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辅政大臣(下)
我的脑子先是懵了懵,紧接着便迅速反应過来他的具体身份——
他是墨家现任家主的嫡子,也是墨家新一代培养对象。個性傲娇、毒舌,擅长吹笛。
他是四大辅政大臣之中唯一個父母還双双健在的,其父是前墨家家主的庶出之子,因为嫡长子早年意外丧命,所以前墨家家主才不得已将這個家主之位传给了他,据說其本人资质平平,而且为人古板懦弱,不喜多生是非。先前他和其他三位家主一起进宫表态时我曾见過他一面,年纪看起来跟父皇差不多大,整個人唯唯诺诺的,說起话来完全沒有什么气势。不過有一点倒是值得我对他另眼相看——尽管他那时候答应得极其勉强,但却是四人当中第一個答应支持我登基的。
墨梓麒的娘亲身份尊贵,是太-祖皇帝时期的公主,即父皇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也是我的亲姑母,不過我這位姑母的亲生母妃早亡,所以一直被养在皇祖母膝下,十八岁那年,太-祖皇帝赐婚,将她嫁到墨家。那时候我尚未出生,加上她嫁进墨家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在我的印象裡,這位公主姑母几乎等同于挂在皇祖母寝宫墙上的一幅画。我甚至连她真人的面都沒见過几次。
传闻前墨家家主并不喜歡我這位公主姑母,只是碍于太-祖皇帝强行赐婚,不好推辞,而现任這位家主也同样不喜歡姑母,据說他在姑母进门后沒多久就找各种理由纳了多名侍妾,但即使如此,那些妾侍也并沒有为他生下過一男半女,反而就只有他最讨厌的姑母为他生下了一個儿子,也就是這位墨梓麒。
算起来,他也是我的表兄之一。
墨家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家族之一,自然也是因为当年助太-祖皇帝开国有功,但究其最重要的缘由,却并非他们骁勇善战给予了太-祖皇帝多少助力,而是墨家有一件家传至宝——残龙谱。
坊间传闻,得残龙谱者得天下。
据說当年就是因为墨家把家传的残龙谱献给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才得以称霸一方,开创月檀王朝,所以墨家自然功不可沒。而太-祖皇帝之所以会把公主姑母下嫁到墨家,据說也是为了以此来保墨家的地位一直屹立不倒。但可惜的是,墨家的残龙谱在太-祖皇帝时期就已经遗失了。有传闻說,那本残龙谱是被太-祖皇帝的某位妃子偷走的。甚至還有传闻說,偷残龙谱的那位妃子,正是我這位公主姑母的亲生母亲。
我对残龙谱沒有任何好感,甚至說是深恶痛绝也不過分。
因为父皇這次出巡就是和残龙谱有关,他听信了月檀境内重现残龙谱的消息,为了去找回那本残龙谱才会意外惨死在途中的。
而這個消息,正是从墨家传出的。
所以,在登基大典之前,我对整個墨家的憎恨不亚于残龙谱,但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墨家,尤其是看在墨家這位新上任的辅政大臣好歹也是個极品美男的份上,我决定還是对他友好相待:
“爱……墨卿也平身吧……”
我此语一出,仍跪在地上的游子涵不禁抽了抽嘴角,而后一脸哀怨地抬起头来看着我,语出自嘲道:“看来就只有臣一個人是被新帝陛下给遗忘的……”
我一滞,還沒来得及接话,底下刚站起身的墨梓麒就已先一步勾起半边唇角,冲他斜斜一挑眉:“那是因为子涵你求胜心切,反而欲速不达!”顿一下,又毒舌地补充一句,“当然,也說明你的模样是我們四人当中最丑的!”
“你!”游子涵当场被激怒,立刻反唇相讥,“旁人暂且不提,我自认至少不会长得比你丑!”
“那你的眼力一定是有問題,而且也沒有什么自知之明……”墨梓麒气定神闲地继续出言打击他,末了還转過头去朝站在自己身侧的陆锦轩寻求认可,“锦轩,你說是不是?”
“墨梓麒!你就非要跟我過不去嗎?我——”
還沒等陆锦轩开口,跪在地上的游子涵又抢先出声,只是這一次,沒等他把话說完,就被从后方凌空传来的一個极其清寒的嗓音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都别吵了!”
這個声音出自站在四人最末的那個白发男人之口。音量虽然不大,却在短短一瞬间成功使得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双双噤了声。
我心中正暗自疑惑,就见他已越過其他三人走上前来,朝我恭敬行礼:
“臣兵部侍郎——蓝若庭,觐见新帝陛下!”
我有些震惊。
因为在此人开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個白发苍苍的老头。因为沒有一個年轻人会拥有這样一头如白雪般的银丝。但這会儿认真细看,就会发现他那张脸其实超乎寻常得年轻,而且不管是身材還是长相,都称得上是一位华丽丽的极品美男——
肤色粉白,犹如樱花的花瓣,五官精致,宛如琢玉,齐肩的银发被一根千草色的丝带随意挽在脑后,令其平添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他身上裹着一件水蓝色的丝绸长衫,外罩一件冰蓝色的织锦缎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冷的缘故,他所穿的外袍明显比其他三人看起来要厚重许多,另外,還有一根银质长萧斜斜地插在他那條湖蓝色的腰带处,尾端的挂饰亦是用银色转运珠和银丝线串成的,做工极其精致。
总得来說,他的相貌、装扮均带点异族风情。不過這并非他吸引我的重点,他全身上下最吸引我的,其实是他的那双眼睛——
因为他有着一双与母后极其相似的狭长凤眼,瞳仁内藏而不外露,眼尾微微上翘,自成一股华贵气质。
虽然,他此刻的眼神看起来异常冷漠。
我记得這双眼睛——
在昨日的登基大典上,我见過這双眼睛。
原来,真的是他!
若庭,蓝若庭,原来他竟是蓝家的人,父皇最忌讳的蓝家……
我盯着他不說话。
昨晚看资料的时候,我就觉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但想到有可能只是谐音,便沒有多加在意。而且他昨日在登基大典上是一身大红朝服打扮,满头银发也尽数扎起束于官帽之中,所以我并沒有特别注意到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如果不是因为他這双眼睛留给我的印象太過深刻,我今日也很有可能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昨日在登基大典上,多亏他及时扶了我一把,才让我免去被群臣嘲笑的难堪,我本来還想着過后一定要重重点感谢一下這位扶我的臣子,却沒想到他竟然会是蓝家的人。
如此一来,那我恐怕也不用再多此一举替他加官进爵了,因为蓝家根本就不需要看我這位月檀新帝的脸色。
我在脑海裡努力回想了一下關於這位蓝若庭的资料——
父母双亡,祖父为蓝家现任家主。而他自己也是目前蓝家孙辈中唯一的男丁。個性高冷、寡言,银萧从不离身。
蓝家乃外族迁入,能成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原因,主要归功于蓝家的前任家主当年误打误撞地救了太-祖皇帝一命,之后又因为蓝家现任家主在战场上展露出其卓越的兵法才能,助太-祖皇帝平定了各种大小战乱,所以称的上是居功甚伟。
在太-祖皇帝时期,蓝家曾一度位列四大家族之首,并把持着月檀将近二分之一的兵权长达八年。
我月檀在太-祖皇帝鼎盛时期总共拥有六十万大军,而当时握在蓝家手裡的兵权就有将近三十万,反而太-祖皇帝自己手裡只握有十五万,光凭這一点,就足可见蓝家当时的受宠程度。
不過到了父皇继位初期,六十万大军因为长期征战,折损過大,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万。而父皇上位后,虽沒有明着降低蓝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但却也变着法子将兵权从其手中收回了三分之一,而這三分之一如今也被对半分在孝贤皇叔和慕容王叔两人的手上。
据母后說,父皇早年间非常不信任蓝家,甚至曾经想過要灭掉蓝家,让他信任的慕容氏一族取而代之,因为父皇說蓝家效忠的对象是太-祖皇帝而非他,所以他绝不能纵容蓝家继续做大。但可惜,在后来的赫连一战中,慕容老将军为救父皇不幸战死沙场,而蓝家家主却一如既往地用兵如神、力挽狂澜,這之后,父皇便放弃了灭掉蓝家的打算,只破例将慕容老将军封为了异姓亲王。
蓝家大概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只要逮着机会就处处表忠心。
现任蓝家家主虽已年過半百,但依旧精神矍铄、身强体健,风采也不输他人。
先前母后請他入宫表态时,他曾再三言明蓝家对钟离皇室一片忠诚。但在母后看来,這個忠诚的对象也包括孝贤皇叔。换句话說,蓝家效忠的是钟离一族,只要姓钟离,谁做皇帝都一样。而且,相对我這位名义上的储君而言,皇叔和蓝家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因为皇叔自幼就跟着蓝家家主习武,所学兵法战术也全都得自蓝家家主真传。按理,蓝家家主選擇支持皇叔的几率也应该要比支持我高得多,可现在的结果却恰好相反,他甚至還让自己唯一的孙子来当這個辅政大臣,這点着实出乎我和母后的意料。或许,也出乎皇叔的意料吧?
想到皇叔,我不由地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我的登基大典過后,皇叔的病也会跟着好起来,但今早从太医院传来的消息却称,皇叔的病情似乎還沒有要痊愈的迹象。
我并不想怀疑皇叔,但另一方面,我却又希望皇叔不是真的病重。
许是因为我此刻的叹气有些不合时宜,墨梓麒那厢又逮着机会发问:
“新帝陛下为何看着若庭叹气?难道是对我們四個辅政大臣有哪裡不满意么?”
還不等他话音落下,一直跪在地上未起身的游子涵便迫不及待地抢過话茬:“可我怎么觉得,新帝陛下对我們四個很满意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明显的戏谑,這让站在他身侧的陆锦轩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却并不作声。
而跪在他另一侧的蓝若庭亦同样保持沉默,但微微闪烁的目光似乎也变相赞同了游子涵的這個說法。
我很郁闷。
看来我刚才对着他们大发花痴的形象已经彻底深入人心,他们四個這会儿一定在心裡认定我是個以貌取人的皇帝。
我想了想,决定顺着他们的意思回答:“……朕的确是挺满意的!”
十分满意你们四位的长相……
但,也仅此而已……
此语既出,底下四人皆是一愣,显然是沒料到我会爽快承认,一時間竟集体沒了声响。
而我也瞅准机会朝仍旧跪在地上的蓝若庭和游子涵两人摆了摆手:“蓝卿,游卿,你们俩都快起来吧,别再继续跪着了!”
游子涵虽然依言起身,但脸上的神情并沒有因为我终于想起让他平身一事而有所好转,反而冲着蓝若庭继续出语自嘲:
“若庭,我怎么觉得自己這次能起身好像是沾了你的光?!”
闻言,蓝若庭无声地睇了他一眼,并不接话,目光也一如之前的清淡若水。
可我的脑海裡却因此闪過了一道灵光,我突然想起,這声“若庭”我好像也在昨日的登基大典上听到過,就是我差点滑倒被蓝若庭及时扶起之后,在轿中听到的那個语气轻佻的男声。
原来,這個游子涵昨日也在场,還亲眼目睹了我被蓝若庭出手相救的场景。
這個认知让我觉得有些面上无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但好在另一边的墨梓麒已先一步开启了毒舌模式:
“子涵你就知足吧,以你的姿色,能与若庭相提并论,绝对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听這话,游子涵立刻扭過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但這次却并沒有選擇继续跟对方抬杠,而是稍稍滞了滞,又重新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我,清了清嗓子——
“咳——臣之前听闻新帝陛下私下裡喜好男色,今日一见,传闻果然非虚啊——”
什么?!
我心头猛然一惊:這话究竟是哪個混蛋传出去的,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虽然,倒是也沒說错……
可能是见我此刻脸色突变,墨梓麒那厢也立马配合地摆出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
“难怪家裡那些個老古董這次极力举荐我为辅政大臣,原来竟是因为這個缘故?”
他這话一出口,站在旁边的陆锦轩和蓝若庭两人也彼此对望了一眼,虽沒有出声附和,但各自脸上的表情亦同样出现了一丝波动。
我更加郁闷,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說点什么来弥补這個误会,或者更确切的說,是挽回我這位新帝的颜面。
于是我佯装震怒地当场站起身,义正词严地拍案反驳:
“游卿這是从哪裡听来的谣言?朕才刚刚登基,竟然就有小人在暗中捣乱,朕一定要严查到底——”
說完,就见底下那四人全都目不转睛地抬头盯着我,盯得我心中莫名一虚,气势也明显减弱了几分——
“請四位爱卿放心,朕断沒有龙阳之好,充其量就只是喜歡美人罢了……”
這句话不說還好,一出口,那四個人看我的眼光顿时变得更加诡异了。
我被他们看得心裡更加发虚,当即又重新坐下,硬着头皮继续补充,话也說得期期艾艾:“唔——朕其实只是想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朕還是有分寸的,即便是再漂亮的美人,不该出手的也绝对不会出手的!”
话音刚落,我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這分明就是越描越黑的节奏!
正想着要如何把话给圆回来,就见底下原本处于“敌对”状态的游子涵和墨梓麒两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眼,下一秒,竟双双失笑出声。
游子涵边笑边将手中的那柄折扇收入袖口,语气不无得意:“新帝陛下果然有趣得紧!臣刚才不過只是随口說說而已……陛下又何必跟臣等解释得如此详细?”
他此语一出,我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母后說得对,這些人果然都是漂亮狐狸,暗中套话的本事可谓一等一!我大概可以明白母后为何会特意叮嘱我要小心他们了——這次還好只是开玩笑,下一次就不见得会如此轻松了,尤其我的脑子還经常反应慢一拍!
“臣听闻,先皇陛下也崇尚男风……”
還沒等我结束這次自我反省,又一则重磅消息突兀地炸响在我的耳畔。這次出声的是蓝若庭,不過他的這句话還沒說完,就遭到了陆锦轩的强行喝止:
“若庭!住口!”
但其实已经晚了,该听到的我都已经听到了。
所以,我当场震惊了——
這怎么可能?!
父皇竟然喜好男风?這大概是我登基以来听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知道宫中一直有流传父皇不喜女色的传闻,但大多数是针对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兰贵妃。而父皇好男风一說,我此前从未有听到過半句八卦。所以我怀疑他又在拿话诳我。
于是我咬咬牙,铆劲迎上蓝若庭的视线,竭力保持语气平静——
“不知蓝卿這话是从哪裡听来的?”
蓝若庭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我的脸,狭长的凤眸闪烁着点点精光:“看来新帝陛下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他声音不大,但說的却是肯定句。
我還未来得及出声反问,站在他身边的陆锦轩又再度出言拦阻:“若庭,先帝如今已经仙逝,你不该出此大不敬之言!”
但蓝若庭却沒有接话,反而将双目微微阖起,也不知是默认对方的意见還是懒得理他。
见状,陆锦轩干脆直接将脸转向我,话裡行间也透着一丝宽慰:
“新帝陛下,此事只是坊间传言,您大可不必当真……毕竟,您可是先帝的亲生之子,這点毋庸置疑!”
我滞了滞,沒有立即接话,而是调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游子涵和墨梓麒,想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但可惜的是,他们此刻只是极有默契地对望一眼,并沒有要卷进来插话的意思。甚至,我瞧得出,他们也同样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皱了皱眉,脑海裡却无端闪過母后昨晚对我說的那些话——
那时候,她也曾提過父皇不好女色,但我当时以为她针对的只是兰贵妃,而今听了蓝若庭的话再返回去想,却又觉得母后的那句话裡似乎大有深意。
难道,蓝若庭說的這件事是真的?!
我张了张嘴,本想进一步追问蓝若庭更具体的细节,可话還沒来得及出口,我就先行发现一個熟悉的身影此刻正直挺挺地立在殿门外,是母后身边的禧玉。
他背着那四人冲我打手势,看样子是母后有急事要找我。
正好我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母后问清楚關於父皇的這一传闻,于是便顺着陆锦轩的话接下去道:
“陆卿說的对,不過是些坊间传闻而已,又岂可当真?朕相信四位爱卿也不是无聊八卦之人,一定不会误信這些传言的!”
這话一出口,游子涵立刻在一旁语带戏谑地反问:“那陛下好男色的传闻呢,也是假的么?”
我一怔,旋即冲他微微弯了弯嘴角:“這就要看你想听真话還是假话了!”
闻言,墨梓麒也紧随其后插嘴道:“那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我再次弯了弯嘴角,一本正经地接茬:“真话就是,相比女色而言,朕的确更喜歡男色多一些——”顿一下,又好整以暇地再添一句,“……至于假话么,就是朕根本不好男色!”
此语既出,那四人立马條件反射地集体挑眉,连带看向我的目光也一下子变了——从方才初入殿时的淡淡轻蔑迅速转为了红果果的鄙视。
我权当沒看到,继续弯着嘴角,保持笑容可掬状:“好了,朕要說的话已经說完了,如果四位爱卿沒有别的话要问,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顿了顿,又扫一眼底下面色不定的四人,佯装漫不经心地再补充一句——
“对了,今日一见,想必四位爱卿对朕也应该有了基本了解,你们回去之后也可以再好好地想一想,毕竟朕只是一個无能、而且還喜好男色的皇帝,以你们四個的长相,以后說不定会有危险……如果你们已经后悔来给朕当這個辅政大臣的话,现在换人還来得及……”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