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天
当红旗牌小汽车开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闻从音刚从供销社那裡临时买了些糖果、糕点。
她這倒不是买了自己吃,而是预备着到了上海那边可能派的上用场。
红旗车喇叭哔哔作响。
闻从音起初沒反应過来,還往路灯的方向让了让。
等车子停下,车门打开声传来,她才意识到可能是耿序,回头看了一眼。
耿序穿着便服,长达膝盖,大阔步朝她這边走過来,拿過她手上的行李箱,“上车。”
闻从音愣了下,急忙追上去。
驾驶座上坐了個人,闻从音见耿序往后面去,犹豫一瞬也跟着在后面落座。
“小徐,开车吧。”
耿序对前面的司机說道,然后回過头,从口袋裡掏出两张硬座票出来,“事情太匆忙,临时只能买到硬座票,你不介意吧?”
即便闻从音不了解這個年代,也是千禧年长大的,哪裡能不知道临时买车票多不容易,有座位她就心满意足,“真是太好了,多谢你,不過怎么有两张票?”
耿序道:“我买了一张给自己。”
?
闻从音有些疑惑,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您是要去哪裡?”
耿序淡淡道:“跟你一块去。”
前头的小徐从后视镜裡飞快地看了闻从音一眼。
闻从音察觉到了,但是她有些傻眼,“你跟我去?”
“不然你一個人,大半夜的坐火车到上海,出什么事,谁负责?”
耿序语言果断,仿佛這句话天经地义。
闻从音眼神露出错愕神色。
她张嘴想說什么,但又怕說出来是自作多情,兴许這個年代的军人都是這么淳朴、热心,讲究一個送佛送到西呢。
她回想了下,原著中關於耿序的剧情,只记得男二江河說自己的這個叔叔为人說一不二,有原则,只可惜一直找不到合眼缘的对象,所以终身未婚。
想来以這样的人品,断然不会对自己存着什么宵小心思。
“那真是谢谢你,回头我给你们团部送锦旗。”
闻从音想了想,說道。
耿序垂着眼,掠過一丝笑意,倒也沒說什么,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买的车票是8点15分的。
到了火车站后,闻从音想拿行李箱,耿序已经抢先拿過,示意她下车,然后对小徐道:“小徐,麻烦你把车开回去,今晚上辛苦你了。”
他塞了一包大前门给小徐。
小徐都快乐出牙花来了,敬了個礼:“小徐不辛苦,领导辛苦。”
噗嗤。
闻从音沒忍住笑出声来。
耿序看了她一眼,眼神微扬,似乎是在询问,他低头冲小徐摆摆手,小徐這才开车走了。
即便是八点多,火车站依旧人头攒攒。
闻从音亦步亦趋地跟着耿序上了火车,本以为挤上车就大功告成,可等上了扯,闻从音傻眼了。
火车上装载的乘客百分百远超過座位,就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還有人喊道:“哎呦,我的鸡,我的鸡飞了。”
用鸡飞狗跳不足以形容眼前這辆绿皮火车,如果不是耿序在前面开路,闻从音觉得靠自己根本挤不到位置。
为了跟上他,她不得不抓住对方的袖子。
好在耿序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就是這裡,坐吧。”
对着车票,耿序只是看了一眼那两個穿着破棉猴的壮汉,两人就一声不吭站起来了。
闻从音挤到裡面坐下,长吁一口气。
“你的手。”耿序把行李箱放到脚下,看了眼闻从音的手。
闻从音這才意识到自己還抓着人家的袖子不放,脸上一红,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刚才怕走散了。”
“沒什么。”耿序道,他看了下周围,见都是些普通老百姓,這才问道:“先前来不及问,现在方便說下你去上海到底是为什么事嗎?”
這件事,若是旁人问起,闻从音不会多說。
但介于這次搞不好還多的是拜托人家的时候,闻从音便把外甥女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现在過去太匆忙了,但丽娜那個大伯父一家,我真怕他们干得出继续把人赶出家门的事。”
耿序脸上露出思索神色。
他看了看闻从音一眼,“你的意思,是想把人带回来。”
闻从音看向耿序,“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耿序摇摇头,他瞧见对面几個带红袖套的青年坐下,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沒這么想,其他的事咱们回头再說。”
闻从音也瞧见那几個hwb了,会意地点点头。
从上海到北京,火车足足从黑夜开到白天,早上九点半,陕西南路287弄步高裡早已满是人间烟火,家家户户门口的煤炉子热着稀粥,有老大爷、大娘赶着早市去买了今天的新鲜菜色。
“哦哟,今儿個早市上的鱼虾新鲜哦,不贵,才四毛钱一斤。”
老大娘炫耀地跟邻居们摆弄买来的鱼虾。
上海人好面子,即便家裡再穷,到年底了也得买些好菜好肉。
闻从音跟耿序两人出现在這裡的时候,很快引起了楼道上說话的几個老大娘的注意。
原因无他,他们俩面孔生,又长得好,男的個子高,精神,女的气质清秀,光看两個人的穿着打扮,就不像是来這地方的人。
“两位同志,你们找谁?”
林大娘過来,有些不敢认,只是觉得闻从音有些眼熟。
上次闻从音来的时候是17岁,现在已经21岁了,自然有些变化。
“林大姐,是我,丽娜的小姨。”
闻从音却很快认出了林大娘。
林大娘大吃一惊,“是你,小闻,你、你怎么来的這么快?”
她丢下手上的菜,朝着闻从音走過来。
闻从音道:“收到你的电报,我吓得不轻,哪裡還敢耽误,丽娜呢?”
她抬头往楼上看了看。
赵安国就住在赵丽娜原先的家,二楼。
這不抬头還好,一抬头,闻从音就瞧见了個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的小姑娘被推着从门裡出来,小姑娘身子单薄,撞到了栏杆,却一声不吭。
旁边走廊上做饭的孙大姐实在看不過去,手上搅和着的勺子一搁,過去搀扶起赵丽娜,冲着推人出来的黄丽英骂道:“黄丽英,大早上你干什么呢,别造孽了行不!”
黄丽英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哟,孙大姐,关你什么事啊,我家孩子我爱怎么着怎么着,你要是心疼,你领回家去啊。”
孙大姐瞧黄丽英這幅模样,气得牙都疼了,“你說這什么话,這几天,這孩子不是街坊邻居照顾着,早就冻死了,早上林大姐才把孩子给你送回去,你倒好,這不到一個小时吧就把人赶出来了!”
左邻右舍也都指指点点。
黄丽英双手叉腰,对邻居们的议论置若罔闻,甚至還理直气壮地說道:“你们别只会說风凉话,有本事把人领回去,這孩子手脚不干净,我們家哪裡敢收留她!”
她說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众人。
众人虽然恼怒赵安国黄丽英夫妻不做人,可這年头物资紧张,城裡人凭粮本买粮,大人一個月月均27市斤,小孩减半,一個月下来,可谓捉襟见肘。
一时半会儿接济下赵丽娜一两碗饭還容易,长期吃下来,哪裡承担得起。
因此,对上黄丽英咄咄逼人的眼神,众人都无奈地避开眼神。
“你们瞧瞧,你们自己都不情愿,凭什么委屈我們家啊。”
黄丽英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說道。
她正說着,就瞧见林大娘带着两個陌生的人朝這边過来,黄丽英旁人不怕,对林大娘還是有几分畏惧的。
看了看被孙大姐护在身后,一言不发跟哑巴似的赵丽娜,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算我們家倒霉。”
“說什么,你们這聚在一起干什么呢?”
林大娘风风火火地带着闻从音、耿序過来,她瞧了眼低着头,穿着单衣,手脚都冻得发红的赵丽娜,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对黄丽英道:“黄同志,今早上我怎么跟你說的,让你给孩子挑一身厚实的衣服,這孩子怎么還穿這么一身,這要是冻出病来,我看你们怎么跟她小姨交代!”
闻从音已经看到赵丽娜,在看到赵丽娜的一瞬间,她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
原著中那個聪慧狡黠,残忍冷酷的女反派,眼下却是個穿着洗的发白的单衣,赤着脚,脸上、脖子上、手都冻得发红的六岁孩子,她实在太瘦,瘦的叫人一看就联想到了刚出壳那种小雏鸡,只剩下一把骨头。
而她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冷漠空洞,明明不過才六岁,却让人感觉她那幼小的身体裡住着一個饱经沧桑麻木的灵魂。
闻从音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上去严严实实地裹住她。
赵丽娜沒有任何反应,她像是一面镜子,眼睛裡倒映出闻从音。
“哎呦,你,你這什么人啊,又是哪裡跑来瞎好心的。”
黄丽英翻了個白眼,嗓音尖锐,眼神在闻从音身上扫過,带着打量。
“我是她的小姨,你就是丽娜的大伯母吧,几年前我過来,你们当着街道办的人拍胸口保证会照顾我的外甥女,结果你们就是這么照顾的。”
闻从音简直从心裡冒火,“黄世仁对白毛女都沒对你们对這孩子這么狠毒,你们這分明就是在虐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