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初次交锋(上)
慕容王叔的意见和我之前差不多,他认为父皇的尸身肯定是被黑衣人抢走的,至少也和他们有关,但游左相很快提出了异议,因为他们那路队伍所遭遇的黑衣人数量過少,在他看来并不足以抢走父皇的尸身,反倒像是来暗杀或者抢什么东西的,之后陆右相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父皇的尸身肯定沒有失踪,只是不晓得被什么人给藏起来了,墨家家主全程一個劲儿地皱眉,几乎沒怎么出過声,也沒有表示自己支持哪方的意见,蓝家家主的意见则和皇叔基本一致,认为一码归一码,這两件事之间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联系。
我也沒吭声,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么,尽管孝贤皇叔一直站在我身边护着我,时不时地为我出言辩解几句,還将今日弄丢父皇尸身的错误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我還是清楚感觉到了其他几路领队红果果的鄙视。
我想,孝贤皇叔說的是对的,他们几個肯定也早就猜到今日父皇的棺椁是由我来运送的,可现在,我却把棺椁给弄丢了,這摆明了就是在向他们证实我這位新帝的无能。不過好在那位游左相自己也遇到了黑衣人,而且受惊不小,所以他這次沒再像在登基大典上那样继续针对我,只一直站在角落裡和蓝家家主窃窃私语。
大家商讨良久,却迟迟未果,直到天色减晚,所有人才暂时达成了一個统一的共识,决定先在皇陵裡留宿一夜,等待母后那边的消息。
得知所有人要在此過夜,皇陵的守卫军立刻准备食材为大家奉上了简单的晚膳。
但因为众人心中有事,所以這顿晚膳用的异常沉闷,加上食材本身也相当粗糙,伙头军的厨艺又远远不及御厨,对于我們這些平素吃惯了珍馐美味的人来說根本就是难以下咽。
左右丞相和墨、蓝两位家主吃得都不多,四人默默吃完就各自散了。
皇祖母這会儿仍旧躺在床上缓着气,暂时不想见人,也不想吃东西,素月就把她的那份晚膳直接拿回房裡去了。
慕容王叔也還在气头上,直接說自己什么都不想吃就转身离开了。
孝贤皇叔陪着我随便吃了几口饭菜之后也自去忙了,母后人不在皇陵,暂时也管不了我,所以,我决定趁机去韩护卫那儿瞧瞧,顺便问问他今早有沒有在父皇的尸身入殓后察觉到哪裡不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韩护卫似乎隐瞒了我一些事,他当时在悬崖下向我解释他为何会舍父皇棺椁保我时,言辞明显有些闪烁——会不会,他早就知道那具棺椁是假的?
我越想越觉得当中颇有蹊跷,便在皇陵内随手抓了個人打听今日负责送殡的那些亲卫军被安置在何处,在得知他们被集体安排在距离皇陵外不远的空地上扎营时,我立刻大步前往。
结果還沒走出多远,我就在皇陵的入口处远远瞧见了消失良久的慕容云霏。
這厮似乎正在和人发脾气,而被他宣泄怒火的对象则是我之前见過的那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青衣侍卫。
因为当中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我并沒有听清慕容云霏跟青衣侍卫說话的內容,只能看出他们双方的脸色都不太好,而由于此刻背对着我的缘故,慕容云霏也沒有及时发现我,反倒是那名青衣侍卫率先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下一秒,他立刻指着我這個方向朝慕容云霏說了些什么,后者這才不情不愿地回過头,待看到我时,他原本布满怒气的脸色也立马变得好看许多,跟着便冲那名青衣侍卫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自己则朝我這边走来。
“小容儿,你今日受了伤,怎么不好好待在殿裡休息,反而跑到這儿来了?”
他一上来就紧紧抓着我的手,满脸关切地上下打量,并不提他方才和青衣侍卫争执的內容。“再往外就要出皇陵了,你沒事别出去乱跑!”
我扁扁嘴:“谁說朕是沒事乱跑的?朕听說亲卫军今日是在皇陵外的那片空地上扎营,所以才想出去看看韩护卫伤得怎么样了!”
慕容云霏显然沒料到我会给出這样一個理由,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敢相信地歪着头问我:“太后也同意你去了?”
“母后人不在皇陵!”我理直气壮地接茬,“她先前派人来传话,說是回宫去寻父皇的尸身了……”
“太后已经回宫了?”慕容云霏听到這话似是有些意外,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斜斜地冲我一挑眉,“既如此,那我陪你一起去见韩护卫吧!”
我摇头:“不用了,你還是先回去向慕容王叔认個错吧,他刚才看上去好像很生气,连晚膳都沒有吃——”
我发誓我說這话的本意无非是想让他心生歉疚,然后主动回去给慕容王叔找個台阶下,不要因为此事而让他们原本就不怎么和谐的父子关系继续搞僵,但某人听完却是“嘁”了一声,然后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回我:
“就他那個体格,少吃一两顿又饿不死,再說,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若是去找他不就等同于找揍嗎?我才不会犯這個傻呢!”
“那你也不可能一晚上都不回去吧?”我撇撇嘴,還是坚持让他尽早回去认错,“反正早会晚回都得回,你早点回去,慕容王叔或许還能看在你主动认错的份上手下留情,若不然,你恐怕连今晚睡觉的地方都沒有了……”
我原本還想再补一句,慕容皇叔那么疼他,只要他肯回去道個歉,慕容王叔绝对舍不得打他,结果這话還沒来得及出口,他却抢先一步打断了我——
“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想好今晚去哪儿睡了——”
他笑嘻嘻地冲我說完這句话,之后便不留痕迹地转开了话题,“反倒是小容儿你更让人放不下心,身边连一個侍卫都不带就敢一個人出皇陵,难道今日的那伙黑衣人還沒让你得到教训嗎?”
我被他怼得一噎,好半天都沒能想到一個合适的理由怼回去,他见状也继续趁热打铁——
“……现阶段皇陵外委实不太安全,那些黑衣人在暗,我們在明,我們又不清楚他们下一步的举动究竟是什么,万一他们就蛰伏在皇陵附近伺机而动怎么办?到时候小容儿你可就危险了,說不定一出皇陵就被他们当作人质绑走了,所以,還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好歹也会点武,就算真遇到危险也能帮你抵挡一阵……”
他煞有其事地跟我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末了還不忘补一句,“另外,韩护卫宿的那间营帐也是我命人安排的,還特地让他们找了個不会被打扰的偏僻角落,如果沒有我引路,你去了也是瞎找一通,說不定找到明日都找不到呢……”
虽然我并不想在這厮面前承认自己无能,但他最后這句话的确成功說服了我,所以我沒再拒绝他的同行。
我們就這样结伴出了皇陵,但這一路上并沒有遇到我预想中的那些危险,甚至连人都沒有碰到几個,直至走到亲卫营附近,我才发现有几個士兵模样的身影正躲在角落裡窃窃私语。
由于当中還隔着一座营帐的缘故,他们并沒有注意到我和慕容云霏两人的到来,仍在那儿自顾自地說着话,我原本也不想理会,可当我准备从另一侧直接绕過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谈论的內容却无意间引起了我的兴趣——
其中一個人說,“真沒想到今日送葬路上居然会有黑衣人伏击,幸好我們這路队伍沒有遭遇這样的情况,否则我现在指不定還在不在呢!我听他们說,那些黑衣人下手极狠——新帝、太后還有慕容王爷三路人马全都受到了伏击,這分明就是有人不满新帝继位,要对他下死手嘛,顺便再把支持他的那些势力也一并铲除……”
旁边一個人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急急插话:“你就瞎扯吧,我听說那些黑衣人其实是奔着先帝的尸身去的……”话到這裡,声音也随之压低了几分,“我還听說,先帝的尸身已经被抢走了……”
“什么?這是真的嗎?”另一個人的声音也紧跟其后响起,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可是,那些黑衣人抢先帝的尸身做什么?”
“谁知道?說不定,是因为先帝的尸身上藏有什么秘密……先前大家不也都在私底下议论說,先帝之死很有可能并非意外嗎?搞不好,就是那個人背后下的手,如今抢夺先帝尸身,也很可能只是为了销毁证据……”
“话虽如此,但如果真是那個人动的手,那他直接指使那些黑衣人把新帝杀了不就完了嗎?只要新帝一死,他便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无论先帝是不是他杀的,朝臣也都只能对他俯首称臣,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去抢先帝的尸身,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吧?更何况,我听說今日遭遇黑衣人最多的是慕容王爷的那路队伍,倘若他真想置新帝于死地,不是应该调最多的人去新帝那路嗎?”
“說不定,這只是他使的障眼法,想借此机会逼新帝主动退位呢?毕竟,只要他這样一闹,无论新帝有沒有被杀,弄丢先帝尸身一事,也足以让其背上不孝和无能的罪名,再加上朝中据說有半数大臣都不满新帝继位,新帝被他们拉下位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而他只要耐心等到新帝下位后再把先帝的尸身交出来,声称是他找到的,那此事就彻底成了他的功劳,還可以借机堵住悠悠众口,如此,他继位一事不就变得更加光明正大了嗎?”
“你這样猜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我听說,他和新帝叔侄俩的感情极好,比起新帝和先帝的父子关系還要亲近许多……他真能狠下心动這個手嗎?”
“這有什么狠不下心的?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成王败寇才是正理,手足亲情又能有几分可信?我听說,当年太-祖皇帝驾崩时原本就是想把皇位传给他的,是先帝使计强抢了他的皇位,如今他再抢回来,不也很正常嗎?”
“那他沒道理连游家的队伍也要一并下手吧?游左相那派不是一向支持他的嗎?”
“這……或许他一开始以为是游家家主带队呢?而且,這說不定也是他的障眼法之一,拉上一個自己亲信的人垫背,正好可以洗脱他的嫌疑,否则不就明着告诉别人,這是他设的局嘛……”
“……”
话說到這裡,那几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凝滞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一個陌生的声音响起,却是已经转移了话题——
“我觉得今儿個這事无论是谁设的局,最惨的当属慕容王爷……刚才我去那边送东西的时候,听到他们說,王爷今日气得连晚膳都沒吃——”
“哦,王爷为何生這么大的气?”
“听說是被那位慕容世子气的……今日慕容王爷那路队伍遭遇的黑衣人数量不是最多嗎?据說约有六千余人,但王爷当时只带了两千人,所以他就派了两名亲兵随慕容世子拿他的虎符回京营调兵,结果世子带着一万兵马往回赶的时候,中途听到新帝的队伍也遭到了黑衣人偷袭,于是便立马带着那一万兵马直接往新帝那路去了,只匀了三千人让其中一名亲兵带走去帮王爷的忙,听說慕容王爷当时看到救兵就只来了三千人的时候,脸都气黑了……”
我听到這裡时不自觉地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转過头去看了一眼跟在我身侧的慕容云霏:“這件事是真的?”
其实不用他回答,我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为在此之前,他和那名青衣侍卫就有当着我的面提過此事,只是我当时整颗心都落在莫名失踪的父皇尸身上,所以并沒有深究当中的细节,再加上他们两個当时也沒有把话說的很明白,我便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听到我遇袭的消息专门带兵去救我的,沒想到真相竟会是如此。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名青衣侍卫当时为何要翻白眼了,原来是因为這厮使了這样一出“借花献佛”,也难怪慕容王叔会气得连晚膳都吃不下去了。
慕容云霏被我问得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语气却仍是理直气壮的:“他又不是不会武,调三千人前去救援绰绰有余,而小容儿你可是根本不懂武功的,人又带的最少,如果沒人去救你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听到這话,我忍不住弯了下嘴角,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云霏啊,朕知道你這是为了朕着想,但若有下次,你還是要记得,至少得分一半的人去救王叔,不然,王叔会认为你心裡沒有他的……”
他听完立马撇了撇嘴,赌气呛我:“我心裡本来就沒有他,那個混蛋动不动就打我——”
我嗤笑一声,拿指节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就嘴硬吧!王叔那么疼你,哪次舍得真打你了,每次不就是拿着鞭子吓唬吓唬你嘛!”
他還是赌气不应:“我身子弱,经不起吓的,万一哪天被他吓死了怎么办?”
我嗔了他一眼,顺势再度揉了揉他的脑袋:“你這孩子,不要总說死啊死的,你的身子骨明明就好得很,连江院正都再三跟朕保证說你的病已经痊愈了,只要你自己不作死,一定可以活到儿孙满堂的……”
“儿孙满堂啊……”慕容云霏拖长音调,慢條斯理地将我最后那半句话幽幽重复了一遍,而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我,那双漂亮的桃花美眸裡亦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
我被他這种古怪眼神看得浑身不对劲,本能地反问道:“你怎么了?是朕說错什么话了嗎?”
“噢,沒什么——”他闻言立刻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我只是在想,我如今连個世子妃都沒有,又要怎么儿孙满堂呢?”
我听到這话先是一愣,下一秒便立刻伸手将他的脸又重新扳了回来,很是开心地问道:“你终于想通要娶世子妃了嗎?那你看上谁了?快告诉朕,等国丧期一過,朕立刻就去帮你把她给娶回来!”
“我……”
许是因为突然被我捧住脸,慕容云霏的脸色明显一红,但還沒等他开口作答,另一個带笑的男声却先一步从不远处传来——
“呵——真沒想到会在這裡遇到新帝陛下!”
這個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似乎昨儿個在城楼上也听到過。
我本能地松了手,转头循声望去,发现一身锦白色长衫的游子涵這会儿正站在距离我身后几步开外的另一顶营帐外,双眼含笑地看着我,那柄惹眼的金丝楠折扇依旧不离手,却并未被打开,他身旁還站着另一個同样让我觉得无比熟悉的身影,亦是身为辅政大臣之一的墨梓麒。
因为之前在送殡队伍裡见過這两人,所以我并不意外会遇到他们俩,但我心裡仍有些好奇的是,他们两人眼下为何会结伴出现在這裡。
而這两人似乎也和我抱了同样的想法,先是双双走上前来朝我行礼,跟着便单刀直入地询问我的来意。不過這次是墨梓麒率先出的声:
“新帝陛下怎么会来這儿?”顿一下,似是才注意到站在我身侧的慕容云霏,目光旋即一闪,“這位是?”
還不等他话音落下,慕容云霏那厢也已皱起眉头,神色阴晴不定地抢在我开口前先一步冲我发问:“小容儿,他们是谁?”
眼见他们双方互相问及彼此身份,我莫名有点心虚,因为云霏那日也在慈心宫裡听皇祖母提過他们二人,而且皇祖母当时說的那番话也很耐人寻味,我担心云霏待会儿会口无遮拦地跟他们胡說八道,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但转念一想,這两人今日既然跟着送殡队伍一起過来,那便代表游家和墨家的辅政大臣都不可能再更换人选了,即便我现在不介绍,等回去之后,他们终归還是要见面的,于是便沒做隐瞒——
“噢——這两位都是母后为朕选的辅政大臣,皇祖母那天也提到過的,這位是游子涵,這位是墨梓麒……”
我将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一一指给慕容云霏认识,完后,又反過来冲那两人介绍:
“他是慕容云霏,慕容王叔的嫡子!”
“原来是慕容世子,久仰!”
见我点出云霏的身份,墨梓麒立刻拱手朝云霏施了一礼,不過态度明显有些敷衍,并不十分恭敬。
而游子涵那厢则是连礼都省了,直接站在一旁语带暧昧地插话:“传闻新帝陛下和慕容世子二人的关系甚是亲密,今日一见,果然并非玩笑……”
他這句话裡打趣我和云霏的意思非常明显,我的脸色也因此狠狠一僵,几乎是條件反射地扭头去看旁边的慕容云霏——
這孩子从以前就一直憎恨别人說他长得像女人,或是好男风之类的话,還因此发過好几回疯,回回都是我和江院正合力才把他给治好的。
我生怕他会因为游子涵的這句话又受到刺激。
不過我此刻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慕容云霏的脸色并沒有因为這句话而生出任何不快,也沒有半点要发疯的预兆,反而還毫不在意地冲游子涵挑眉一笑:
“那是当然!我和小容儿两人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容儿心裡也是最喜歡我的……有我在,你们两個就别指望来分一杯羹了!”
他最后這半句话的口吻与其說是打趣,倒不如說是威胁更多些。
我自然听出了他隐在话裡的深意,忍不住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慕容云霏,你在外人面前說话最好有分寸一点!”
倘若不是清楚他根本不喜歡男人,我都怀疑自己好男色的传闻就是像這样被他传出去的!
然而我的這番瞪视对某人来說似乎根本不起作用,這厮不仅沒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反而還更加理直气壮地冲我撇嘴:
“我明明就是实话实說好不好?辅政大臣這种官职,以前从来都沒有听說過,這当真是太后为你选的人才嗎?该不会是小容儿你自己要求的吧?”
我听得嘴角一抽,继续狠狠瞪他:“這怎么可能是朕自己要求的?你不要胡說八道好不好!”
他却是一脸不信,之后又再度挑高了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两人好几遍,這才重新拿眼角睇我:
“……小容儿的眼光怎么一下子变得這么低了?就算挑选臣子应注重才学而非长相,那也沒必要挑一些长得這么难看的吧?跟我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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