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孝贤皇叔(上)
透過朦胧的微光,我发现自己躺在乾坤宫寝殿内的龙床上,有個模糊的人影正笔直地坐在我的床沿,背靠着那根盘龙床柱,双目紧闭,似是睡熟了。
我吓了一跳,慌忙想要坐起身,但下一秒却愕然发现对方竟是昨夜才见過的洛心尘,不過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两只手此刻竟死死缠在他的腰际——
這是什么情况?!
我的脑子当场懵了,几乎一片空白。
暂且不论我为何会睡在這裡,单是我双手紧紧搂着洛心尘的腰的這一动作,就足以让我的整個脑回路直接陷入崩塌。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对眼前這個称得上是有些陌生的侍卫做出如此的亲密举动?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我就這样呆坐在床上怔忪了半晌,方才慢慢回過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将自己的双手从对方腰间抽了回来。而昨晚发生過的那些破碎片段也在我的脑海中一一串联、回放——
我在冷宫被一個怪物吓晕了,之后是洛心尘将我摇醒的,而我一醒来便本能地抱住他开始放声大哭,后来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期间又断断续续地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会接着上回继续哭,而每次也都是這個洛心尘在一旁出言安慰我,就這样周而复始地持续了一整夜。
看着此刻一脸疲惫状靠坐在床柱上熟睡的洛心尘,我的心裡莫名有些懊恼——
我身为月檀新上任的皇帝,不仅被一個怪物吓哭了,而且還沦落到要贴身侍卫来安慰我,這实在是有够丢脸的。倘若被這家伙不小心传了出去,我在他人面前就毫无形象可言了,就算只是传到母后那儿,估计也够我丢人现眼的了。
母后曾說,我小时候睡觉经常容易惊醒,然后一醒就哭,一定要有人安慰我才能重新睡着,我還以为我长大了就不会這样了,却沒想到這個病跟年纪并沒有关系,而是完全取决于我的胆子。
我想,我昨晚应该是被洛心尘从冷宫抱回来的,虽然具体细节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但从我刚才的那种姿势来看,他除了抱我回来,好像也沒有第二种方法了,幸好他昨晚沒有多事地帮我更衣,当然這也归功于刚才那個略微有些羞耻的姿势,否则,我的女子身份怕是已经暴露了。
兀自郁闷了一会儿,我伸手将原本盖在我身上的那條锦被盖到了洛心尘身上,然后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殿。
有一名内侍太监這会儿正守在寝殿门外,看上去有几分眼生,见我此刻推门出来,抬脚要跟,我无声地朝他摆了摆手,然后独自一人往乾坤宫外走去。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我這位名义上的皇太子称得上是在母后的万般保护中长大,就连后宫之中的各种勾心斗角都见得极少。哪怕是今次的帝位之争,也因为有母后在后方坐镇,所以我本人并沒有承受太多压力。
不夸张的說,在昨晚之前,我曾以为這個世界会和母后的永安宫一样永远安宁美好,但现在——
我发现我错了。
除了母后的永安宫,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就连父皇生前住的乾坤宫也不例外。而我自己亦是一样,离开了母后的保护,我根本就一无是处——哪怕只是冷宫裡一個面目可憎的怪物,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我吓得半死。
难怪母后那天离开乾坤宫时会对我說那些奇怪的话,也难怪父皇以前一直不希望由我来当這個月檀皇帝。
因为,我的确不适合。
我信步登上位于皇宫东南面的城楼。
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因为从這裡望出去,几乎可以将整個月檀境内的所有美景全都尽收眼底。
小时候,孝贤皇叔常常带我来這裡玩,他說登高可以解忧,观景可以舒情。所以,我以前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跑来這裡眺望远处的风景。
而今日,我才刚踏上城台,就发现不远处的垛口边已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孝贤皇叔。
我的眼前顿时一亮,而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
“皇叔!”
孝贤皇叔闻声回头看我,许是被我這一身明黄色的新帝装束晃了晃眼,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出声:“……原来是小容儿!”
顿一下,又好似不经意地添上一句,“多日不见,小容儿倒是变了些样子……”
我听出他掩在這句话裡的疏离之意,当即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语带郁闷地反驳:“皇叔,容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别再叫我的小名了?”
孝贤皇叔听到這话再度一怔,而后冲我自嘲一笑道:“呵——倒是皇叔糊涂了!皇叔差点忘了,小容儿如今已经登基为帝,皇叔应该尊称您一声‘新帝陛下’了……”
他這话一出口,我脸上的神情也立马一垮,随后嘟起嘴,不情不愿地接话:“如果是這個称呼的话,那皇叔還是继续叫我小容儿吧……”
孝贤皇叔這次又怔了怔,而后突然毫无预兆地冲我笑了起来,是我最喜歡的笑容——
我很喜歡看皇叔笑,因为皇叔每次笑起来,都会让人觉得眼前一片春光明媚。
皇叔也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是标准的瑞凤眼,眼型细长,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尤其是笑起来时,那双眼眸中仿佛荡漾着粼粼的波光,能令人融化其中。
不過皇叔本身倒是很少笑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难得会像此刻笑得這般动容。
笑了一会儿,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然后问我:“這個新的称呼不好么?”
我扁扁嘴:“因为這样,感觉和皇叔距离好远啊……容儿一点都不喜歡這样……”
其实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叔以后称呼我的时候,能去掉前面那個“小”字而已,這样听起来,关系也会显得更亲密。
孝贤皇叔看着我不說话,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但他看我的眼光却是异常温柔的,就和以前一样。
所以我又接着问他:“皇叔的病已经好些了嗎?”顿一下,“皇叔之前病了那么久,就连容儿的登基大典都沒来参加,容儿很担心你呢……”
闻言,孝贤皇叔的眼光莫名一闪,不過语气倒是沒有什么明显变化:“倒是让小容儿牵挂了,皇叔如今已经好多了……”
我听他這样一說,心裡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容儿可是很期待能早点在朝堂上看到皇叔呢!”
“噢?”孝贤皇叔的眼光再度闪了闪。“小容儿真的這么想?”
“自然!”我用力朝他点头,“皇叔你也知道,容儿本就天资差,以前也从未接触過朝堂,有很多朝堂上的事情,容儿根本就不懂,還有那些文武百官的模样,容儿到现在都還沒有认全,容儿只要一想到以后每日上朝,面对的都是一些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官员,心裡就觉得非常不安,但如果有皇叔在的话,容儿会觉得安心许多……”
孝贤皇叔大概是沒想到我会說出這样一番话来,一時間竟愣住了,且半天都沒有出声接茬。
我有些不解地冲他眨巴眨巴双眼,轻声探问:“皇叔,容儿說错话了嗎?你为何這样看着容儿?”
“不,沒什么——”孝贤皇叔回過神,再次冲我浅浅一掀唇角,“皇叔只是觉得心裡有些安慰罢了,有小容儿這般惦念着皇叔,皇叔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我看的出,皇叔這次的笑似乎有些勉强,让我心裡也莫名生出几分疑惑,我正想开口细问,一個侍卫装扮的身影却抢先一步突兀出现在我的视野裡——
因为我此刻所站的位置背对着台阶,所以我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刚从下面上来,還是原本就站在城楼上的,但他显然是认识我的,一上来便极为恭敬地朝我行了個礼,然后才转向皇叔发话:
“王爷,太皇太妃那儿請您過去……”
這名侍卫的脸看起来明显有些陌生,而且声音也同样沒怎么听過,不是以前那個常常跟在皇叔身边、名唤煜影的贴身侍卫。
我张了张嘴,很想问皇叔为何不是煜影跟在他身边,但转念想想,又觉得這個問題有些多余,毕竟皇叔身为月檀亲王,身边又怎么可能只有煜影一個侍卫,他爱带谁出来都是他的自由。
不過令我意外的是,皇叔本人在见到這名侍卫出现时,表情似乎有些诡异——不仅当场敛了笑容,而且那一瞬的眼神也明显透着复杂,但還沒等我看明白,他就已经重新恢复正常,然后转头看向我,眼神莫名染上了一丝歉意:“小容儿,皇叔要去慈心宫看望太皇太妃,先走一步……”
太皇太妃是孝贤皇叔的亲生母妃,也是太-祖皇帝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传闻他当年无意间闯进蛮族部落,对当时身为蛮族天女的太皇太妃一见钟情,之后便想尽各种办法,硬是从蛮族部落裡把太皇太妃给强行抢了回来。
我曾见過太皇太妃年轻时的画像,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皇叔长得很像她。
而皇叔对太皇太妃也极为孝顺,一向最听太皇太妃的话,不過太皇太妃近来的身体似乎一直都不太好,差不多是从年前开始就动不动犯病,连江院正都瞧不出具体病因,只說让她卧床静心调养,因此,太皇太妃這半年来几乎天天都待在慈心宫的寝殿裡沒出来過,除了皇叔经常去看她之外,都是皇祖母在负责照顾她。
不過昨儿個皇祖母派人来請我用膳时,绿莹倒是有跟我提過一句,說是父皇過世后的這一個月来,太皇太妃的身子似乎比以往好了许多,前几日都能自己下床走动了,所以,我大概能理解皇叔今日为何会一早赶进宫来了。
于是我粲然一笑,朝皇叔点了点头,然后像以往一样给他行礼:“容儿恭送皇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此刻笑得有些不合时宜,孝贤皇叔那厢明显愣了愣,似是想說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沒有說出口,末了,他突然又一次冲我弯了弯唇角,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才转身离去了。
我直觉皇叔最后的這一笑莫名透着古怪,却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古怪。
正疑惑间,一個清朗的男声忽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带着几分似曾相似的熟悉——
“看来新帝陛下真的很喜歡孝贤王爷!”
這是個十分肯定的感叹句,但细听之下,语气却明显透着一抹不赞同!
我循声回头,发现此时此刻站在我身后的那個人竟然是原本应该待在寝宫裡熟睡的洛心尘。這让我不由自主地狠狠吓了一跳——
這家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你,你怎么会在這裡?”我蹙着眉头打量他,对他此刻的“神出鬼沒”感到十分意外,“還有,你怎么知道朕在這裡的?朕离开寝宫的时候,你明明……”還在熟睡中啊!
洛心尘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嘴角似有若无地一弯,然后冲我一抱拳,答得极其理所当然:“新帝陛下难道忘了嗎?卑职可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贴身保护陛下您性命安危的!如此,陛下人在哪裡,卑职自然就要跟到哪裡……”
“什么?!”我当场大惊失色。“那,那……难道朕沐浴、出恭的时候,你也会一直跟着嗎?”
如此一来,那我的女子身份不就立刻曝光了?!
洛心尘显然沒想到我会联想到這個問題上,额角顿时划下数道黑线:
“新帝陛下多虑了,卑职還是知道分寸的!”
“……”
我表示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以他的身手,如果他真有心偷看的话,我肯定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他给看光光的!
而见我此刻一脸怀疑地盯着他,洛心尘像是也猜到了我的這個想法,再度冲我抱拳道:“請新帝陛下放宽心,卑职断沒有那种无聊的偷窥癖好!但——陛下外出之时,卑职是必定会跟在陛下身边的!”
一听這话,我的眉头也蹙得更加深了:“所以,你刚才在寝宫……其实根本就沒有睡着,对吧?”
换言之,我先前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根本就是醒着的?!
该死,這下子貌似更尴尬了……
洛心尘那厢先是被我這個不伦不类的問題问得一愣,而后也不知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嘴角再度似笑非笑:
“請新帝陛下放心,卑职方才是被陛下出门时的响动惊醒的……而此前,卑职的确是在熟睡之中,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我听出他這句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告诉我,我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并不知情。但我却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辞。如果他真的不知情,又何必特别跟我强调他是何时醒的,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是他既然都已经一力否认了,我自然也不会傻到去点破他,徒添彼此尴尬,所以我绷着脸朝他点点头,假装相信了他的话:“那,你刚才就是跟着朕一起到這裡来的?”
他轻轻点头:“是——不過,刚才在城楼下,卑职看到孝贤王爷身边的那名侍卫和另一個人躲在角落裡交谈,所以就停了一会儿,差不多是跟那名侍卫一起上来的——”顿一下,又语带深意地补上一句,“就是陛下說自己很期待能在朝堂上早点看到王爷的时候!”
我听到這话本能地一僵。原来他那個时候就已经来了,可我却一点都沒有发现。還有那個侍卫也是。也不知道孝贤皇叔当时发现了沒有,他最后看我的那個眼神极其古怪,会不会也是和洛心尘有关?
于是我追着這個問題往下问:“那……皇叔他刚才有发现你跟在朕身边嗎?還有他那個侍卫,你刚才偷听他谈话的时候,他难道沒有发现你嗎?”
问完,见他一脸迷惘,又耐心补上一句解释,“皇叔的听力還是很好的,還有他身边的侍卫应该也不差……”
以前我每次在乾坤宫偷听父皇和皇叔說话的时候,几乎都会被皇叔发现,所以他们的对话,我通常就只能听到一半,之后就会被父皇或者韩护卫给赶出去。
不過這個洛心尘显然是個擅长偷听的高手,因为他冲我答得一脸自信:“請新帝陛下放心!卑职擅长龟息之术,只要不自曝破绽,即便是王爷也发现不了……”停了停,又补一句,“至于那個侍卫,卑职觉得他刚才应该也沒有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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