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作者:熊熊雲吞
血在流。

  有些人害怕血,他見過不少膽小的人,他們在看到傷口和血後就立刻將頭扭到一邊,假惺惺地說自己感覺渾身發軟,大腿發麻。

  他覺得很可笑,明明人就是從血中出生的,伴着至親之人最劇烈的痛苦,怎麼還會害怕血?

  他就很喜歡血。

  他喜歡看着血從被切開的傷口中流出,先是迅速溢滿整個創面,然後匯成一條讓人看着興奮到目眩的小溪,源源不斷、一點一滴地帶走人的生命。

  他在殺人的時候最喜歡讓受害者渾身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失血而死。

  現在,他感覺自己的刀尖在顫抖,因爲愉悅而顫抖。四周地面上躺着任他挑選的受害者,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根本就不會看他一眼的大人物們如今成了沒有意識的待宰羔羊,他要做的就是挑選,選擇一個,然後割開他們搏動的動脈,然後等待鮮紅色的液體噴涌……

  等等。

  有人來了。

  …………

  維克托抽動鼻頭,它盡力輕手輕腳地向前走去,用厚厚的爪墊挨着地面,像一隻真正的警犬一樣邊聞邊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時候會順拐。

  修也發現了,但是修也不打算提醒它。

  走到天井的位置時,維克托警覺地擡起了頭,它非常努力地在空氣裏聞了聞,然後扭頭看向修也,擡起一隻爪子,很不像狗地用前爪指了一個方向。

  修也伸出手,摸上維克托被黑色絨毛覆蓋的後背,迅速讀取了此刻它的思維。

  是濃烈的血的味道。

  修也咬住下嘴脣,神情變了,他心頭涌起的是不可抑制的慌亂:那是誰的血?

  會是直毘人的嗎?

  “去找血的源頭,要快。”修也立即命令,“發現受害者和闖入者後,馬上回到我身邊!”

  維克托的尾巴高高豎起,它撒開四爪,得令飛奔,一路衝向裏間。

  修也攥起拳頭,此時他發現自己的掌心已經溼潤了,不知不覺間,手心,後背,汗水因爲恐懼而沁出,他在爲親人的安危而不受控制地緊張焦慮。

  “修也。”夏油傑輕聲叫他,“你發現什麼了?”

  修也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企圖用疼痛迫使自己恢復到往常的狀態,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平穩冷靜:“維克托聞到了血味,它已經去前方調查了,做好戰鬥準備,夏油前輩。”

  夏油傑立刻問:“你的父親……?”

  “目前還不知道血究竟是誰的,在維克托發現受害者前,我不能下定論。”修也語氣平平。

  夏油傑忽然伸出了手。他抓住修也的手腕,用他有些粗糙的手指強行掰開修也攥緊的拳頭。觸手是一片溼冷,修也的指尖微微顫抖着,暴露出他此刻慌亂恐懼的心緒。

  他太害怕直毘人出事了。

  在夏油傑觸碰到他手指的那一瞬間,修也立即抽回了手。像是應激的野貓,他後退一步,瞪圓雙眼,對着夏油傑露出前所未有冰冷的敵意:“做什麼?!”

  “別慌,修也。”夏油傑輕聲說,“作爲和你一起執行任務的前輩,我有責任安撫你的情緒。”

  修也深深地呼吸了幾次,雙拳再度攥緊又鬆開,語氣不容置疑地拒絕道:“我的情緒很平穩,謝謝你,不必擔心,夏油前輩。比起我的狀態,還是解救受害者更重要。”

  說完之後,他轉過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直毘人所居住的裏屋。

  夏油傑看着修也的背影,微妙地擰起了眉頭。

  在最需要他人幫助的時候,禪院修也卻將他的手甩開了。

  他拒絕夏油傑窺探自己的情緒,拒絕將自己真實的脆弱暴露在人前。

  禪院修也似乎在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強者”。一直以來,他都處於一個充滿危機的不安定環境,面對禪院家

  虎視眈眈的族人,他逼着自己變成一個情緒永遠穩定的“冰人”,成爲真希真依世界中堅不可摧的依靠,將自己周圍的一切築成銅牆鐵壁,堅決地迴避他人的窺伺。

  但禪院修也當然是有弱點的,只是他的弱點在往常絕不可能成爲一個弱點——

  他的弱點,就是他的家人。

  修也並不是故意對夏油傑展露惡意的。在甩開夏油傑的那一瞬間,他就後悔了。

  即便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慌亂,但他甩開夏油傑的舉動還是將他的真實情緒表露了出來。

  因爲彈幕都發現了。

  【呃,修修怎麼了?從沒見他急成這個樣子。】

  【因爲直毘人有可能被害,所以他慌了吧。修修很重視親人的。】

  【修也怎麼對傑哥態度這麼差,傑哥明明是在關心他哎……】

  【還挺新奇的,以前修也一直都是一副勝券在握料事如神的樣子,在被那個樂隊綁架的時候都沒慌成這樣,沒想到今天看到他慌了】

  【好消息:修也的弱點終於被發現了。壞消息:修也的弱點是最強的一級咒術師。】

  【這個弱點不是等於沒有弱點嘛,誰會用禪院家主的性命去威脅修也啊!】

  該死……

  他一直保持冷漠沉穩的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爲了防止彈幕窺探他的內心。但他還是在此時短暫地破了功,讓異世界的眼睛們看到了他小心隱藏的祕密。

  雖說他重視家人也並不是什麼祕密。

  修也的影子忽然動了,一隻狗頭從他的腳下冒了出來,口吐人言:

  “他們都在會客廳,地上都是血!但是沒有敵人在!”

  修也毫不遲疑,拔腿就跑。

  “等等!”夏油傑在背後想拉住他,“等一下,修也!敵人不一定不在,他可能只是潛伏起來了!”

  修也在會客廳門口急剎車,在看到地面上刺目鮮紅的那一刻,他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那是,誰的血?

  地上的面孔都很熟悉。“炳”的首領,禪院家的各位長老……

  在上首的家主之座上,一個白髮的中年男人面朝下地趴着,他的腰側繫着一隻酒葫蘆,在修也眼中,足以讓他辨認出此人的身份。

  男人的身下也有血,但血並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

  修也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感受到了腿部的痠軟,他閉了閉眼睛,邁步向前,筆直走入會客廳。

  血是從哪裏流出來的?

  金髮少年看似毫無防備地走向他的父親,此刻,他關心則亂,完全忘了一名咒術師的基本素質,將脆弱的後背完全暴露了出來。

  他甚至都沒有等同伴抵達,就一個人走到了血泊旁。

  牆壁上,一副掛畫裏的人忽然動了。

  詛咒師緩緩地走出畫卷,在他手中,尖刀的刀刃還殘留着血,自畫中滴滴瀝瀝地淌落,留下一串赤紅的細線。

  進入一幅畫,這種術式在咒術界簡直就像是一則笑話。沒有任何的攻擊力,僅僅只是成爲一幅畫,在詛咒師剛剛發現自己異於常人之處時,他爲自己這麼廢物的術式痛苦了許久。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但現在,他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術式。

  是的,他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弱者也可以向那些一向瞧不起他的大人物揮起屠刀。

  沒看到嗎?地上可都是大人物的血,而下一個即將溼潤他刀刃的,是和他一樣的一個廢物。

  這個廢物直到現在都還是個四級咒術師,就因爲投了個好胎,竟然在禪院家享受了十幾年榮華富貴。

  禪院小少爺,這與生俱來的不公平,現在就用命來抹平吧。

  修也蹲下去,他扶住直毘人的肩膀,用力地將他翻了過來。他的雙腳踩在了血泊之中,留下了黏黏糊糊的噁心足印,但一向愛乾淨的修也卻毫不在意。

  詛咒師的刀猛然刺向修也的後心。

  在鋒刃即將沒入血肉那一刻,詛咒師感到自己的手卻怎麼也揮不下去。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手腕,纏住了他的腳踝,桎梏住了他的整個身體。

  “你的僞裝確實很精妙,我一開始完全沒有看出來。”

  修也背對着詛咒師,他的手按在直毘人的頸動脈上方,正一下一下數着他父親的心跳。

  “但你似乎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一個你這樣弱小的人本不該犯的,傲慢的錯誤。”

  詛咒師也踩在了血泊中,在血泊之下掩藏着的,是修也早已蔓延開來,將整個房間地板鋪滿的影子。

  弱小之人的生存之道是謹慎,但詛咒師在面對修也時卻失去了謹慎,他沉浸於此時掌握了大人物們生殺大權的興奮中,想當然的以爲修也和那些昏睡的禪院長老們一樣,可以任他隨意折磨。

  影子中,無數根細長結實的黑綢沖天而出,將詛咒師的四肢關節盡數鎖定,牢牢地控制住他的一舉一動。

  夏油傑趕到會客廳時,修也已經將直毘人翻到平躺的姿勢安頓好了。無數根從影子中伸出的黑綢把一個陌生的男人捆成了木乃伊,吊在半空,詭異地像鐘擺一樣晃來晃去。

  “我老爸沒事。”

  夏油傑也鬆了口氣:“那就好。”

  黑髮青年掃了一眼地面上已經逐漸變成暗紅色的血,又蹙起眉。

  “那,這些血是……”

  修也低下頭,他看了一眼自己腳底沾上的血漿,神情晦暗不明。

  塞在詛咒師嘴裏的黑綢一下子鬆開,修也冷冰冰地看向他,開口道:“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詛咒師還未開口,就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

  “先掰斷你一根手指,這是你闖入禪院家的懲罰。”修也毫無同情之意地宣佈,“按照御三家的規矩,擅闖之人的下場是死,你現在還能喘氣,是因爲我有話還沒問完。”

  “好了,接下來是你的回答時間。我希望你能給我令我滿意的詳細答覆。”

  夏油傑慢慢走到修也身旁,他看着周身氣場瞬間變得強硬冷酷的修也,然後一通望向詛咒師,威脅地眯起雙眼。

  詛咒師充血的雙眼怨毒地瞪向修也。他劇烈掙扎起來,似乎是寄希望於掙脫:“你以爲可以困住我嗎?禪院修也,你只不過是個四級咒術師,你只是個廢物!我,我怎麼可能被你這種人抓到——”

  下一秒,他再度慘叫起來。

  “斷一條腿,警告一下。再不合作的話,下一個斷的就是你的脖子。”修也說。

  夏油傑向着詛咒師,慢慢逼近了兩步。

  “你似乎很看不上我的後輩啊。”他輕聲道,“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自己竟然能有鄙夷修也的資格?”

  詛咒師痛得滿臉都是冷汗,他的面部扭曲着,詭異的是,在夏油傑開口後,他竟然扯起脣角,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夏油傑,特級咒術師,我知道你,你這個該死的天才。”詛咒師咬牙切齒道,“像你這種人,永遠都不可能理解我們這些弱者的感受。”

  “從覺醒了術式開始,我就被當做廢物,被嘲笑,被輕視,被人說你不如去做個打工的普通人,就連我的女朋友都瞧不起我……憑什麼,就因爲我的術式做不到攻擊嗎?但我只拿着刀,也照樣把她殺了啊!”

  詛咒師瘋癲地自得起來:“我是廢物,但我也能製造出麻煩!我隨隨便便就能殺掉那些掉以輕心的普通人,我給他們放血,聽他們哭喊着求我,那些當初料定我成不了大器的咒術師反而要來絞盡腦汁地搜捕我……我藏在畫裏,他們怎麼抓?”

  “現在倒黴的輪到了禪院家,高高在上的禪院家!我拿着刀,我進來了!原本我只能遠遠望着,被當成豬狗一樣轟走的神聖的地方,我就這樣進來了!”

  “那些用鼻孔看人的大人物們,他們倒在我面前,和那些普通人沒有區別,現在

  他們成了待宰的豬狗,我這個當初被他們當做笑料的四級咒術師來放他們的血!”

  詛咒師說着說着就狂笑起來:“殺了我吧,你們殺了我吧!但是你們記住,是我,一個曾經被評定爲四級咒術師的人,我用我的命換了大人物的命!”

  “我放幹了他的血,我殺了他!”

  “我殺了你們禪院家的大長老!”

  夏油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地面上橫七豎八躺着的那些人之中,身下血最多的,是一個面色如紙般青灰,滿臉皺紋,已經毫無氣息的老者。

  他的脖子上被劃開了一條皮開肉綻的深深刀口。

  修也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大長老,重又擡頭看向痛苦卻得意的詛咒師。

  “嗯,我看到了。”修也說,“謝謝你啊。”

  詛咒師:…………

  啊?

  “我對你殺了誰沒有興趣。”修也說,彷彿剛纔爲了直毘人而手指顫抖的根本不是自己,“我感興趣的是,你究竟是從哪裏得到了禪院家遭難的消息,竟然趕在了五條家和高專行動之前就溜了進來?”

  “四級咒術師,你的消息渠道可不只是四級的水準啊。”

  詛咒師沉默了下來。

  修也環起雙臂,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站姿:“沒關係,如果你想和我耗,那我有的是時間,畢竟這是我家。”

  詛咒師嘶聲說:“不,你耗不起。因爲我已經要達成目的了。”

  “目的?我看未必。”修也掀起眼皮,“讓我猜猜,其實你們不止一個人吧?”

  “你只是被放出來探路的誘餌,作爲清場的先鋒,在禪院家四處遊走,出現在這裏也是爲了控制住禪院家的首腦,給真正行動的主要人物通風報信。”

  “真正辦事的那個人,現在應該在禪院家的庫房。他想要偷禪院家的寶物,對嗎?”

  禪院修也如同會讀心的惡魔,將詛咒師的計劃一條一條地列了出來。詛咒師的脣角抽搐,他扭曲着五官,低聲咆哮:“你……你猜到也沒有用,因爲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到了!”

  夏油傑輕笑一聲:“說你是廢物,還真沒有冤枉你。”

  詛咒師憤怒地瞪向夏油傑。

  “你都能想到分頭行動,你覺得我們就想不到嗎?禪院家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庫房,你認爲我們會忽略這一點?”

  “很不幸。”修也平靜地說,“你的同伴在庫房見到的或許是特級,但不會是特級咒具,也不會是特級咒物。”

  他將看到的,是特級咒術師,五條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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