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2(上)
那一夜的暴雨后,侯国燕放過了裴盛炎,留下了猛京阁。
但,裴盛炎进了医院,因为本身的過度劳累,以及跪在大雨裡近两個小时,身体情况并不理想。
陪着他的是窦霆和权海。
雅花。
邹甫绫本想帮苏茉莉改改图稿,但被她拒绝了,她觉得即使比赛沒拿名次,也要完全出自之手。
图稿正在修改最后一版。
是挂盘瓷花。
玉色夹杂淡淡绿色的底盘,立体的茉莉花和枝干,绕着圆形的瓷盘生长,秀色典雅。其实已经很漂亮了,但是她始终觉得還差一笔,可是不知道该加什么。
她低头冥想,用笔轻轻地敲着桌。
沒灵感,想不出来最抓狂。
忽然,她的眼底出现了一双笔直纤细的双腿,看上去却不像是裴尹荷,她慢慢抬眼,是尤裡。
“有什么事嗎?”
苏茉莉站了起来,对她的出现有些惊疑。
尤裡走近了一些,面色并不轻松,但還是礼貌的,“可以谈谈嗎?”
不知道她要說什么,但苏茉莉還是嗯声同意了。
一角的沙发上,尤裡坐姿优雅,苏茉莉去泡了一杯茶给她,“茶水间裡只有茉莉茶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习惯。”
“可以。”
尤裡笑着。
“不知道,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苏茉莉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像光一样刺眼闪耀的尤裡,她的双手有些不安的攒到了一起。
尤裡犹豫了须臾,說去,声音有些低,“盛炎住院了。”
大概只有几秒的惊讶而已,苏茉莉便冷冷的回,“和我有什么关系嗎?”
她不认为,他生病住院這种事,需要尤裡特意来一趟。所以,她往前试着问了一句,“你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他生病了吧?”
的确,尤裡来這裡并不只想告诉她這件事。但沒有经過裴盛炎的同意,她要坦白一切,她還是有些不安,不過她想再“帮”他一次。
她直白的說去:
“我和裴盛炎根本就沒有谈恋爱。”
“……”
她的话,令苏茉莉還是震惊了,呼吸一时变得很紧。
看了一眼苏茉莉,尤裡继续缓缓地解释一切,“我和他在美国认识,我是他的心理医生,后来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第三街的项目推进,我外公的确起了很大的决策权,至少在年底正式开工前是如此,所以,他为了能让第三街项目顺利完成,于是让我暂时和他演戏。”
苏茉莉听着她的這番解释,有些起伏,但并不大。
心中只有一句。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虽然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但尤裡還是說了,“他這五年過得非常不好,尤其是前两年,心理問題很严重,失眠、酗酒、痛苦……”
“我也不好過。”
苏茉莉冷声打断了,心裡是被再次搅动起的痛楚。
她觉得這些再提起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想按照自己规划的人生走下去,不受任何人牵连和干擾。
這是尤裡猜到過的结果,她也沒再多說。
早在裴盛炎给自己打电话,商量做這件事前,她就多次提醒過他,這件事只要做了,就真的会彻底失去。
忽然,苏茉莉起了身,看着尤裡,声音很轻,但异常的冷,“就算你们毫无关系,我和他也到此结束了。”
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墙,不想轻易再次被人推倒。
虽然,尤裡站在好朋友這边,但她也理解苏茉莉的心情,但在离开前,她還是将最想說的话,脱口而出了,略微哽咽,
“他进医院是因为,他为了求我外公,留住猛京阁,留住你的家,在暴雨裡跪了两個小时。”
“……”
苏茉莉死死怔住,呆站在原地,脑袋裡嗡嗡作响。
什么声音都进不来。
心底的墙有了一些摇晃。
尤裡起身,走到了苏茉莉的身旁,近距离,看着這张秀美洁净的脸。她想起五年前,头几次给裴盛炎做催眠治疗时,他几度哭了出来。
每一次都颤抖又痛苦的說着那几句,
“我很爱她……很爱……”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因为经历了苏茉莉不知晓的那五年,尤裡更能明白裴盛炎的心理,但她也理解苏茉莉的憎恨和排斥。
她像一個温柔的大姐姐,摸了摸苏茉莉的头,苏茉莉抬眼,一惊。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喜歡你了。“尤裡看着苏茉莉的眼神很柔,”像他這样一個身处黑暗裡的人,看你,应该就像看着阳光吧。”
渐渐地,她收回了手,“今天我說了很多不该說的,但我并不是要撮合你们,只是告诉你一些他实实在在做過的事,他這個人,你也很清楚的,永远只做不說。”
她仰起头,微微耸肩,“总把自己弄得很伟大,好像全世界都能被他拯救,然后他做那個孤独的人,可能這就是黑/道大哥?”
她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尽是对朋友的心疼。
尤裡走了。
苏茉莉站在沙发边,很久很久都沒有挪過半寸脚步。刚刚那些话像是石子,一個個的砸向自己,是一阵一阵的敲击和起伏。
有一些,乱了她的心。
第二医院。
傍晚。
裴盛炎的情况好了很多,他让窦霆和权海回去了,他总认为這种病不值得一提,不必天天被人伺候。
打完点滴的他,气色好了很多,唇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他刚准备闭目修养,但门被轻轻推开了,他看過去,是沈怡梅。
前几天做了手术的沈怡梅,扶着腰,微笑着,声音很轻的问去,“可以和我下去走走嗎?”
裴盛炎想了片刻,然后点了头。
夕阳也快沒了颜色。
路灯亮了起来。
沈怡梅和裴盛炎并肩坐在长椅上,很久的時間裡都是沉默,就這样看着草坪外来往的病人。
转眼夏季都要收尾了。
夜晚竟有了些凉意。
看到裴盛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病服,沈怡梅下意识地将肩上的羊毛披肩取下,小心翼翼的给他披上了。
裴盛炎猛地一惊。
“天凉了,要多注意身体。”
沈怡梅满是对儿子的关心。
因为昨天尤裡来自己的病房,告诉了自己,他所有的事,包括为什么住院,也包括五年裡他的很多事。
她才发现,自己的确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脆弱和强大。
虽然披上了,但她的手却未拿下,手指還落在披肩上,陡然的无力和心疼,“为什么你总是這样,什么都不說呢?总让人误会,让人讨厌你,让人恨你呢。”
她刚說完,眼角有了几行泪,但她很快抹去了。
或许是上次知道了她的苦衷,又或许生病时总是脆弱的。
這是第二次,裴盛炎沒有拒绝沈怡梅的好意,沒有取下披肩。羊毛很暖,也有他熟悉的气息,妈妈的气息。
“只要苏茉莉能一生平安,能放下我,我怎么被记恨都无所谓。”
他目视着前方,眼底是寂寥的。
“那你为什么为她要做這么多事?”
“赎罪吧,因为我让她失去了這個世界上仅有的亲人。”
說到這裡,他们都不好受。
因为,他们都想起五年前,苏茉莉還和苏猛京在冷战,她還沒和爸爸說上一句对不起,就从此阴阳相隔。
裴盛炎双眸无力垂下,“我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就像她說的,就算我死了,我也還不起,但至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他搭在双腿上的双手有些凉。
或许是亲生母亲,沈怡梅听不得這样的话,尤其是知道他所作的一切。她静静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用自己掌心的温暖给他温度。
裴盛炎心骤然缩紧,怔怔的看着落在手背上的手,经历了岁月和生活的磨砺,皱纹略深。
他已经忘了,上次像這样被妈妈握着手是什么时候了。
是错愕的,也的确是暖暖的。
“你误解茉莉了,当然她也看不懂你。”
沈怡梅轻轻叹气,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你是自责,是害怕,不敢给她爱,所以干脆离开。但茉莉呢,她要的从来都是陪伴,坚定的陪伴,不被抛弃的陪伴。”
她注视着他,语气颇深,但温和得像微风,
“可能,你们对爱的定义不同,但是我认为茉莉是对的。我們大多数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并不需要多轰烈,爱不是一定要为了彼此出生入死。”
而后,她又替他整了整披肩,温婉一笑,“假如,那天尤裡的外公,让你在暴雨裡跪一夜,你真沒命了,你认为茉莉会开心嗎?她只会带着更重的负担活着。”
說到這裡,裴盛炎心像被用力的扎了一针。
疼到入骨。
第一次有了很深的触动。
沈怡梅又伸手,抚摸了他的头,连指尖都是母亲的暖意,“两個都是我的孩子,任何一個過得不好,我都会不开心。”
她再次沒忍住流了泪。
生病的时候,人真的会很脆弱,尤其是面对妈妈。
裴盛炎曾经這样一個冷血无情,根本不想碰触任何感情的人,又一次因为亲情动容了,他心中的墙也在此刻被推倒。
他第一次,伸手为他憎恨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抹了眼泪。
指腹落在她脸上时,也摸到了她眼角的皱纹。
他才意识到,原来人真的会苍老。
突然,裴盛炎抱住了沈怡梅,是一個很轻的拥抱。
她有所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所以哭得更用力了,手掌轻柔的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這样拍着他入睡。
只是一晃,那個小小的背已经变得如此宽阔了。
也扛下了,她根本想不到的艰难。
“你怎么舍得一個人离开呢?”沈怡梅声音哽咽颤抖,“你不是一個人,你并不孤独,你有一直陪着你的霆叔,有妹妹小荷,還有……”
哽咽的顿了片时,她說:“……妈妈。”
无法說出任何一句话的裴盛炎,只能木然的闭上了眼,眼角也有了泪。但他竟然有些享受此时,她這样的“拍背”,享受這個怀抱。
他闭上眼的顷刻间,脑海裡,是五岁时的画面。
在那個院子裡,他在草地上玩耍,妈妈总爱穿着墨绿色的温柔长裙坐在椅子上,晒着温暖的阳光,他累了就会冲過去,抱住妈妈。
而此刻,就像将他从孤独的悬崖,逐渐拉扯到那时的阳光盈盈草地。
心也会一点点回温。
住院楼。
为了留学,报了英语课的苏茉莉,下了课就赶了過来看沈怡梅,但是病房空空的。
来之前,窦霆给她发了信息,告诉他裴盛炎也這家医院,并且给了病房号。
因为他暴雨裡下跪這件事,他身边的兵团都将她围了起来。
坐在病房裡,她想了很久,决定去看望他。
裴盛炎的病房在8层,电梯裡的苏茉莉,每下一层,她就忐忑一次。
电梯门开了。
她拖着略沉的身体朝病房走去。
就像,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见面都不同。
本来沒多远,苏茉莉却像走了很久。她在病房门口停了一会,然后敲了敲门,但沒人应,她以为是他休息了,于是,轻轻推开了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她有些惊疑。
妈和他竟然同時間都不在。
不過护士走了进来,看了看床,再看了看苏茉莉,问“裴先生去哪了?麻烦你叫他回来,他该吃药了。”
苏茉莉只能下意识点头。
护士刚转身,却被苏茉莉叫住,“那個,裴先生,严重嗎?”
护士态度很好,“不严重,好很多了,再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走了出去,但苏茉莉又追了出去,心一急,问了句,“那個,他真的沒有什么大碍吧?”
“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护士纳闷。
“癌症什么的。”
苏茉莉脱口而出。
护士笑了,“想多了,就是劳累再加淋雨发烧引起的,刚送来的时候的确有些严重,但也不至于到癌症的地步。”
“哦。”
苏茉莉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這种問題,或许還是太担心?
苏茉莉从下了楼后,一连给沈怡梅打了好几個电话都沒人接,她有点着急的在楼下各种找。突然,她竟看到了两個熟悉的身影。
裴盛炎竟然搀扶着妈妈在散步……
這是她震惊的。
她立刻躲到了大树后,看着眼前這诧异又温馨的一幕。
那高大的身影和逐渐老去的身影,一起走在小小的道路上。一阵风出来,他将披肩披到了她的肩上。
夜幕裡,薄弱的光影裡,是浓浓的温暖。
苏茉莉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過什么,但不管如何,這是她曾经非常希望看到的。毕竟,沈怡梅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裴盛炎的。
总有一天,“妈妈“這個称呼是要归還给他的。
她叹了口气后,再看了一眼他们,便转身朝一边的道路走去,悄然地离开了這裡。不想打扰,也不会打扰。
送沈怡梅回了病房后,裴盛炎回了病房,但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裴尹荷。她翘着腿,长裙轻抚着纤细的小腿。
“护士把药放下了,赶紧吃了吧。”
她即使关心也有些傲娇。
“我死不了。”
裴盛炎冷漠的走了過去,拿起药,喝了一口温水,吞下了药。
裴尹荷沒理他這句。
裴盛炎却发现桌上放着的一盒糖果,撇头问:“你给我的?”
裴尹荷還是傲娇的一笑,点头,“嗯,我给的,医生說你太累了,我觉得也是。”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边,“你做幕后英雄這么久,应该挺辛苦的,所以给你买点甜的。”
尤裡也告诉了她所有的一切,是大为震惊的,但是好的方向,她对這個“哥哥”从抗拒,逐渐得变得愿意亲近。
裴盛炎盯着糖果看了很久,以前他一定拒绝然后扔掉,但此时,他沒有這么做。不過也沒有回应。
“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嗎?”
裴尹荷笑着朝他动了动眉梢。
他瞅了她一眼,略冷,“什么?”
她却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模仿苏茉莉的语气,“看到一個女人,在很急的问护士,裴先生是得癌症了嗎?”
裴盛炎不觉地哼笑。
他知道住院這件事,苏茉莉一定会知晓。对于她的探望,以及這样的关切,他五味杂陈,情绪很复杂。
裴尹荷有了从未有過的认真,看着他,“我很早就感觉到你和尤裡是假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你会为了我和蓝天鹰去牺牲自己,但你的确让我有了新的认识,你变了,变得有了情感,有了温度。”
這是由衷的夸赞。
裴盛炎不想做任何回答,還是冷漠的,“好了,我要休息了。”
不過,裴尹荷沒想走,因为话還沒有說完。她稍微走近了一点,“這样的你比较招人喜歡,所以,为什么你偏偏要做回以前呢?”
裴盛炎忽然哑口,有被她的话击中心底脆弱的地方。
见他久久未开口,裴尹荷清咳了几声,“据我从蓝天鹰這裡了解的可靠线报,前几天,吉南医生和茉莉表白了。”
她故意话說一半。
但的确這句话起到了一些效果,裴盛炎看向了她,是有紧张的。
她继续补充完,“但是呢,茉莉拒绝了,理由是,她說,她可能很长的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办法开始新的恋爱,沒有办法接受新的人。”
說着,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放松点,“谁让你那么有魅力呢,是吧,就像……”
她忽然仰起头很甜的笑了,“……五年了,我对蓝天鹰也一样……”
“出去吧。”
不想听她在這裡矫情,裴盛炎冷声打断了她,然后再次請她出去。
裴盛炎在床边坐下了,看着糖果盒,看着手机,想着他们的话,发着呆。
窗帘被吹起。
他呼吸越来越沉,在徘徊,在权衡,在找一個合适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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