可要保护我。”
本沒有想到,查理這個乌鸦嘴,竟一语成谶。
就在這個夜晚,当月亮的信徒在午夜醒来,开始一天之中最虔诚的祷告时,寂静的灰帽街上便又多了一点声响。
沒有人会在意這点声响,也沒有人会在意混杂在這声响之中的,一点小动静。
直到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卧室的窗户边传来。明亮的月光下,一团小小的黑影在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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