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乔旭将情绪压在心底,问道:“小叔怎么样了?”
程威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医生說生命体征還不平稳,随时都可能……”
乔旭心裡像是有一座塔轰然倒塌。从他八岁起,乔晋渊就像巨人一样屹立在他的人生中,无论何时都为他遮着风挡着雨,他怎么会倒下呢?怎么会需要他跨越大洋回来签病危通知书呢?
“小乔先生?”程威唤道。
乔旭倏然回神,如今小叔已经不能让他依靠了,他必须坚强起来,做自己的主心骨。
他去找了医生,表示家属已经到场,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之后就跟程威一左一右坐在了icu外面。程威偷偷瞥了眼,见老板的這位亲侄子直直地望着icu的门,眼神空洞,整個人死气沉沉的。
程威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不太擅长干這個。两人沉默以对,過了很久,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小乔先生,乔董进手术室前曾经立下——”他舌头紧急打了個转,好悬才把“遗嘱”两個字吞进去,“曾经留下一些话。”
乔旭动都沒动一下:“小叔說什么了?”
程威掏出手机,把当时的录音放给他听,一边想着,希望小乔先生坚强一点,支棱起来;一边又想,他会不会因为遗产分配不均,怨恨自己的叔叔?
毕竟,那些房产的价值跟东庭的股份可沒法比。
他小心观察着乔旭的神色,却见他听完后就陷入了恍惚之中,他连唤了几声,乔旭都沒听到,只好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
乔旭激灵一下回過神来,转头看他:“怎么?”
程威问道:“您沒事吧?”
乔旭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乔家出事一年后,他才九岁,邻居孩子欺负他,他打不過,被推倒在地,熊孩子们骂他:“沒爹沒娘的孤儿,以后只能去垃圾堆裡捡东西吃!”還說,“就你们家那破房子,才沒有女孩子愿意嫁你,将来你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乔晋渊回家的时候,他正缩在破旧的沙发上,见到小叔,忍了一天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带着哭腔把熊孩子们骂他的话复述了一遍。当时乔晋渊說:“乔旭,不是别人說你怎样就会怎样的,你以后是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决定。”
乔旭那时年纪小,理解不了這话的深意,迷茫地望着他。
乔晋渊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說:“放心,将来小叔给你买房子,不会让你娶不到媳妇儿的。”
這些年叔侄俩聚少离多,又差点因为余殊反目为仇,乔旭被余殊赶回米国后,只跟乔晋渊打了声招呼,就再也沒有联系了。他以为,叔侄俩的关系以后就這样了,会维持在一個不冷不热的状态。
可是乔晋渊在重伤之际,還清晰地记得十六年前对他许下的承诺。
乔旭捧住脸,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夜花千树从湛城回来的时候,是個阴霾天。一走进外公家的院门,就见到余殊软绵绵地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正在盯着院墙发呆,连他走到身旁都沒注意。
他笑着叫道:“余殊。”
她像是被人从梦中唤醒,眼神迷茫,片刻后才道:“夜老师,你回来了。”
夜花千树点头:“你在想什么?這么入迷。”
余殊仰头看他,一個星期沒见,他看起来跟先前并无不同,可是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了些许变化。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大能用语言描述,因为细细咀嚼,他的声线、语调都很正常。余殊想了想,如果非要說的话,她感觉他的声音裡少了一些温柔。
這很奇怪。他明明长得温润如玉,此时眼神温和,嘴裡也說着关切的话,她怎么会有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呢?她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這個无厘头的事。
夜花千树见她傻傻的,笑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变痴呆了?”
对于他的调侃,余殊也沒在意。自从那天看到叔公留给外公的信之后,她就一直是這個状态。她看了看時間,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正想问夜花千树饿不饿,忽然想起一事:“夜老师,你认识我叔公嗎?”
夜花千树跟乔晋渊年纪差不多,比余殊大着好几岁,对叔公有印象也說不定呢。
果然,夜花千树点头:“還有点印象,他好像……”他回忆片刻,這才道,“跟你妈妈关系不错。”
离经叛道的男人,家裡人都以他为耻,只有小侄女整天跟在他身后,想不注意都难。
余殊腾地站了起来。
正好外公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她急急跑過去:“外公,你的书房有沒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叔公遭遇空难前,把研究资料全部给了侄女,想必也有跟她讲過其中的凶险之处。周辰星可能一早就有心理准备,那她和丈夫开启辰星计划的时候,是否也曾给家人留下過“遗书”呢?
那时余殊才十四岁,是個无忧无虑的少女,他们并沒有向她透露過一星半点。而从辰星计划搁置十年,乔晋渊才重启来看,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否则一早就该彻查此事,给恩师和师母报仇。那么,如果周辰星真的想要交待什么,就只能是留书给老父亲了。
乔旭签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堂堂好莱坞影星,硬是在icu外面熬得像個野人,乔晋渊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允许探视了,虽然每次只有一刻钟的時間。
乔旭第一次进icu,见到乔晋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旁边数台机器记录着他身体的各项数据。而他本人则紧闭双眼,静静地躺着,胸膛起伏很小,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要以为他沒有呼吸。
那张英俊的脸苍白如纸,眉头微微拧着,似乎昏迷中也能感觉到痛苦。
乔旭看得心如刀割。
出来后,主治医生特地将他带到办公室,跟他商谈后续治疗事宜。医生說道,他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靠病人自己了,让家属想想有沒有办法能唤起他的求生意志。
乔旭第一個想到的当然是余殊。可余殊现在在乡下外公家,還是乔晋渊亲自送走的,就算余殊顾着师兄妹的情谊,肯回来帮忙,他们也不敢冒险叫她回来。
乔旭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到了一個办法,他让护士帮忙在乔晋渊耳边循环播放余殊配音的广播剧,试图用余殊的声音唤起乔晋渊的求生意志。
一個星期后,乔晋渊终于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因为是重症,所以安排了单人间。乔旭這些天一直守在医院,饭菜全是程威从公司带過去的——现在形势严峻,外面的饭店早就全部关门了,就算沒关门,也不安全,而东庭制药在之前就請了专门的厨师,给公司留守的人做饭。
尽管饭菜闻着很香,但乔旭沒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程威劝道:“小乔先生,您還是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现在乔董昏迷不醒,虽然公司有陆总和姜副总坐镇,但……”
他不敢說下去,乔旭却明白了。乔晋渊昏迷這么多天不醒,虽然暂时沒有生命危险,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恶化呢?万一他有個三长两短,公司总不能让两個外人做主。是,乔晋渊进手术室之前,是說過要把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余殊,但這“遗嘱”并沒有经過公证,也不知道作不作数,而且余殊也不一定会要,那乔旭就是唯一的继承人,還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乔旭哑声道:“我知道,我会保重自己,你先出去吧。”
程威默默叹了口气,收拾东西,退出了病房。
乔旭拿出手机,点开余殊配音的一部广播剧,将手机放到乔晋渊耳边。然后他枕着双手,趴在了床头,闭上眼睛,跟乔晋渊一起听剧。
他不知道余殊的声音能不能让昏迷中的乔晋渊听到,但他知道,這是唯一能对乔晋渊的病情有帮助的方法,也是唯一能让他自己坚持下去的方法。
他又想余殊了,很想,自从被她赶回米国后,每一天都在想。可他分毫都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她知道,也不能让把自己拉扯大、重伤之下都還牵挂着自己沒娶媳妇儿的小叔知道。
只有這個时候,当他闭上眼睛,沉入黑暗,耳边充斥着余殊的声音时,他才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他今天放的,是余殊刚出道不久的那部广播剧,余殊饰演一名歌手,在剧中有不少唱歌的片段。余殊的声音很好听,但唱歌着实不怎么样,他還记得当年录這部广播剧时,她天天早晚都在家裡念,简直魔音贯耳。
不但自己唱,她還非要拉着他一起唱,最后他录了两人的合唱当作来电铃声,這些年手机换了好几個,铃声却一直沒换過。
剧裡的余殊又开始唱歌,正式录的时候她已经练得很好了。乔旭听着听着,歌声忽然大了起来,其中還夹杂着自己的声音,他一时沒反应過来,直到他的声音消失,又变成余殊独唱。他才猛然醒转,刚才那個好像是来电铃声?
他把手机从乔晋渊枕边拿了過来,发现上面果然有一個未接来电,是余殊打来的。
就在他想回拨的时候,余殊又打了過来,他赶紧接起:“余殊?”
余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晋渊醒了嗎?”
她一来就问乔晋渊,乔旭心裡酸酸的,好在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绝不可能得到余殊這件事,因此情绪波动也不算大,声线保持着稳定:“還沒有,不過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而且生命体征比较平稳。医生說,之后全看他的求生意志了。”
余殊打电话過来,其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乔晋渊說。這些天她一直沒有联系羊城這边,但想乔晋渊的情况应该沒有恶化,甚至已经开始好转,否则乔旭一定会通知她。谁知,乔晋渊到现在都沒醒。
乔旭问道:“你找小叔是有什么事嗎?我能不能帮上忙?”
余殊想了想:“等他醒了,让他给我打個电话吧。”
這几天她查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往事,乔晋渊已经被牵扯进去了,她不想乔旭也无辜受累。
乔旭很失望,但并沒有表现出来,只道:“好。”
他等着余殊先挂电话,却听她說:“你在病房嗎?我能不能跟晋渊說說话。”
乔旭心头的酸楚简直要将他淹沒了,好在是打电话,他還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被余殊发现:“好,我把手机放他耳边,你跟他說。”
他存了点私心,点开了功放,想要“偷听”余殊对乔晋渊說了什么。结果余殊根本沒說什么暧昧的话,只說:“晋渊,你要快点醒来,還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
乔晋渊毫无反应。
余殊叹口气:“你睡太久了,快醒来吧。”
她知道自己說這些话都是徒劳,乔晋渊昏迷着根本听不到,只是聊尽人事罢了。說完就准备跟乔旭道别,然后挂电话,谁知就在這时,她忽然听到那头传来一声虚弱的:“余殊——”
尽管声音很低,但那声线太熟了,余殊失声:“晋渊,你醒了?”
床头的乔晋渊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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