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书房遇刺(上)
待他一走,绿莹便立刻关上殿门替我抹药,目光带着疼惜不說,嘴裡也小声为我抱不平:“以前也就算了,陛下如今都已经顺利登基为帝了,太后她怎么能還像以前那样打你?至少,下手也该轻点吧……”
我闻声瞪了她一眼:“不可胡說!朕都說了刚才是因为朕說错了话,所以才会惹母后生气的,她以往打朕打习惯了,一时改不過来也是可以理解的……說到底,還是朕自己无能,母后她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可是……就算太后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随便打陛下你的脸啊——”绿莹還是有些忿忿不平,“毕竟,两日后就要为先帝出殡了,到时候陛下可是要在文武百官跟前露面的……万一陛下的這张肿脸让百官瞧见了,他们指不定会在背后怎么编排陛下你呢……”
“无妨,横竖徐院副刚才也保证了,說到时候一定会好的——”我对绿莹的担心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徐院副是母后的人,从以前起就一直专职给母后請脉,也自小替我瞧病,他的医术虽然不及专门给父皇诊病的那位江院正,但我還是信得過他的。
见我這样說,绿莹终于不再吭声了,只小心翼翼地帮我涂完药后便捧着药盒准备离开,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急忙出声唤住了她:“对了,你待会儿去帮朕把去年冬天孝贤皇叔送给朕的那件黑貂裘找出来!”
绿莹听到這话似是一怔,继而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我:“陛下,這三伏天的,你找過冬的衣服做什么?不是要穿吧?会热死的!而且,你之前不是說過自己不太喜歡那件衣服嗎?還說那件衣服太大太厚重了,你穿着根本就动不了……”
我撇嘴:“朕又不是自己要穿,你找出来,然后给守在灵堂的韩护卫送去吧!”
“什么?!”绿莹更加惊讶,“陛下,您就算再不喜歡那位韩护卫也不能這样对他吧?這大热天的,你却逼他穿過冬的衣服,這不是间接要他的命么?横竖他再過两日就要被调走了,到时候你也就眼不见为净了啊……”
“你在胡說什么!”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他送去就是了,他会需要的——”顿一下,又在她满脸迷惑不解的神色中淡淡补上一句,“要不是看在他对父皇忠心耿耿的份上,朕才不会把那件衣服给他呢!”
不管怎么說,那也是孝贤皇叔送给我的貂裘,如果不是看在那個人是父皇生前最信任的护卫,而他本人也对父皇忠心一片的份上,我就算把那件貂裘压在箱底一直不穿,也绝对不会转送给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
而听我這样一說,绿莹脸上的神情似乎更加迷惑了,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說什么,但我已先一步抬手拦住了她,直接下令道:
“你先出去吧!朕累了,想要在殿裡小睡一会儿,你替朕守在外面——除非是母后有急事找朕,否则,无论谁来都不要打扰朕休息!”
绿莹大概也瞧出我此刻心情不太好,倒也识趣地沒再追问,听话地退出寝殿去了。
待她一走,我便立刻从書架上翻出了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父皇的画像,這是父皇出巡那天我开始画的,原本是想趁他出巡期间画完,等他回来时送给他作意外惊喜的,结果才画到一半,我就听闻了父皇的死讯,之后,這幅画也就一直被我搁置了。
我独自待在寝殿裡画父皇的画像,一直画到掌灯时分。
绿莹再次进来传话,說皇祖母那边又派人来請我過去一起用晚膳,我想了想,让她跟来人說我吃不下,并让来人替我带话给皇祖母,說我過两天再去看她。
见我拒绝得如此干脆,绿莹似乎想說什么,但见我此刻一心扑在画画上,便打消了念头,再度退出寝殿去了。
我又继续埋头作画。
也不知画了多久,我忽然发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光线也越来越暗,一抬头,便看到照明用的烛台上就只剩下最后一小截蜡烛了,我立刻开口让外面送蜡烛进来,可是连叫了好几声,外面都沒有任何回音,我心中正觉奇怪,就见那仅剩的一小截蜡烛也已经自行熄灭了。
我站在黑暗中愣了半天,心裡着实有些生气,看样子连這帮宫人都觉得我這個新帝是好欺负的!以前父皇還在的时候,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還有绿莹也是一样,這個时候,她不是应该一直待在殿外守着的嗎?别人不来,她怎么也沒反应?
我越想越气愤,一边在心裡暗暗决定明日一定要去母后那裡告這些宫人的状,一边摸着黑向殿门走去,结果我才刚打开半扇殿门,尚未来得及开口喊人,就听见耳畔先一步传来“嗖”的一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迎面破空而来,而且目标应该直指向我。
說时迟那时快,我本能地向右一侧身子,结果估计不足,脑袋正撞在了右侧的门板上,我整個人顿时因惯性作用而直接摔向了左边的地上,几乎是在同时,有东西狠狠扎入门板的声音,就钉在距离我头顶上方几寸处。
正在我惊魂未定时,又一记急促的破空之音紧随其后而来,同样直指我所在的方向。
我惊惶失措地想要起身躲避,但因为太過紧张,从地上爬起来时靴子正踩在自己的衣摆上,结果一個趔趄又重新摔回了地上,我正想着這下肯定死定了,就听半空中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那枚暗器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中途偏离了方向,斜斜地擦着我的肩膀大约两寸处而過,射向我身后不远的御案。
紧接着,有一道黑影突兀从我眼前掠過,我還来不及看清他究竟是从哪裡冒出来的,耳边就响起了刀剑的激烈碰撞声,借着外面淡淡的月光,我依稀看到在殿外的空地上,有两個模糊的黑影此刻正缠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刺客?!居然有刺客?!
我的脑子一下子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可是,钉在门板上的那枚暗器是真的,眼前的刀光剑影也是真的。包括此时此刻,从外面灌入的那阵疾风几乎吹乱了我原本摆在書架上的所有书卷,纸页翻动的哗啦声不绝于耳,让我想骗骗自己只是在做梦也不行。
下一秒,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放声大叫:“来人!有刺客!”
可惜我连喊好几声,周围却连半個人影都沒有出现,甚至连一丁点有人赶過来的动静都沒有听到,那些原本守在寝殿内外的宫人以及侍卫這会儿就仿佛完全不存在似的。
倒是其中一個正在打斗的黑影也不知是不是被我的喊声吓到,突然放弃了打斗,直接跳上了对面的屋顶,咬牙切齿地丢下了一句狠话——
“沒想到你這個狗皇帝身边竟然還藏有此等高手!今日就暂且饶了你一條狗命,他日再见,你就沒這么好运了!”
即便沒能看清那人的脸,我也能深切感受到他此时刻意加重的阴森语气和投射在我身上的那道阴冷视线。
而未等话音落下,他整個人已迅速消失在对面屋顶。紧接着,剩下的那個黑影也飞速从我眼前掠過,追着前者离去。
我坐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這才猛地跳起身,沿着走廊拼命向外跑,且边跑边叫。
不過這次還沒等我跑出几步,就有一個黑影恍如从天而降般突兀落在我的眼前,吓得我几乎三魂丢了七魄。
但下一秒,他却立刻朝我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冲我抱拳行礼:
“卑职救驾来迟,恳請新帝陛下责罚!”
我再度懵住。
借着头顶淡淡的月光,我慢慢看清此刻跪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看上去相当陌生的年轻男子——
墨发高束,背脊笔挺,一身利落的琥珀色劲装,腰间佩有一把镶了红宝石的银柄弯刀,面容清逸俊朗,配以标准的剑眉星目,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我呆了呆,实在想不起自己身边竟有這么一号人物:“你是谁?”
话音刚落,就见那名英气美男滞了滞,而后语出恭敬地冲我回话:
“卑职洛心尘,奉太后之命前来贴身保护新帝陛下安危!”
洛心尘?!
我心有余悸地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悲催地发现自己对這個名字仍旧沒有半点印象。
照母后的個性,她每次往我身边派人,都会提前跟我說一声,但這個人似乎并不在母后以往派给我的那些名单之内,所以我忍不住再次確認一遍:“你……当真是母后派来的人?可为何母后事先沒有跟朕提過?”
他被我问得先是怔了怔,跟着便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出言提醒道:“新帝陛下今日去太后寝宫问安时,太后应该有跟新帝陛下提過卑职才对!”
我眨眨眼睛,凭借对方给出的這一提示在脑海裡努力搜寻:“难不成,你就是母后所說的那個、十日后负责护送朕去冷宫探秘的最佳人选?”
“正是!”他相当爽气地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闻声沉默,视线也随之定格在眼前這张英挺俊逸的脸庞上。
虽然母后的强势有时候让我感到无可奈何,但不得不承认,母后很会挑人!尤其是美人!
见我不吭声,跪在地上的洛心尘似是想起了什么,再度主动开口:“卑职无能,方才未能成功抓到那名刺客,還請新帝陛下责罚!”
“不——”我赶紧冲他摇头,“方才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救了朕,朕现在恐怕已经沒命了……你无需自责,赶紧起来吧!”
“……”他听到這话明显一愣,嘴巴也跟着张了张,似是有什么疑问,但我沒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冲他追问道:
“你刚才可有看清那名刺客是什么人嗎?”
他听罢再度一愣,旋即冲我摇头:“回陛下,卑职无能,卑职只能瞧出那人并不恋战,而且武功招式也很陌生,不過——”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对整個皇宫的地形很熟!”
什么?对皇宫地形很熟?难道他本身就是皇宫裡的人?
我拧紧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那……他为何要行刺于朕?朕才刚刚登基,与他,应该无冤无仇吧?”
难道是因为朝堂上那些阻挠我登基的反对势力心有不服,所以才派刺客前来置我于死地?!
“……”洛心尘這次沒有答话。
我仔细想了想,也觉得這個問題好像不在他能明确给出答案的范围内,于是又很快换了個問題继续问道:
“那你知道刺客今夜是从哪裡溜进来的嗎?朕的乾坤宫裡明明有那么多守卫,为何都沒有人发觉有刺客入侵?而且,朕刚才在寝殿裡喊了大半天,但除了你之外,却沒有其他人前来护驾……难道他们這是要全体弃朕于不顾嗎?对了,還有禁卫军,难道在宫裡巡逻的那些禁卫军也全体瞎眼了嗎?”
沒想到父皇一死,连带整個皇宫的守卫能力也跟着变差了,以前父皇在的时候,我从未听說過宫裡有刺客出入,如果不是因为新上任的這位禁卫军统领是母后钦点的人,我都怀疑是他们故意放水让刺客溜进来的!
听出我话裡的怒气,洛心尘再度冲我抱拳,语气却一如之前的沉静:
“請新帝陛下息怒,今夜陛下遇刺一事也不能全怪禁卫军和外面那些守卫,卑职刚才与那名刺客交過手,对方身手不凡,一般的大内侍卫怕是无人能及……”
什么?!无人能及?!
我闻言大惊:“那你的意思是,对今夜的刺客而言,整個皇宫的守卫就只是個摆设?”顿了顿,又继续大怒:“……所以,除了你之外,他们也沒有一個敢进来护驾?”
身为皇帝寝宫的亲卫兵,关键时刻竟然贪生怕死,若换作父皇還在世,肯定早就将這些胆小鬼全都治罪了!
“不,新帝陛下误会卑职的意思了——”见我怒火更甚,洛心尘又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外面那些宫人和守卫今夜并非有心弃陛下于不顾,而是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被刺客下了迷药,這会儿正集体处于昏睡之中……”
“你說什么?他们竟然都被人下了迷药?”
我顿时愕然,难怪我刚才叫了半天“有刺客”都沒人回应,也难怪之前连個给我送蜡烛的人都沒有。
“那绿莹呢?你有看到绿莹在哪裡嗎?”
听到被下药,我头一個就担心绿莹的安危,毕竟,我身边就只有她一個可靠的人,我最不希望看到她出事。
洛心尘被我這话问得一愣,而后反问我:“敢问新帝陛下,绿莹是何人?”
我這才反应過来他应该并不认识绿莹,当下赶忙冲他解释:“噢,她是朕的贴身宫女……你刚才不是說乾坤宫裡的所有宫人和侍卫都被刺客下了药嗎?朕怕她会有危险!”
但洛心尘却立刻安慰我:“請陛下放心,那些迷药只会让人暂时昏迷不醒,并不会伤人性命……”
虽然他說這话的语气相当笃定,但我心裡還是有些七上八下:“可是沒看到人,朕還是有点不放心……要不,你陪朕去找找绿莹吧?”
洛心尘這次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還是恭敬地冲我点头道:“卑职遵命!”
见他慨然应允,我也立刻大着胆子率先往前走,但才走两步,我又突然记起一個差点被我打漏掉的問題:“你知道……這宫裡的蜡烛放在哪裡嗎?”
洛心尘被我问得再度一愣,下一秒便直接冲我摇头:“回陛下,卑职刚来乾坤宫,对此类杂事实在不知!”
“既如此,那我們要不還是先去母后宫裡……借個火吧?不然這黑灯瞎火的要怎么找人呢?”
其实我本来想說的是,要不我們今晚還是先去母后宫裡過夜吧,但话到嘴边,又被我自行否定了。
虽說母后所住的永安宫肯定比我這座乾坤宫安全许多,但我如今毕竟已经登基为帝,如果动不动就吓得往母后宫裡躲,那我日后一定会被那些宫人和百官笑话的,這样一来,他们就会更加看轻我了。
洛心尘听到這话挑眉看了我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但好在他的思路和我還是比较一致的:
“太后這会儿已经安寝,卑职觉得陛下還是不要轻易前去打扰为好……如果陛下只是想要照明的话,卑职身上有带火折子!”
“原来你有火啊?那你怎么不早說!”我听到這话立刻高兴起来,“既如此,那我們赶紧去找绿莹吧——”
只要找到绿莹,我应该就会有蜡烛了,她肯定知道蜡烛放在哪儿,而且绿莹会安慰我,還能陪我一起睡在寝殿裡,我今晚至少能過得踏实一些——毕竟,任是谁第一次亲身经历差点被人刺杀之事,一定都会吓得彻夜无眠的。
這样想着,我很自然地拉起洛心尘的一只手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而他被我牵住手的一瞬间,身体似乎明显一僵,但并沒有挣开我。
我就這样牵着洛心尘的手绕着寝殿走了一圈,但并沒有发现绿莹的踪影,倒是原本守在殿外的那些宫人和守卫的确如洛心尘之前所描述的那般,已经全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而且還是以各种奇怪的姿势睡死過去的。
洛心尘解释說,這些人虽然都中了特制的迷香,但也无需刻意为他们解毒,只要等药效過了,他们就会自行醒来的。
我点点头,拉着他继续往外走,一路上又瞧见不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宫人,但其中還是沒有绿莹的身影。
直至走到距离寝殿最远的那间放杂物的库房附近,我才终于发觉不对劲——因为库房的大门這会儿正大开着,裡面灯火通明,但纱窗上却未见有人影晃动,而且外边的走廊上還掉落了一盏灯笼,只不過裡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待走近看清画在那盏灯笼上的荷花纹样时,我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那朵荷花的纹样看起来十分熟悉,明显是我之前亲笔给绿莹画的。
绿莹她该不会是在裡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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