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登临同漫青松道 观海共睹白云潮 作者:慈莲笙 清风不扰云,车辙印青石。管殷和刘姣安坐在一处,青山也遮不去關於程勉的那些旧事。 “在想什么?”刘姣安注意到了管殷的情绪,侧過身来看着后者,“是因为程勉么?” “是。” “是因为你……也有這样的人么?” 管殷点了点头。 显然管殷不再有继续說下去的心思,刚起的话题就這样终止。往山上去的途中,两個人都只是沉默。 “夫人,我們该往哪裡去?”三恒感受到夫人和相公之间沉默的气氛,還以为二人有了什么矛盾,下意识的偏向了刘姣安。 “我也不知,這话你应当问你家相公。” 管殷认为沒有什么必要一定纠正三恒心裡二人地位的差异,于是刘姣安也就默许了三恒的话,可此言一出,就更像是刚才发生了什么矛盾一般了。 “夫人……” “去松谷草堂。”时至今日,黄山上已经沒有什么道人和僧人,管殷记忆裡注著名的由道观改为寺庙的地方就有两個——一個是‘松谷草堂’变成了如今的‘松谷寺’,還有一個就是原本的“朱砂庵”改成了如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慈光阁”。 既然刘姣安的表姑姑是去访友的,寻访一位道友的概率远大于寻访一位高僧。故而管殷打算先从這两者开始碰碰运气。 “好。”应下了管殷的要求之后,三恒回過头来看了一眼自家夫人的表情,沒有察觉什么异样,這才踏下心来催鞭前行。 沒有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只要仔细看上一看,就能发现尽管青山再大,也沒有一处算得上相似。 這边是枯枝新芽,那边是雨下俏模样。管殷带着朋友游玩的时候,苦于做导游的辛苦,又避不开来来往往的人,其实很少有机会能够像现在這样真正意义上的将目光投入山林之间。 “很美,姣安你觉得呢?”寄情山水,似乎就能放下那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有個头绪的犯愁,管殷便也愿意多說几句话。 說实在的,带着学生游学的时候,反倒是她难得能够停下来仔细看看的时候——除了心神還要放在一群学生身上之外,好歹随着他们的目光看過去,景色往往是最纯粹的。 不像是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家,目光裡的景色常常是同一個固定的角度,想要看出不同来,就只能靠山景的日新月异。 不像是那些写作的、画画的,当他们的作品裡混入了一個地方的时候,哪怕他们原本的看向景物的目光是不带有有色眼镜的,也终究会随着他们一遍遍的‘美化’、‘丑化’、‘提炼’,把天生地养的景色,变成他们自己的模样。 也不像是寻常游客,很有目的的打卡著名的经典。 “自然是美的。” “夫人、相公,前面的路恐怕只能我們自己走上去了。”三恒的话打断了管殷和刘姣安之间思绪的连接,二人這才发现原本三恒驾着的车已经停了下来,而前面還有一段不得不由他们自己走上去的山路。 “你是愿意在這裡等着,還是同我們一道上去?”车上有些东西,却沒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礼物,停在山下有個人看着,反倒轻省些,刘姣安是想要三恒等一等的。 “我……”三恒分明在夫人眼中看到了拒绝,停顿了片刻之后,還是决定尊重夫人這個并沒有言之于口的選擇,“我還是留在這裡罢,总归也不远,若是夫人和相公需要,自然是来得及。” 管殷并沒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只觉得這些东西有人看着些终归是好的,点点头,从车上拿過了那些不算值钱的茶:“也好。” 路果然是不远,尽头就是‘松谷草堂’。 “果然,松谷草堂還是松谷草堂。”若是刘姣安不知道管殷的真实身份,這句话有些像是废话,甚至像是管殷不知为何魔怔掉才能說出来的话。 “它变成什么了?” 這句话裡的‘变’是二人的心照不宣,刘姣安意识到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把三恒留在山下,能够避免许多麻烦。 “松古寺。” 說出這句话的时候,两個心思细腻的姑娘几乎同一時間感受到了何谓‘物是人非’,脚下的步子一時間都随着思绪一道放缓,直走到门前,刘姣安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一样,添了一句:“原来是這般,竟然成了僧人的道场。” “是啊……” “那身影就像是表姑姑。”山门处的王灵官手持金鞭,面前正有人虔诚下拜,管殷還沒有真正从刚才的‘物是人非’中回過神来的时候,刘姣安已经认出那道身影。 “那我們快些。”第一個地方就找到了人,管殷很感谢现实中的一切远不如小說那样跌宕起伏——看小說的时候,多么喜歡看到主角轻易解决了一個对于旁人来讲时分困难的問題时的爽感,放到自己身上,管殷就宁可一切都是那样平淡而真实 为了不打扰刘姣安的表姑姑,二人只是静立于拜神的人身侧,管殷甚至有空腾出心思来把目光投向门外。 门外,是山色朦胧,一片被人工开拓出来的平地上,种下了此处道长们喜歡的植物,如今生长得茂盛,哪怕开出的花骄傲的绽放着自己的光芒,一点也不像是‘避世’的色彩,也不与青山相违和。 “彼岸花。” “嗯?” “我說外面那些花。” 刘姣安表姑姑拜得仔细,管殷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前者沒有双手合十罢了。趁着這空隙,管殷就像是上课說闲话的小孩子一样,叽裡咕噜的同刘姣安絮叨:“這花也是道教的花么?” “石蒜?” “山裡面虫蛇多,這石蒜刚好有用。”刘姣安的表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二人身边,顺着管殷的目光看過去,解释着两個姑娘的問題,“山间原本就有长,這裡的住持专门移栽過来些,久而久之,就长成了這样。” 管殷愣愣的点了点头,就已经被前面带路的表姑姑带路,引到了一处可以对饮几杯清茶的地方。 “来,坐……你们专门来找我,有什么事?” 两個姑娘還沒有来得及回应,表姑姑就已经笑到:“即便是能掐会算,我也沒有神机妙算到你们想什么我都清清楚楚的地步,只是你们专程来寻我,我倒是有几分好奇。” 表姑姑這一笑,把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彻底笑开了,刘姣安只交代了一句,话题的主动权就被转交到管殷身上。 “表姑姑,我想问一件事。”既然刘姣安唤一句表姑姑,管殷以原身的身份来讲话,如此叫一声‘表姑姑’也是沒错的。 “尽管问便是,何须這样拘谨?”面前的茶动都沒有动,表姑姑看着這管殷的模样,也沒有强求却前者放松下来,“你同我不熟,姣安可是知道我的。” “嗯……” “我是想问问当年那场洪水,不知表姑姑可知道相关的事情?” “为何问起這洪水?” 既然表姑姑问了,管殷当然也沒有打算隐瞒,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前者像是猜到了什么:“罢了,我问你這做什么呢?” “那洪水我倒是略知一二,事发之时未曾引起什么动荡,后来朝廷倒是借着這件事发落了不少人……” 管殷沒想到:刘姣安的表姑姑看似不问世事,其实每一個字都說白了這個时代。這一句‘借着’就已经足以說明很多事——看来,刘家人都很聪明。 “凡是有利益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人为之不顾一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這道理你也合该是知道的。” “嗯。”管殷并沒有插嘴的意思,只是默默的听着。反观刘姣安那边,半杯茶入口,路上的疲惫也算是缓了缓,消解了大半。 “当初這堤坝,刘家也有参与,我记得姣安的父亲也为此奔忙過一段時間。” “刘家么?”管殷脑海中一瞬间划過些许想法,却并沒有来得及抓住,“那后来为什么沒有刘家的事了呢?”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家许久,同家中亲戚的往来并不多了……” 管殷知道,道教即便是全真的出家,也并不是‘舍家’,以這表姑姑对刘姣安的关照来說,不像是薄情的人。 “所幸姣安有你,我那個时候却沒有這样的姊妹。”很快,表姑姑的话解释了管殷的問題,“即便我知道他们到了那個位置上,既需要钱,也需要关系来维持,可我本就无心情爱。” “表姑姑,你知道我二人是……” “人最是本性难移。” 本性难移,原本也该是個沒有好坏之分的词。可是当越来越多的人‘本性’裡藏着各种各样的只思利己的恶,這個词也自然而然的污名化了。 “嗯。” “那场洪水,不只有一個地方决堤,参与当初修建的人,活下来的并不少……因为這场雨原本就不至于决堤。” 管殷不知道這场雨有多大,只知道自己生活的时代裡,黄山因为洪水受灾嗯时候,是這暴雨下了個天昏地暗…… “那個时候,這草堂的主持,朱砂庵的主持,以及齐云山上众道观的道长,选了专门的日子做了度亡。” “我們原本生活的清贫。香客们给的钱,大多用在了修缮神像上……想要拿出来接济百姓流民,也不是那么容易。” “嗯。” 再多的問題,表姑姑也是不会知道了的。 “表姑姑是方外之人,若我們将這件事查下去,也定然不会打扰表姑姑的清静。”管殷如是說着,“今日多谢表姑姑肯同我們讲這么多。” “哪裡算打扰了我的清静?” “当初這件事结案潦草,若是你们当真能够查出来些什么,或许比我們這区区一個度亡科,更能够让那些亡人瞑目,也能让那些活着的人有個交待。” 表姑姑想的很通透。管殷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方外之人的理解似乎有些错误——他们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不问世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心怀天下,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 就像是刘姣安表姑姑這样,“度亡”是他们的形式,“清静”是他们的追求,可他们“度亡”度的是生人、死人,“清静”也不只是一隅偏安,更是一份真正意义上的交待。 “好。”管殷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们要留宿么?”天色略晚,表姑姑担心两個姑娘孤身行路,“我們姑侄两個也是许久未见了。” 因为表姑姑這句话,管殷和刘姣安对视一眼,想到了山下的三恒,原本想要留下的心思随之动摇。 “可是你们那個……小三恒随着你们一道来了?叫庙中的道童把他引上来罢,天色晚了,行路未必安全。” “好。”這次管殷和刘姣安沒有了推脱的心思,齐声应了。 夕阳日暮很难照进山谷之中,于是谷中真正得见的,就像是《三峡》中那句“亭午夜分”才能见到的“曦月”。 明月高悬的时候,管殷想要出门走一走,却被表姑姑拦住:“晚上這山裡湿寒,還是要注意身体的。” “好。”明明不是自己的亲人,管殷却在表姑姑這裡感受到了一种普遍于所有人的“爱”。 “這便是入道之人……” “入道之人当然有自己的性格,可人完全可以就像是一面明镜一样生活,你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待你。” 于是天上月便成了明镜,落在不远处那明艳的石蒜花上。当管殷知道了它防治蛇虫的作用之后,石蒜在管殷眼中便不再是后世传扬的那句‘死亡之花’。 于是,再等到太阳未上东山的时候,整個山谷裡都是凝为白练的雾气,朦朦胧胧的,在管殷看来,便真好像是到了仙境。 “晚些等雾散了再下山罢,看不清,路又湿滑,不差這一时半刻。” 少倾,云开雾散…… “总是会云开雾散的。”管殷心中默念着這样一句,心裡愈发肯定着自己来山上這一趟的意义。 “去罢,往后你们查事忙起来,就更少见面了,姣安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雾散了,云還未开,前路算不上明朗,可已经基本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