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陈小圆的選擇 作者:未知 风从破碎的玻璃窗裡吹进来,卷起了窗边原本是粉蓝色的纱帘。 我很喜歡粉蓝色。 在我9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忽然回家了。从亲戚的议论裡,我知道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妈妈离了婚,所以那還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看起来很陌生的爸爸,给我从南方带回了一條料子顺滑的连衣裙,是在老家那個小地方很少见的粉蓝色。以前只能穿着堂姐旧衣服的我,才看了一眼,就完全被它梦幻般的颜色迷住了。 后来的一個星期,每天我都穿着它上学,直到不得不把它换下来为止。 那段時間的天空特别蓝,和我的裙子很相称。那段時間的晚饭也很丰盛,和爸爸在一起时的妈妈,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不過很快,爸爸又消失了。妈妈也把裙子剪碎丢掉了。她扯着我的头发叫我不许哭,說爸爸是为了骗她钱才给我买礼物的。就這样,我又穿起了堂姐的旧运动服。 不過那些事和我都沒有关系了,我還是一样地爱着粉蓝色。 所以,当我走进這個屋子看见到处都是粉蓝色纱帘的时候,心情立刻就变得很好——他看着我,拉起了我的手,眼睛那么好看:“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所以才特地挑了這间屋子。” 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是這么温柔。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在真的发生了——只有我們两個,日日夜夜地在一起,真是像做梦一样。 有时运气不好的话,一连好几天也不会有一個人经過。每当他不得不将口器插进我的手臂裡的时候,他都会心疼地、温柔地对我說:“小圆,你真是個好女人。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 他从来不会从我身上吸太多,当我开始头晕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停下。每次从肉裡拔出口器的时候,血都会飞溅出来,弄得我的粉蓝色窗帘上到处都是血迹——我背着他偷偷用矿泉水洗了一次,沒想到却被发现了。我从来沒见他发過這么大的火——在大发雷霆之后,他抱着我哽咽地說:“只有有了那些水,你才能陪在我身边啊……” 他的身体颤抖着,连着口器都在嗡嗡地响。 打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洗過窗帘。 說我幼稚也好,不過我還是偷偷地在墙角刻了一把小伞,伞下写着“陈小圆和裴俊”。 当我趴在窗台上,等着狙击過路的行人时,用手一摸,就能摸到那几個字。 每当有人被击倒以后,他就会高兴地夸奖我,然后下楼将尸体拖回来。后来阿俊說死人的体液不新鲜,以后尽量還是打在目标的腿上……虽然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怜,不過這也是沒办法的事。 屋子裡有一個挂钟,外壳已经融化了一半,但时针仍然在坚强地走着。 真难以置信,在這么短的時間裡,我的脑海裡流過了這么多的画面。我动了动快要麻木的腿,趴在窗台上,又往空中放了一颗子弹——阿俊好像已经出门超過一個小时了。以往他从来不会离开這么久的,难道真像刚才那個男的所說,阿俊被他伤着了? 這样的紧要关头,那两人偏偏還不說话了。如果阿俊真的被断掉了一條胳膊,他应该会及时赶回這裡来的吧……?我该怎么办呢? “哥哥!那個堕落种在我這裡,我切掉了它的口器,你快来,它還在动!” 突然,刚才那個年轻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瞬间,充斥我脑海的竟然不是知道阿俊所在的放松,也不是对失去口器的阿俊的担忧,而是愤怒。 她算什么,竟敢用這种谈论虫子似的口吻,說起温柔又善良的阿俊?! 不過,這样的愤怒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下一秒,实际的問題就浮上了我的心头。必须赶快去救他才行——沒有了口器,那么我可以把那女孩的尸体倒吊起来,這样她的血液就会流进阿俊的嘴裡……虽然不太新鲜,但是我想阿俊是不会介意的。 我马上站起身,收起了楼道裡的陷阱,朝红心西点跑去。 除了视力以外,我沒有进化任何一项基础能力。早在进化的初期,我就察觉到阿俊有哪裡不对了。那时我悄悄地对自己說,只要能够帮到他,即使牺牲掉一些基础能力也好——我想,一定是老天听见了我的祈求,所以才成全了我們。 那么,现在老天一定也会继续成全我們的吧?倒在蛋糕架后面的阿俊,一定会很快又精神地站起来,对我笑着說,小圆,你真是個好女人……对吧? 我忘记自己到底嘶喊了多少声,只是很快后脖颈一痛,眼前的世界就黑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牢牢地捆了起来,嘴裡塞着一团布,眼睛也被蒙起来了。什么都看不见,也开不了口,只有一双耳朵,還能够清楚地捕捉到来自外界的声音——此时语速极快的,是刚才在楼下喊着哥哥的那個女孩。 她听起来有些愤怒:“……想让她再也害不了人,方法多的是;可是要我杀一個手无寸铁、沒有自保能力的人,我下不了手。” “那你就打算在這個副本裡待一辈子嗎?”刚才那個哥哥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他们好像還沒察觉到我已经从昏迷中醒過来了。 刚才的女孩一下子哑了,连我這看不见的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沉滞。過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說:“我不信只有這一個方法!你不是說過嗎,你說副本并不是只有這种’两军对战’类型的,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副本……那结束這個副本,說不定也還有别的办法。忌大哥呢?我想问问他的意见。” 虽然不知道副本是什么,不過总觉得,他们听起来不像是兄妹的样子。 那個哥哥低声地說了一句什么,声音很含糊,女孩沒听清,立刻问了句“什么?” 他回应了一句“沒什么”。 不過离他比较近的我,倒是把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說的是“這么快就猜着了”。 老实說,我从小就不是一個聪明的孩子,现在已经彻底被他们给弄糊涂了。杀我也好,不杀我也好,我都不管,因为我只担心一件事:阿俊怎么样了? 他在哪儿? “哥哥”好像很烦躁似的来回走了几步,我一动也不敢动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生怕被他们发现我醒了。他忽然叹了口气,說:“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的确不能不尊重你的心情。那我們就把她放在這裡,等阿忌回来再說吧?” 女孩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似的,声音裡甚至带着点感激:“谢谢你,就這么办吧!” “那我們走吧,玛瑟他们肯定等得着急了……”“哥哥”似乎也终于放弃了。女孩“嗯”了一声,二人的脚步声逐渐朝离我越来越远的地方走去。门被打开,又关上了,房间裡一片安静。 呼——我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等等,小酒,我回去检查一下那女人绑得牢不牢。”忽然从门外再度响起了“哥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屏住了呼吸。 “好,那你快点……”女孩站在门外說。 男人进了门,几声奇怪的、像是切割什么的声音迅速地划過了空气,接着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我跟前。忽然眼前的布被人一把扯开了——好在我早有了预备,双眼仍紧闭着。 一只手紧紧地箍住了我的下巴,猛地把我的脸扭向了一边,攥得我生疼。随即那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看看。” 我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阿俊被切成几块的破碎尸体,混着他的体液和血,四处散落在我的眼前。他的头颅被切了下来,放在正前方的地上,我最喜爱的、那双细长的有如韩国艺人一样的眼睛,正空洞地看着我。口器還在,胳膊也還在,只是它们却分开被扔了很远…… 我听见自己口中发出了沒有意义的“呜呜”声,好像是哭了。 那個长了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男人,在我耳朵裡塞进了一個什么东西,接着转身出了门。我這才意识到,我和阿俊都被搬进了我們的屋子裡,在我的身旁,正是我喜歡得不得了的粉蓝窗帘。 “她還昏迷着嗎?”门外隐约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是啊,還昏迷着。”那男人這样說着。 我无暇去想那個男人的用意,因为阿俊凄惨的模样,已经占据了我的整個视網膜。 沒想到這個时候,耳朵裡却突然传来了那個男人的声音。 “這個人叫裴俊对吧?他已经抛弃了你,自己先死了。不過他死的时候却并不痛苦。能够离开這样可怕的世界,和一個他不爱的女人,也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不爱你。为了你能替他狩猎,不得不跟你捆绑在一起,太难受了——死了也是解脱。” “……真可怜啊。从小就被爸爸扔下了,沒有人喜歡,连妈妈也经常說你是一個拖累。毕竟沒有你的话,妈妈早就结婚了……真是一個多余的人。” 声音好像带着某种魔力一样,与眼前阿俊的尸体纠缠成了一幅迷幻的抽象画。我哭得泣不成声,以至于连他后来說的话都听不清了,更想不到去问他怎么会知道。只有一句话,仿佛有生命似的钻进了我的耳朵裡:“我刚才把绳子替你解开了一些。去窗边的抽屉裡看看吧。” 挣扎着从绳子裡解脱了,我打开了抽屉。那句“沒有爱人,也沒有人爱。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要在這世间怎么办呢?”仍然在不断地回响在我的脑海裡。 抽屉裡漂浮着一個我熟悉极了的金属子弹。 对不起。我不知道在跟谁說這句话——也许是我自己吧。這個世界太可怕了,我撑不下去了。 砰的一声枪响,我见到的最后一样事物,是被我自己的血染得失去了本色的粉蓝色窗帘。 “哎呀……” 刚刚走下了楼的离之君顿住了脚步,目光水汪汪地转向了林三酒。“刚才的声音,好像是从15楼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