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聲音輕柔,像是怕嚇到他。
這人一身黑衣,雪白長髮半扎半散,眼睛處覆着一抹雪綃,皮膚幾乎白到透明,脣色也極淺淡,整個人如同一捧樹梢新雪。
繞是浮笙閱美無數,還是不由出神片刻。
就在這空檔間,急促的腳步聲鑽入耳尖。
浮笙忙掙扎起來,想跳出大美人的懷抱。
“脾氣還挺大”,輕輕一笑,微涼的指尖碰了碰赤狐的耳朵,在小東西快要逃走時,寬大衣袖將狐狸和它頭頂的糰子一起收了進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身前。
原本想出去的動作一頓,浮笙帶着雪鳳,默默收斂了氣息。
他同時豎起耳朵,只聽外面有人遲疑說:“雲、雲道友,可否看見有妖族逃過?”
黑衣青年沒出聲,應該是做了搖頭的動作,因爲下一秒嘈雜的腳步聲遠離了。
浮笙鬆了口氣。
只是眼前的黑暗消失,那人將他放了出來,重新抱在懷裏。
淡淡的檀香將他籠罩,還怪好聞的。
但是身爲大妖,怎麼能讓區區一個人類抱着?
浮笙挺直脊背,血色瞳孔一縮,準備一躍而起。
“別鬧脾氣,帶你去天香閣買好喫的。”
柔軟的手自脊背順毛擼,浮笙原本衝出去的動作漸漸遲疑,最後直接癱軟在了人懷裏,耳尖愉快地轉了起來。
算了,天香閣可是出了名的糕點鋪,看在這人請客的份上,就勉強讓他當一回坐騎吧。
絕對不是因爲這人擼毛擼得舒服!
天香閣開在熱鬧大街,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浮笙收斂了所有氣息,裝作一個毫無靈力的廢物靈寵,和雪鳳一起懶洋洋地癱在便宜坐騎的懷中。
不過奇怪的是,坐騎一個大美人,一路走來卻沒人露出豔羨神色,反而匆匆躲開避之不及,硬是在大街上形成了三米的中空地帶。
坐騎像是習以爲常,旁若無人地走進排了長隊的天香閣。
售賣的夥計一見他身上黑衣,露出一瞬的害怕表情,又硬生生熱情笑了起來,直接越過拍到跟前的客人,先招呼起來。
“這位爺,想買點什麼?”
手指撓了撓下巴,浮笙聽見坐騎問:“想喫什麼便點吧。”
浮笙癱成餅的身體一下來了精神,狐狸眼熠熠生輝,搭在臂彎的小爪子唰唰指了十幾種小巧精緻的糕點。
坐騎也很大方,掏出靈石結賬。
一人一獸旁若無人,插隊插得心安理得,旁邊在長隊中的修士不忿,就要出來理論,有人攔住他,壓低聲音:“瘋了,知道他是誰嘛?黑衣白髮,正是入了魔門的那位!”
浮笙耳力好,又聽一人驚奇道:“是他?他竟然還敢出來?雲浮川這次可是連宗主都出山了。”
“噓,閉嘴,雲浮川弟子來了!”
原本細碎的耳語瞬間停止,浮笙也沒在意,視線粘在了夥計遞過來的一大包零嘴上。
他挺身探爪子想接住,抱住他的人卻忽然倒退飛離。
“轟——”下一刻,無形的音波猛地撞在他們剛纔站立的地方,未來得及接過的油包碎了好幾瓣,灑在碎裂的地板上。
他的糕!
浮笙心痛地無以復加,狠狠看向那幾個縹色雪紗的年輕人。
“雲景畫,你竟還敢出來!”爲首的人懷裏豎抱着琵琶,表情憤怒,想來是他動的手。
原本在店前排隊的人生怕波及,紛紛退開幾丈看熱鬧。
另一名弟子斥道:“你這叛徒,還不快隨我們回宗門謝罪!”
雲景畫微微擡起頭,雪綃下的鼻樑挺直,脣形薄而優美,他緩緩開口:“我已是魔門弟子,與雲浮川無干。”
“呸,自甘墮落!今日定要將你捉拿回去!”
手指在琵琶上撥拉,細密而尖銳的音波激盪空氣,勢不可擋朝他們襲來。
雲景畫似是嘆了口氣,擡手一揮衣袖,將浮笙和雪鳳送到安全的屋瓦上,飛身迎了上去。
激烈的打鬥吸引了所有人視線,沒人注意到被丟出去的赤狐。
浮笙在空中翻了個身體,輕巧落在屋脊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交纏打鬥的人,便毫不猶豫順着反方向下了屋檐。
反正這幾人不是坐騎的對手,問題不大。
片刻後,從房屋背後繞出來一紅衣少年。
大家視線都目不轉睛顧着看熱鬧,只有浮笙勉強擠過人羣,終於到了天香閣中。
雲浮川這幾個弟子倒也知道輕重,並沒有真正傷到方纔的夥計,還把人引去了寬闊街道上比武。
眼下,原本排起長隊的鋪子內空空蕩蕩,只有驚魂未定的夥計躲在窗戶後,探頭看向街上。
“喂”,浮笙輕輕拍了拍夥計。
把人給嚇了一跳。
“你幹……有什麼事嘛?”
夥計堵在喉嚨間的髒話,看清來人的臉時硬生生嚥了下去,聲調都低了幾度。
浮笙沒看他,眼神落在各色糕點上,舔了舔脣:“都給我包起來。”
他方纔還怕坐騎囊中羞澀,特意少點了許多。
現在這裏沒人,都是他的了!
夥計驚訝地“啊”了一聲,不是,現在外面打得火熱,怎麼還有人光惦記着糕點!
“啊什麼,還不快點打包。”浮笙忙催促,生怕外面那些人打着打着又殃及池魚,把剩下的糕點給毀了。
一邊催着夥計,一邊從儲物袋裏掏靈石。
卻沒想掏了個空。
是了,之前楚墨羽不許他動用極品靈石,要花的靈石也都是定期給的。
如今離開了衡虛宗,沒了金主,靈石也沒了。
“這位客人,還要嘛?”夥計見多識廣,看出了浮笙的窘迫,猶豫出聲。
“要,怎麼能不要。”
反正現在楚墨羽也不在,隨便花錢毫無壓力。
翻出了小錦袋,直接將一枚靈光熠熠的石頭放在桌面。
等夥計仔細認出這是極品靈石,眼珠幾乎要瞪出框,擡眼時身前卻已空無一人。
浮笙站在角落,雙頰塞得鼓起,滿足地眯起了眼。
肩上,雪鳳也滿意地捧着一塊軟糯糕點喫得正香。
他們愜意的模樣同不遠處的激烈廝殺格格不入。
浮笙被擋在了人羣外,他吃了幾塊糕點,便小心收進了儲物袋,準備慢慢喫。
然後手心一翻,躺着一塊翠綠玉佩,是從小錦袋中取出來的,他想了想,最後還是別在了腰間。
這次可是偷偷溜下山的,萬一被鬱輕諶逮到可就不妙了,還是戴上,遇到人還能提醒一番。
沒想到的是,剛一戴上,腰間玉佩就放出璀璨光芒。
難道鬱輕諶在附近?!
浮笙嚇了一跳,忙施法用法術蓋住光芒,接着匆匆四下一瞥,看了好幾圈,卻沒察覺到鬱輕諶的氣息。
他低頭疑惑地看向玉牌,難道壞了?
沉吟一瞬,浮笙嘗試着朝一個方向走去,玉牌光芒微微減弱。
看來是在反方向。
浮笙順勢看去,越過衆人層疊的肩膀,直指的正是人羣中心酣戰的弟子們。
莫名的,浮笙心裏一突。
這時人羣也騷動起來。
“快走,靈都衛來了。”
推搡間,十幾個整齊劃一、身着輕鎧的士兵們趕了過來。
“住手!靈都內禁止鬥法!”
看見靈都衛,原本纏作一團的修士們這才分開。
雲景畫表情不變,依舊淡然如新雪,倒是他身前的雲浮川弟子們氣息是掩蓋不了的虛弱。
誰強誰弱,一目瞭然。
以琵琶爲武器的那人依舊嘴硬:“不愧修煉了旁門左道,修爲提升這麼快,這次算你走運!下次絕饒不了你!”
浮笙嗤笑,打不過就打不過,還找什麼藉口。
小狐妖就看不起這種人!
恰好因爲靈都衛到來,周圍一時寂靜,也就顯出他這聲嗤笑格外明顯。
雲浮川的弟子們面色漲紅,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壓着怒氣匆匆離開。
旁邊有人提醒:“這些樂宗弟子心高氣傲,兄弟你還敢嘲笑人家,攤上事了,趕緊跑吧。”
浮笙嘟囔了一句“誰怕他”,轉眼卻同雲景畫對上了“視線”。
對方雖然眼前覆着雪綃,卻仍舊能讓人感到強烈的注視感。
浮笙十分確定便宜坐騎的眼睛毫無問題,只是不知爲何要戴着一條雪綃。
難道是了好看……
胡思亂想在察覺到身側玉牌更亮時被打斷,他眉心一跳。
匆匆擡頭去看黑衣青年,然而他此刻身邊圍繞着靈都衛,像是在盤問什麼,根本插不進去。
疑惑和不安感隨着玉牌的亮光越放越大,正準備強行將人帶走,卻有人先他一步。
一陣風過,原地沒了雲景畫的身影。
浮笙邁出去的腳步驟然一停,原本皺起的眉毛快要打起架來,方纔飄過的那抹白衣,怎麼如此熟悉?
“總算找到你了。”有人擡手緊緊抓住他衣袖。
是鬱輕諶!
浮笙從沉思中擡頭,心頭一動:“是你!”
既然鬱輕諶在周圍,那方纔玉牌感應的應該是他纔對。
鬆了口氣,浮笙肉眼可見高興起來,只是以防萬一,多問了一句:“你何時來的?”
鬱輕諶原本想要詰問的話,在看見對方驟然亮起的笑容中頓住,心臟快了些,陌生的感覺漸漸填充他貧瘠的情感。
他輕咳幾聲掩蓋異樣:“方纔同靈都衛一起來的,怎麼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說完後,對面的少年身體晃了一瞬,像是遭受什麼沉重打擊。
“沒、沒事!”浮笙勉強擠出個笑容。
靈都衛的方向,分明同玉牌的指示是相反的……浮笙忽然涌上一個可怕的想法。
靈都山內,屬於劍宗的院落中,浮笙自回來便一直坐在石桌前,表情木然,他一次次摩挲着腰間玉牌,不知在想些什麼,還時不時用奇怪眼神偷看對面的鬱輕諶。
鬱輕諶被他看得莫名,終於忍不住在石桌上輕敲,等人擡起頭後,才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浮笙露出沉痛表情,修煉無情道的劍修根本不知道小狐妖此刻面臨着生死考驗!
然而該來的還是要來,浮笙深吸了一口氣,正襟危坐,將玲瓏令解下放在石桌上。
一開口,發顫的聲音卻暴露出了主的情緒:“在十年前靈都祭祀中,這樣的玉佩,共有多少?”
鬱輕諶敏銳察覺到了什麼,眼神在浮笙無比緊張的臉上掃過,他表情驟然冷了些,沉默好一會兒,纔開口:“雖然仙門百家都可參與祭祀,卻只有四大宗門纔有獲得玲瓏令的資格。”
“那、那可認主……”浮笙垂在膝蓋邊上的手握緊,身體前傾死死盯着鬱輕諶。
隱隱的恐怖想法壓制不住,衝得他口鼻發酸,委屈想哭。
鬱輕諶的話給了他最後一擊,更加長的沉默後,劍修道:“爲表宗門同心,由宗門大弟子代表宗門注入靈力到玲瓏令中,若要論主人……應該算有四個”。
四道不同的靈力混雜融合,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也就是說,這唯一能確定恩人的玩意兒是個不靠譜的!
浮笙表情空白,太過強烈的衝擊倒是平靜了下來。
只是從頭到腳涼了個遍。
天道,不愧是你。
拿一個玉佩,卻要讓他打四份工。
算了累了,毀滅吧。
浮笙心如死灰,根本沒注意到鬱輕諶垂下頭、盯着玉牌的冰冷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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