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无聊邀来青山贺 有心相赠小登科 作者:慈莲笙 “怎么京城有個程先生,我們這裡又有個程先生了?” “到底哪個程先生是真的,哪個程先生又是假的?” 程衡,也就是程见微高中的消息传回家乡,甚至先他自己的信一步传到了管殷耳朵裡。 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打了管殷一個措手不及——毕竟自己的伪装并不算多完美,之前那一闹,动心思的人应当能够把前因后果猜到大半。 “你管什么程先生,不成先生的?同名同姓的人天底下有多少,不過是個名字,倒怀疑起先生来了!”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成绩不好,调皮捣蛋的学生,却少不了要去拥护一位在他们眼中真心对待所有学生的老师。 程见微高中了,那剩下的就是解决管家的旧事。 管殷坐在喧闹的私塾裡,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山外,是独自一個人面对千恭万贺的程衡。 “今年前三甲,徽州府独占了两员,那张殊文更是中了头名状元!” “头名状元又如何?听說他那位恩师有心给他撮合一门婚事……谁知道他竟然說家乡有個教坊女子還在等着他回去。” “你们說這事可笑不可笑?” 拒绝了這门亲事,无异于是拒绝了顶头上司给的升迁机会。這样的机缘旁人想要都要不到,张殊文不但拒绝的彻底,甚至用了這样一個上不得台面的人。 “一個教坊女子,倒是把状元郎的魂儿给勾了去,這该是何等绝色?早知道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该和這美人一度春宵……状元郎做不了,你我還不能和状元郎有過同一個女人么?” 街头的纨绔自恃有钱有闲,嘴裡說着“倾家荡产”,实际上凌霄一晚歌舞的钱在他们眼裡不過是九牛一毛。 “你可不知道,状元郎和我那伯伯說,這女子为了他守身如玉,就算是過清贫的日子也补肯在给旁人弹唱了……”率先开口那人如是說到,舔舔嘴唇,好一副意犹未尽。 白了一眼前者,不知哪裡来的一副過来人模样,這纨绔按了按指节,嘎裡嘎达的发出好一阵响动:“這你便不知道了,正是這种才有意思得紧!” 两個人相视一笑,在京城的大路上走远——毫不相关的事情也能被這些闲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甚至男女之间相互的忠贞都被当做一场笑话。 “你该不会也用同样的借口拒绝我罢?”一胖一瘦两個人行走在回廊处,阴影沿着屋檐的形状,遮挡住了二人的身形,“要是這样,我可不干了!” 看似是玩笑的话,听到程衡耳朵裡,也明白自然沒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句“同样的借口”,程衡脑子裡便闪過了一個挥之不去的身影,越是告诉自己要想清楚自己的情感,要自己不要去想,這個身影在脑海裡便愈加的清晰。 回答不好,自己后面要做的事情就会难上加难。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答应,可无论是出于自己的心意,還是对原身程见微和那個姑娘的负责,這個最简单的办法都算不上是個办法了。 “怎么?难道你在家中,当真有……”這句话再說出来时就带上些不满了。 能够把不满放在明面上說给程衡听,那是眼前的官知道程衡一時間脱离不开他,也是有心器重,不然一句句如同谜语一样,由着你猜也就是了! “這倒不是,只是如今還未立业,不敢成家。” 孺子可教,這从二品京官再开口,便是一一位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的给程衡讲起道理来了:“這便是你的不对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哪裡有什么颠倒過来的道理?” “即便学生如今考中了,如今也未必能有什么一官半职能做,到时候若是能勉强留在京城,再做打算倒也不迟。” 這件事程衡說什么也是不可能答应的。抬头对上那确实带着真诚的目光,程衡忽然为了自己的利用升起几分愧疚。 “探花郎想要在京城落脚還有什么难的?只恐怕你不愿意留在這裡才是。”姜還是老的辣,从一开始這同出徽州府的官员便看得出程衡的去意,“你若是有什么顾忌,又或者在故地還有什么人,等你婚姻完满,也不是不能带過来,又何必畏手畏脚。” “如此对不起人家姑娘。” “嗯……”自己与夫人虽然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其实一家人沒有太多的温暖可言,每天裡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 夫人目送着相公离开家,收拾好家中一切,等着相公回转家中,便又将准备好的饭菜要家中的下人们端上来,吃不完的赏下去,又或者喂给了外面的野狗——日复一日,早就消磨掉了最初那一点点新意和温存。 “這世间那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有需要,她也有需要,刚好你沒有的她有,她沒有的你有,這便算得上是你情我愿,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片刻的沉默過后,一個自己曾经索取来的答案从這从二品京官的口中吐了出来。 自己的莽撞,管殷的镇定,自己的……等程衡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偏了的时候,已经把眼前這半算长辈,半算上司的人晾了半天。 只是后者也沒有恼,知道程衡需要時間来权衡利弊。半晌,在程衡寻找好下一個看起来合理的理由开口前一刹那,先一步迈开了和程衡之间的距离:“我先去书房忙些公务,你若是想好了便来找我。” 人走了,留在原地的程衡却還在发懵。 戏裡大登科连小登科是一桩美谈,到了自己這裡,反倒成了個烦恼。可恶那张殊文不知对凌霄几分真心,反倒是先用凌霄做了這挡箭牌! “這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最开始的那句话已经算得上是警告,就算是原身程见微原本有什么定好的娃娃亲,沒有抢先一步說出来,如今在這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环境裡,也可以完全不作数了。 至于成家立业,程衡也早知道那被张殊文拒绝了的姑娘是個怎样的家世。 父亲身体有损,一家未出男丁,全宝贝着這位小姐。端得是娇生惯养,才学沒有几分,美貌也比不了张殊文唾手可得的凌霄。 不得状元郎的青眼,自然就要来考虑這群榜眼探花。不巧這榜眼生得五大三粗,叫人看了喜歡不了,那小姐自然也是看不上的——兜兜转转,便落到了程衡头上来。 回到屋裡,一桌面上给小儿启蒙准备的材料看得程衡好一阵头疼——又想起管殷来了。 要是管殷能给自己支支招,或许這事情還能更容易些。只可惜远隔千裡,自己如若是寄一封信回去說明這前因后果,难保這路途中有沒有人横生枝节。 毕竟,千裡之外管殷需要面对還有那個老狐狸刘青显,谁也不比谁更容易些。 “管殷,管殷……管……”如果自己直接剖白管家這件事呢? 管家的事牵扯甚多,程衡也难免担心這其中也有這从二品京官的参与。到时候不打自招,羊入虎口,便真的沒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姣安儿啊,你這一番倒是沒有看错人。”千裡之外,程衡担忧会和管殷作对的刘父此时已经有了新的目标,手裡捧着一张刚传回来的信,目光落在跨過屋门槛的人身上。 “爹爹這說的是哪裡的话?”自己又看上谁了? 听清淼說程见微考中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本地,刘姣安一下子明白了父亲口中的“人”是哪一個了。 但刘姣安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過聪明。爹爹希望自己明事理,却不希望他說什么,都能被自己看透。 走近了些,刘姣安趁着面上的不解依旧沒有散去,开口问道:“爹爹說的是谁?” “爹爹說的,是那個程先生” “你同那個……哼!” “你当时在私塾认识的那個程先生,如今已经高中了,還是一甲前三名的探花郎。” “爹爹,人家程先生已然是探花郎,哪裡看的上我?”程衡心中另有所属,刘姣安看见的出来,随着時間的推移,前者和管殷之间早就不是纯粹的依赖感。 一点点爱情的萌芽,一双本就同属于一個時間的人,不应该被這些有权利的人随便掐断。 “爹爹有意把你许配给他,你看如何?” “爹爹,人家程先生是探花郎,如何看得上我一個二嫁女?”那可不行!刘姣安心裡呐喊着拒绝的声音,“更何况,以我們的门第,恐怕原本也攀不上人家探花郎。” “這有什么?有你爹爹我坐镇于此,他不過是個探花郎,到底也還是我辖内的百姓,若是他不从……過往的一些事,也应该能被拿出来說說了!” 一瞬间闪過的狠辣,让刘姣安又一次怀疑起对父亲的判断。 “当然,若是他肯答应,你爹爹我对于他在京城做官,也是一分不小的助力。”转瞬即逝的狠辣之后,又是刚才唤刘姣安靠近些时的和煦模样,刘父的情绪从来不隐瞒的外露出来。 “爹爹還是算了吧……女儿不中意他。” 刘姣安有些怕了,怕了她父亲這样快变化的脸色。甚至不惜开始贬低起程衡来,只为了让父亲放弃這個念头:“那人我了解過,很多事看来,倒像是個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刘父看向女儿的目光带着些许狐疑。 “爹,父亲,孩儿說真的……孩儿怀疑這程先生有龙阳之癖。那时候同我的,我的……” “同那個小子如何了?” 果然,提起来那教坊出来的小子,刘父的注意力立刻就扑了過去,来不及想什么程先生,探花郎了:“把话同为父說清楚。” “他们二人举止亲密,有时避开我在一间屋子裡讲话,女儿……女儿同那管,同那人吵起来,也是因为此事。” 听罢刘姣安口中的话,刘青显陷入了沉默。 一旁兰花轻轻吐蕊的声音都变得可以察觉。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女儿面前,刘青显毫无顾及的狂笑起来,“当真是可笑,当真是可笑啊!” “他们可知道堂堂一個探花郎,竟然有龙阳之好么?” 這次不语的是刘姣安,在心裡默默同程衡道了個歉,却由着父亲发疯——疯過了,刚好也能管殷和程衡避一避這风头,让父亲的注意力从婚嫁之上转移开来。 “說,姣安儿,你還知道什么?” “旁的女儿便不知道了,只知道這两人举止亲密……” “好啊,好一個殷云山人,好一個程先生,也是坏我徽州清风。” 刘姣安如同入定一般站在父亲的对面,依旧是一言不发。 “好了,也亏你制止了为父……不然为父到要以为這探花郎是個什么好东西。”刘青显似乎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在为女儿考虑,为了這独生女操碎了心。 “去休息罢,這件事有为父在,便不可能要他们再欺负了你去。” 刘姣安颔首谢過父亲刘青显,缓缓的退出了门,只留下后者一個人在书房裡沉默的散发着自己内心的癫狂。 “好啊,還一個殷云山人,好一個程先生……呵呵,本官正愁你们搅乱了我這辖内,当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 毛笔在墨盘舔得饱满,又被膏出了笔锋,刘青显拿過桌面上整齐裁好的纸,提笔在上面写下一行行字来。 书房外,晴空无云,远处的青山甚至肉眼可见,可见的长雾如绸,罩住了半面青山。 “小姐,老爷是又說了什么……” “沒有。”刘姣安被清淼的问话唤回思绪,视线重新回到這一方四四方方的天地裡。那有什么青山,那有什么青天,只有一片光亮照不透的屋檐,黑黑白白,被青苔自然的斑驳掉——倒显得有些讽刺。 刚才刘姣安看见了父亲那個开着的匣子裡有些许泛黄了的书信,再拼凑上父亲那些话,刘姣安忽然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似乎就一直生活在旁人的欺骗裡。 “清淼,你会骗我么?” “小姐,清淼不会。”清淼回答的干脆。 “那你敢起誓不会骗我么?” “清淼敢用性命起誓!” “不必了……”言重了。清淼展示给自己看的忠心刘姣安领受了,却不想看着一個比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去用這么沉重的誓言,“以后不要再這样說了,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用生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