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天
在這個阶级斗争严峻的时代,被人說是黄世仁可不只是一句骂名這么简单。
黄丽英立刻变了脸色,指着闻从音道:“你骂谁黄世仁呢,你们大家评评理,我們家对赵丽娜怎么样,要不是她手脚不干净,偷了我們家留着過年的腊肉,那块腊肉足足三斤啊,三斤那么重,她自己全都吃完了,這可是我們留着過年招待亲戚的!谁家碰上這种事,不得教训自己孩子啊。”
她說到這裡,捶胸抹泪道:“也是我們倒霉,這别人的孩子真是养不得,自己孩子做這种事,谁家不打一顿,骂几句,這别人的孩子做了這种事,管又管不得,還得被人骂是黄世仁!”
黄丽英這么一說,众人都不好說什么了。
毕竟三斤腊肉真不是小数目。
林大娘也道:“你管孩子可以,不能把孩子撵出来啊,有什么话好好說嘛。”
“林大娘。”赵安国带着儿子赵宝山从人群裡挤进来,林大娘看到他回来,松了口气,赵安国還算是能說理的,她立刻道:“赵同志,你回来的正好,今早上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說会好好照顾好孩子,怎么我們前脚走,你们后脚又把人撵出来,人家小姨今天過来就瞧见了,你们這么做传出去,影响的可不只是你们自己的名声,還带累了咱们這片地方!”
赵安国闻言,看向黄丽英一眼,眼神带着点儿力度。
黄丽英脸上露出心虚神色。
赵安国收回眼神,看向林大娘,松开拉着儿子的手,一脸诚恳:“林大娘,是我治家无方,沒管好我老婆,你们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這样的事了。”
“以后?”
闻从音抱着瘦瘦小小的赵丽娜,看向赵安国,“你說的倒是轻巧,那万一再有這种事呢?”
“你是?”赵安国眼神落在闻从音身上,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表情却分明带着轻视、不屑。
林大娘忙介绍:“赵同志,這是丽娜的小姨闻同志,特地過来找她的。”
“哦。”
赵安国听见這话,眼神闪了闪,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小闻,你年纪還小,不懂得带孩子多不容易,先前丽英干出這种事,我并不知情,等我知道后我也批评過她了。不過丽英也是有苦衷,這孩子手脚不干净,必须得狠狠教训,不然小时偷针,大时偷金,长大之后,那還得了。我的弟弟弟媳妇去得早,成分又不好,我們当伯伯伯母的越要肩负起教育好孩子的重任,不能让孩子走上岔道。”
“如果因此,你们要责怪我,批评我,我也心甘情愿!”
赵安国显然比黄丽英会說话,也会做人。
他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說出来,周围那些被黄丽英惹怒的邻居都不禁有些动摇。
就连林大娘也跟着說道:“赵同志說的是沒错,孩子必须得从小抓紧教育!”
闻从音眼裡几乎都冒火了。
她感觉得到自己握着的那一只小小的手越来越冷,当她低头看赵丽娜的时候,那孩子低着头,脸上沒有表情,像是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
在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将来赵丽娜会成为反派。
有赵安国這么一個巧言令色,满肚子算计的伯伯,又有黄丽英這么一個恶毒无情的伯母。
赵丽娜的成长過程中,会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林大娘這些人固然对她是同情的,可同情有限,又容易动摇。
她的生活只带给她痛苦,磨难,她见到的人恶毒得毫无底线,善良的太過柔弱。
“赵同志、黄同志,你们口口声声說丽娜偷了腊肉,你们有证据嗎?!”
闻从音压着火气,冷静地质问到。
赵安国還沒来得及开口,黄丽英就抢先道:“這要什么证据,我們家裡就四個人,腊肉沒了,不是她偷的,又是谁偷的?”
闻从音简直觉得可笑。
“這么說,這是你们的猜测,你们根本沒看到?”
黄丽英沒好气道:“用看嗎?东西丢了,我們家三口不会偷,当然是她偷了!”
闻从音质问道:“那你们找回腊肉了?”
赵安国见闻从音揪着這件事追问,心裡有些顾虑,便保守地回答道:“這腊肉丢了,肯定已经被人吃完了,哪裡還能找得到。”
“那好,我可以作证,我外甥女赵丽娜绝不是偷腊肉的人!”
闻从音抱起赵丽娜,对众人道:“你们看看丽娜的脸色,枯黄苍白,這分明是长期处于饥饿的面相。她估计都沒吃饱過,這样情况,三斤腊肉就算分成几顿吃,都会拉肚子,难以消化,這种天气,還有可能会引发感冒、发烧,但丽娜却沒有這种症状,這說明,腊肉不是她吃的,而是另有其人!”
她的眼神落在赵安国的儿子赵宝山身上。
赵宝山烧的小脸发红,吸着鼻涕,穿得严严实实,却還一直叫冷。
孙大姐一拍手,“哦哟,我想起来了,他们家宝山這几天一直跑公厕来着,天天晚上哒哒哒地从我們家门口跑過去!”
這年头的弄堂每层楼都有一個公厕跟水房。
别的事情瞒得住别人,可上厕所,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对,对,老赵今天早上不也是說孩子发烧,带孩子去医院看病嗎?”
另外一個邻居也想起了:“我還纳闷他们家宝山平日裡穿的那么严实,怎么反倒生病了,丽娜穿成這样,却沒病。”
“你、你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不是证据!”
黄丽英慌了,恼羞成怒,打算来個打死不认。
闻从音眼皮抬起,看了黄丽英一眼。
她从口袋裡掏出两颗橘子糖,走到赵宝山面前,搓弄那糖果壳,赵宝山病的迷迷糊糊,可瞧见那金灿灿漂亮的包装纸,却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伸出手要抢。
闻从音躲开他的手。
“糖,给我,给我!”
赵宝山是個急性子,抓着闻从音的手要抢。
闻从音故意剥开一颗塞进赵丽娜的嘴巴,然后拿着另外一颗对赵宝山道:“小弟弟,這糖可以给你,但姐姐要问你一件事,你要是回答的出来,姐姐就把糖给你,回答不出,就给丽娜吃。”
“你——”
赵安国眼皮一跳,怕儿子沒心眼,被哄骗得說出实情,想上来拦住。
耿序却拦住他,他沒說话,只是盯着赵安国。
那气场就叫赵安国有些畏惧。
“你是谁,凭什么拦着我!”
“有什么事等小闻同志问了再說。”耿序撂下這句话,就沒搭理赵安国。
只是他大马金刀地挡在赵安国跟前,把赵安国衬得跟鹌鹑一样,赵安国又急又气又自卑。
“姐姐问你,腊肉怎么做才好吃,你知道嗎?”
闻从音从耿序的背影收回眼神,心裡有些感激,低头看着赵宝山,问道。
赵宝山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我当然知道,我們家這几天天天吃腊肉,腊肉炒的最好吃,可香了。”
不必闻从音再說什么,只是听到這句话,大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把糖给我,给我!”
赵宝山催促着,還上手抓闻从音的手。
闻从音還不至于跟一個小孩子计较,把糖塞给了他,然后看向赵安国、黄丽英,“你们怎么解释?不是說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嗎?你们一家子贼喊捉贼,這算什么?”
赵安国、黄丽英夫妻俩脸色绿了又黑。
黄丽英梗着脖子道:“小孩子說话,哪裡能当真,再說了,屁大一点儿事,過去就過去了,這都是我們家裡的事!”
“你家裡的事?”
闻从音黑着脸,“你家裡贼喊捉贼,就让我外甥女背锅,三九寒冬把人赶出来挨冻,要不是街坊邻居大家人好,拉了一把,這会子我過来,岂不是只能看到我外甥女的尸体了。我看你们這分明是赵借口虐待儿童,我要去找妇联反应!”
闻从音說完這话,二话不說就要走。
林大娘等人忙上来拦着。
“小闻啊,這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這点事就别让妇联为难了。”
“是啊,小闻,我看他们以后肯定不会再敢做這种事了,他们又是丽娜的大伯大伯母,自家亲戚,何必把事情闹大。”
耿序看着眼前這一幕,并不惊讶。
自古以来人性都是如此,牵扯到别人的利益還好,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這事要是闹到妇联,步高裡弄這裡街道办的领导干部跟住户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這些人,自然不愿意闻从音把事闹大。
但接下来的這一幕,就让耿序有些诧异。
面对众人的阻拦,闻从音竟然沒有惊怒,在意思一下的挣扎過后,她叹了口气,对着阻拦劝說的林大娘道:“林大娘,我這回真是看您的面子上,我听你的,但這事决不能就這么算了。”
林大娘松了口气,心裡也觉得自己有面子,她拉着闻从音的手,“小闻,你放心,大娘给丽娜做主,一定给你们讨個公道。我看這样,要不你们到我家裡去,咱们有事好商量。”
闻从音看了看怀抱裡的孩子,犹豫一瞬,“還是不了,我們這一晚上火车過来,都沒吃饭,现在带孩子出去吃饭,晚上再带孩子過来,咱们再商量,你看,成不成?”
林大娘有什么不成的。
再說,让她自己掏钱给他们三個吃喝,她也肉疼。
于是。
闻从音就這么简单地将赵丽娜带了出来。
她抱着孩子走出步高裡,耿序就开口了:“孩子我来抱,咱们先去招待所把东西放下。”
闻从音犹豫一瞬。
耿序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鼻子,“你跟我客气什么,你自己也拿件外套穿吧,别回头自己冻病了。”
他說的实在有道理,闻从音便沒有客气,将孩子放下,打开行李箱,拿了一件外套穿上,這才觉得暖和了些。
她越发觉得赵安国夫妻俩不是人。
仅仅是脱了一件外套一会子,她都觉得冷得难受。
赵丽娜穿着這么一身单薄的衣裳,還光着脚,這能好受嗎?
可怜的是這孩子连叫唤哭诉都沒有,显然早已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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