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晚自习,语文老师赵礼发了周测试卷,题量不小,初一五班的同学们纷纷埋头苦写。
一時間,教室只剩下哗啦啦翻转纸张的声音。
姜温枝正专注地勾着選擇题,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缓缓抬眼,赵礼站在桌前朝她笑,“枝枝,去办公室把白天交的作文抱来~”
“好。”她颔首应道,随即放下笔,轻慢地走出教室。
今晚天闷得不行,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热意,夜空不昏暗反呈一种艳橘色,黑云与黄霞交织,奇幻瑰丽。
教学楼一层五個班,五班处于右拐角,而办公室在最左侧。
依次从四個班门前经過,很快到了走廊尽头。见办公室门虚掩着,姜温枝抬手敲了三下,随即推开了门。
裡面热闹极了。
除了办公的老师,還有七八個男生紧贴在墙根站着,垂头丧气不說,面上還纷纷挂了彩。
目光稍撇。
都是她班上的同学。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中间個子最高的少年。
他人站得懒散,背却挺得直。冷白瘦削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還渗着血迹,正吊儿郎当地和面前的男人顶嘴。
至于這個火冒三丈、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姜温枝更熟悉了。
此人就是五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正东。
今天李正东难得不值班,下午放学便早早回了家。晚饭后,他正悠哉地散步消食时,手机响了。
“老李!你人在哪儿呢?快来学校!你班男生打群架啦”隔壁班王老师扯着大嗓门,在电话另一头叫喊着。
语气十万火急地,想必事情闹得不小!
李正东拖鞋都沒来得及回家换,骑上楼下的小电驴就往学校奔。
当他以最快速度赶到校门口时,打架的学生已经被拉开了。
十几個男生高高低低站着,其中大半都是他班上的,剩下几個染着黄毛的学生,身上穿着对面学校的校服。
两方看起来谁也不服谁,還在恶狠狠地冲对方瞪眼睛。
五六個老师脸露无奈,只能挡在中间充当隔断,生怕這群气盛的少年再动起手来。
還沒来得及搞清楚状况,李正东就被年级主任钱青山一通暴啐。
不负责任。
沒管束好学生。
下了班就知道往家跑。
一口口子虚乌有的大铁锅接连扣到李正东头上。
骂到最后,钱主任像是终于解气了,铁青着脸让他把人领走处置。
一路上,李正东强压着肝火,小碎步迈得飞快,进了办公室后還不忘把门关上。
暴风雨即将来临。
听到先动手的是他们班上的傅池屿,李正东的炮火尽数往這個刺头身上轰击:
“傅池屿!又是你!你自己說,這是第几次了?”
“能不能安生两天!又想請家长了?”
“书能念就念,不能念趁早转学拉到!”
怒火化为犀利的言辞,机关枪一样突突不停。
旁边几個从犯心虚地缩脖子,满脸写着“小的知错了您老别生气”。
被点大名批评的傅池屿倒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散漫地靠着墙,上扬着语气:“老师,真不怪我!那堆垃圾欺负我們学校的女生!”
少年眼角眉梢挂着笑,乌漆漆的眸裡尽是坦荡。
顿了顿,他抬睫,又振振有词地反问:“要是您在,您能忍?”
這态度哪像犯错?
分明是個正义满满的楷模!一脸无辜就算了,還眨巴着眼求夸奖。
李正东面部肌肉微颤,脸色涨得通红:“打架逞能你還有理了?你不会找老师嗎?下手沒轻沒重,真出事了怎么办——”
“下次见他,我還打!”
直起腰后,少年弯唇嗤了声,目光淡漠无惧。
显然。
這种明晃晃挑衅师威的行为,再次引爆了李正东。只见他猛地抄起架子上的三角尺,上下左右挥动着。
怒发冲冠不可收拾,话說得越来越难听。
咆哮声之大。
一屋容不下。
连路過的姜温枝同学都不免颤了颤心神。
這样的热闹可不兴看,她迅速调整好步伐,目不斜视地走到语文老师桌前,抱起一摞本子。
抬脚离开时。
女生睫眸扇动,余光不经意落到還在和老师争辩的男生身上。
只两秒。
便迅速挪开。
如秋叶飘摇落入平静的湖面,只漾起微小一圈涟漪。
十几分钟后,姜温枝回到教室,把本子放上讲台。
面对赵礼投来的狐疑目光,她支支吾吾地解释:“老师,对不起,我去了趟厕所,耽搁了点時間”
见她如此紧张,赵礼笑盈盈地打趣:“沒事儿,老师只是看你脸颊通红,喘得厉害,不知道的還以为我派你去参加长跑了呢!写卷子去吧!”
“好。”
看着女生走下讲台的瘦弱背影,赵礼轻笑着摇了摇头。
這個小姑娘不仅成绩好,也是班上最乖巧的学生。平时說话温声细语的,对谁都礼貌谦虚,难怪办公室那么多老师喜歡她。
赵礼抽出笔筒裡的红笔,把沒批改的作文翻了出来。
教室裡,偏黄的光线为枯燥的夜晚添了几分柔软,老师和学生各自做着自己這個阶段该做的事情。
课堂氛围不算安静,不时有窸窸窣窣交头接耳声。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二十分钟后。
下课铃响起,五班同学总算是解放了。一阵哈欠声中,不少人仰起头,活动着手腕和脖颈。
试卷从最后一排往前传,最终由姜温枝汇总到讲台。
赵礼从包裡抽出一叠空白卷子,拧着眉递了過来:“枝枝,拿给沒来的八個人,让他们下节自习课独立完成,明早收给我!”
“好的,老师。”
姜温枝捏着试卷,往教室后排走去。
后面空着的几排课桌主人,此时正在办公室接受李正东的点化。
她把卷子一张张压在男生们的书本下,以防掉到地上,走到最侧边靠窗位置时。
脚步顿了顿。
不同于旁边吃的、零食、讲义堆得垃圾场一样的桌面,這张桌子干净整洁得過分。
课本从高至低有序排列着,两侧用白色书立架子固定,椅子规整地塞在课桌下,黑色背包挂在椅背上。
处处表明。
此座主人有强迫症或者洁癖。
已入秋,姜温枝手心仍热得出汗。
好在课间大家都在打闹玩耍,并沒人在意這边的角落,她暗松了口气。
快速从口袋裡掏出东西塞进這张课桌的抽屉裡,又把试卷盖到了上面。
第一次做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姜温枝心虚不已。
做贼一般。
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缩回手时,一個不注意——
砰的一声!
食指猛地磕上了桌沿的铁边。
十指连心,她眼眶裡顿时晕上一层水意。
沒功夫在意這尖锐的痛感,姜温枝保持淡然的神情回了座位。
早知道。
刚刚在医务室应该多买一份药的。
第二节自习课上到一半,打架的男生在班主任的押解下回来了。
李正东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今晚打架生事的人罚写一千字检讨,下次再犯直接叫家长!
望大家引以为戒。
又一番激情鞭策后,他才离开教室。
厚重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班裡的顺风耳比了個“ok”的手势。
確認安全。
平静蓦地被打破,大家吵吵嚷嚷地围绕此次打架事件闲聊了起来。
姜温枝握笔的手有些不稳,食指中间的指节肿了起来。
红不說,還隐隐发烫。
她深叹口气,从口袋裡摸出了個创可贴缠绕在手上。
周围乱糟糟的聊天声与她无关,姜温枝静下心,掏出数学书预习明天的新课。
另一边。
傅池屿对众人的奉承声充耳不闻,他抬手拉开窗帘,又把窗户推开半截。
新鲜的空气瞬间流动进来,還夹杂着初秋不知名的花香。
浓郁萦绕。
這样轻松惬意的氛围下,傅池屿松散着肩背靠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光融入窗外,比夜色更深沉。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抿唇。
“嘶——”
嘴角骤然传来一阵扯裂的疼痛。
傅池屿皱眉骂了句脏话,舌尖轻舔唇边,有铁锈的腥味儿。
他旁边的周漾脸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刚在李正东面前說了一兜子忏悔的话,此刻周漾的嗓子干涩不已。他在桌洞裡翻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好把目光落到同桌身上。
“傅哥,你那儿還有水嗎?”
“自己拿。”
获得许可后,周漾往右俯身,头埋低,看向傅池屿的课桌。
掀开一张试卷,抽屉裡的东西一目了然:两瓶矿泉水,一個方正立体的盒子,還有個宽瘪盒。
好奇心促使下,周漾伸向矿泉水的手往右移动,把另外两個东西拿了出来。
下一秒。
他高高举起手,激动地喊:“同学们,快看!英雄救美的下文来了!人家女孩儿送温暖了”
前排热闹聊天的人齐刷刷转头。
尤其参与打架的几個男生声音最大,啧啧调侃個不停:
“哎呦喂~我們也帮忙了啊,怎么就只给傅哥送,這女孩儿不地道啊!”
“傅哥,那女生长得不错,你是不是早看上人家了?”
“怪不得能让两個学校的人物为她打架呢!不仅长得好看,還這么体贴,挨两拳也值了啊”
起哄声渐起,嘲谑的人越来越多。
傅池屿掀起眼帘,一扬手把东西夺了下来。
一盒医用碘伏棉球,另一個封面上花裡胡哨的,卡通卡通创可贴?
本以为是周漾在开玩笑,可這一看,的确像女生送的东西。
不過。
无论是谁送的,善意都是珍贵的,不该受到嘲笑。如果是女生,那更该得到尊重。
傅池屿抬腿踢了下旁边明显兴奋的周漾,语气不悦,“滚,边儿玩去~”說着,把东西塞进了包裡。
隔天。
早读下课,姜温枝去后排收昨天的语文试卷。
几個男生动作拖拖拉拉的,翻了半天才找到。
明明昨晚她才把崭新的试卷放到他们桌上,今天拿出来已经面目全非。团得全是褶皱不說,四個边角更翘得狗啃過一样。
傅池屿正趴在桌上打游戏,沒抬头,直接从书立上抽出试卷递给了她。
姜温枝缓缓接過。
离开时,总感觉男生的视线在她手上停了几秒。
姜温枝抬起手腕看了看,沒什么脏东西啊?只一夜過去了,食指依然肿着。
可贴着创可贴,也沒那么丑吧。
她不以为意,侧身绕开過道中间的同学,径直往前走。
见傅池屿操控的人物停在原地,周漾抓住机会,几個连招砍過去,无情ko了它。
“傅哥,我赢了?哈哈哈,我好牛逼啊!”
“”
把收来的试卷理齐整后,姜温枝正准备去办公室,倏地发现第一张卷子沒写名字。
這张是她最后收的。
而且。
她认得這個字迹。
不像大多数男生潦草的鬼画符,他应该练過书法。
字字有形,苍劲飘逸,辨识度很高。
迟疑了两秒,姜温枝从文具包裡挑出一支最好看的笔,在试卷侧面工工整整地写上:
傅池屿。
十三四岁的年纪,在她還不知道什么是喜歡时,从某天开始,目光就总被一個人吸引。
颀长瘦高,黑短发,眉眼干净桀骜的少年。
肩上总拂着恣意的清风。
他笑或不笑都光明灿烂,像是从灵魂中透出来的清澈。
可姜温枝太平凡了。
家庭條件一般,长相寡淡,身高倒是還可以,可全身沒二俩肉,看着就营养不良,更别說极其慢热的性子。
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成绩。
可张扬的青春期,好成绩配上她這样的性格,就只是死板无趣的代名词。
最可笑的是。
他们這届摊上教育改革,小学升初中甚至沒看成绩,直接筛选附和條件的学生进行电脑摇号,升学全看运气。
這样一来,姜温枝更泛善可陈了。
沒有任何一部小說电影裡,男主角只因为女主角学习好而喜歡她。
想当女一号,长得漂亮,性格有趣,才华出众這些闪光点你总得占一样吧?
可姜温枝一样也沒有。
每天早上洗脸时,她总盯着镜子看。
人家不都說女大十八变嗎?以后长开了会好一点吧?今天性格能不能活泼一点?
变优秀后,她就可以自信地去和傅池屿打招呼,大大方方和他做朋友了。
這样的想法一天比一天浓烈。
可长大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過程太漫长了,她现在才是最想赢的时刻。
姜温枝第一次注意到傅池屿,在一個阳光鲜明的午后。
那天,她负责打扫自行车车棚附近的卫生。
扫到一半,来了三四個勾肩搭背的男生。他们猫着身子缩在角落裡,不知道在干什么。
咝咝咝——
气体泄漏的声音传来,姜温枝才明白。
這几個人在拔自行车的气门芯。
初中阶段的男生大多轻浮狂妄,但凡谁不顺他们的意,便要想方设法捉弄回去,各种恶作剧层出不穷。
但是!
放人家车胎气真的太恶劣了吧?晚上放学又沒地儿打气,岂不是要推车回去了?
不行,她得上去阻止
姜温枝愣神的功夫,几個男生不知怎的一齐躺倒在地,嘴裡還嗷嗷直叫。
什么时候车棚裡又来了個人?
男生個子很高,穿着白t黑色长裤,白蓝板鞋,修长的身姿還保持着踢腿的动作,热烈地站在光影裡。
风轻轻拂過,扬起他额前几缕不安分的发丝。
“喂~”
“你们什么玩意儿,女生的车都不放過?”
漫不经心的语气。
清俊灼目的少年感。
又一阵风過,梧桐叶被卷起飘舞,纷纷扬扬地在半空中徘徊旋转。
正正好。
砸在了发怔的姜温枝头上。
她伸手捞下。
一片淡黄色的山形叶片,脉络纹路清晰得像人的手掌。
心扑通扑通地,一下更比一下急促。
挠人的热意由内而外,从脸颊蔓延至耳垂,红得滴血。
姜温枝机械地抬手,掌心贴在额头上。
温度很高。
不是发烧了吧?
后来。
姜温枝知道该用哪個词语来形容当时心脏骤跳的忐忑情绪了。
【心动】
少女的怦然心动,以燎原之势席卷了她的青春。
一次,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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