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不只是因为他隔着被子听到军靴落在地面的模糊声响在逐渐放大,如同某种引动人心跳的倒计时。
身体也在向他发出信号,叫嚣着:那個标记你的alpha来了。
陆遥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身体对信息素的反应却不会因此减弱。
嗅觉是熟知的感官,但信息素反应却不常见,突如其来的陌生感知让陆遥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
他的后背、腰、脚尖全部绷紧,他咬住下唇,在封闭漆黑的空间门中颤抖。
脚步声停顿,片刻后,拉开椅子的声音响起。
周云辰在陆遥的病床边坐下,动作间门军装布料摩擦,陆遥几乎可以猜到周云辰此刻穿着哪套苍蓝色军装常服。
周上将常在参与军部会议时穿着這套军装。
爆炸发生之后,他提前离开了一场会议嗎?他为什么要赶去太空规划部大厦?又为什么一直留在病床边?
陆遥把自己捂在被子裡,不知道周云辰此刻的神色与情绪。
两人沉默良久,被子裡的空气已经变得燥热难耐,周云辰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在开口的第一瞬间门有一些模糊和颤抖,但很快恢复到沉稳状态,仿佛刚才只是因为過久无声导致的意外。
“陆遥,医生很快就会来。”
被子裡一阵悉悉索索,陆遥转了個身,让自己背对周云辰。
在他的动作间门,被子落下去了一些,露出头顶的发旋,陆遥不得不暴露自己,伸出纤细白净的手指,提着被子边缘,往上拉了拉。
陆遥沒有露出眼睛,周云辰便有机会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手上還有几道玻璃碎片划出的细碎伤口,简单上過药,但沒有包扎,红肿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敲门声响起,医生推门进来,周云辰移开了自己過于直白的目光。
不過,即使周云辰极力掩饰,医生還是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一個离了婚的alpha彻夜守在他的omega前夫的病床边,除了贼心不死,意图重寻旧爱,還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嗎?
医生见陆遥缩在被子裡:“陆先生,您還很不舒服嗎?我需要给您做一次检查。”
陆遥从被子裡爬起来,周云辰依然只能看见陆遥留给他的背影,漆黑的长发搭在瘦削的肩头。
医生开始着手用仪器进行例行检查,时不时询问陆遥一些問題,并告诉陆遥爆炸的冲击波给他的内脏造成了损伤,已经用药修复,但他的身体還需要一些時間门来恢复和适应,的确会有不适情况,建议再留院观察一天。
重新给陆遥手上和后颈的伤口换了一遍药后,医生便离开了。
病房中再一次只剩下陆遥和周云辰两人,整片空气重返尴尬的沉默。
這回,陆遥也沒办法当着周云辰的面,把自己埋进被子裡,再自欺欺人地认为周云辰不知道他在。
焦躁的情绪开始堆积,就连输液瓶中点滴的滴落声都让陆遥感到烦躁。
陆遥看着输液药剂的名字,忽然意识到自己還处在发情期裡,刚才医生只是给他换了药,并让他服用了几颗抗炎药物,沒有再给他打抑制剂。
因为周云辰给了他一個临时标记。
拥有临时标记的omega身上会带有alpha的气味,标志着他被這個alpha所拥有和庇护,让其他蠢蠢欲动的竞争者不敢上前。
同时,临时标记也能稍稍安抚住发情期裡难耐的omega。
但陆遥现在仍觉得虚弱无力,浑身难受,精神幻痛沒有袭击他,心慌焦虑的症状却无法消解,就在醒来的這么一会儿,被笼罩在周云辰的气息之下,他已经又出了一层薄汗。
医生离开了,陆遥還沒转過身来,周云辰又可以把目光投落在他的身上。
临时标记在alpha和omega之间门建立起一种奇异的联系,同时反映在心理和生理层面,让周云辰难以忍受陆遥离开他的视线。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這么做,陆遥随时可能转過头来,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窥探目光,可他有一种直觉,陆遥不会自己转過身。
陆遥现在的情绪状态非常糟糕。
如果說,過去周云辰仅仅敢于凝望陆遥时,他总在忧虑陆遥会因为他靠近的行动厌弃他,這让周云辰总在逃避,并找出种种理由来掩饰自己不敢直面真相的懦弱。
但现在,他不能再逃避,也无法再逃避。
就在陆遥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已经做下了這一切出格的举动。
此时此刻,陆遥的抗拒已经不再只是周云辰的幻想,這一切变成了现实,一個周云辰无法逃脱、必须自己承受的现实。
周云辰的嘴唇动了动,最终還是开口道:“陆遥,關於昨天的事……”
“闭嘴。”陆遥背对着他,言简意赅。
陆遥现在沒办法說出更多的话,一旦他尝试长句,一定会暴露声音中的痛苦和颤抖。
周云辰的信息素還在和自己的信息素交融沟通,這些携带着生理信息的分子试图按照古老的基因法则安抚发情期omega的情绪,提供安全感和依赖感。
可越是如此,陆遥越感到难捱,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胸腔与大脑中横冲直撞,积累起愤怒与失控。
在周云辰看不见的地方,陆遥的手紧紧抓住床单,手指甲就快要带着床单一起嵌进肉裡。
对于被标记的omega来說,alpha信息素会带来臣服,可对陆遥来說,肉丨体越是感到臣服,精神就越是反叛,嘶吼着自由和暴力。
可這二者都不是陆遥想要的。
他需要冷静。
周云辰的声音沉了沉:“我很抱歉,我不该不征求你的同意就……”
“滚。”陆遥再一次打断了周云辰。
周云辰在陆遥的身后沉默了一分钟,似乎是在沉思。
一分钟后,他選擇听从陆遥的指令,离开病房,将所有空间门都留给陆遥。
如果說,发情期的omega仿佛是黑暗深渊之中的一叶扁舟,被狂风席卷,摇摇欲坠,那么陆遥绝自己简直是深渊裡的恶魔猛兽,绝望和愤怒随着地狱的岩浆一同流淌。
還好他只是一個软弱无力的omega,如果给他周云辰那样的体质和武器权限,他怀疑自己会在发情期裡直接把联邦政府大楼掀了,留下一摊断壁残垣。
他想要冷静,高规格的强效抑制剂可以给他冷静,但进入异常发情期后,连抑制剂都帮不了他,只有临时标记還有解救他的可能。
陆遥不需要周云辰的道歉,那时候他的意识還保留着半分清醒,如果他完全抗拒标记,周云辰会听到从他口中吐出的“不”字。
可他毕竟沒有說不,他愿意接受周云辰的标记。
但他依旧无法自控。
爆炸、异常发情、标记引动了另一重深入精神的病症,關於痛苦、绝望、最后的挣扎的幻觉在搅乱他的意志。
他本不该說出那两個字。
病房外的走廊很空旷,透過玻璃窗,可以将新蓝星中央区的城市景观尽收眼底。
人类已经渺小到无法看见,连飞行器都只是川流不息的光点。
夜色正在降下,周云辰走在灯光中。
他知道陆遥现在一定很难受。
他现在出现在陆遥身边,只会让陆遥更痛苦。
周云辰不想让陆遥难受,可他也不愿意离开。
一位捧着药盘的护士从他身边走過,周云辰忽然踉跄了一下,吓了护士一跳。
“先生,您沒事吧?”
周云辰感到一丝不对劲,他的手脚在发软。
“我沒事。”他抛下一句话,匆匆离开,奔向走廊尽头。
他记得那裡有一個杂物间门。
就在周云辰赶到杂物间门的最后一秒,他几乎不受控地直接摔了进去,房门轰然合上。
响声震得雪豹耳朵一個激灵。
周云辰立刻向自己的副官发送信息:“赵明河,立刻到医院来!”
周云辰离开后,陆遥下了床,试图活动一下身体。
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稍有伴随着发热的钝痛,一切都還可以忍耐。
但他只走动了几分钟,便又回到床上躺好。
躺下前,陆遥沒忘记把周云辰坐過的凳子拉到墙角去放好。
他现在受不了周云辰的信息素围绕在身边。
胸中暴怒的情绪仍旧沒有平复,再活动下去,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砸烂门窗逃出去,躺在床上,最多只能砸砸床板。
以他的力气,不会给床板造成什么伤害。
陆遥正难受着,一個通讯拨了进来,他看了眼通讯人,抿着唇不得不接起来。
“陆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阿兰威医生。”
心理医生浅笑:“医院方告诉我你已经醒了,我就想到我该和你联系一下,你看上去還算不错。”
陆遥闭了闭眼:“我很难受。”
“我知道。”阿兰威說,“但比以前好很多,不是嗎?据我所知,救出你的周上将现在也沒有缺胳膊断腿。”
“我刚把他骂了出去。”
阿兰威看到陆遥依旧紧闭這双眼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前,這本该是一個安静的姿态,但陆遥起伏的胸膛却显示着他正努力压制自己。
阿兰威声音温和:“我想,你這话的意思是,你并不想把他骂出去,你为此感到抱歉,并担心周上将的状态,可就像你无法对我說出這背后的意思一样,你刚才也无法控制自己对周上将的话语。
“陆遥,是我建议周云辰进行临时标记,我认为他是一個合适的人选。”
“沒有人是合适的人选。”陆遥說。
“三年前,你和周云辰结婚时,你对我說,自己并不讨厌他。”即使陆遥并不睁眼,阿兰威也用真诚关怀的目光看着他,“這对你来說已经很罕见了。”
陆遥睁开眼,皱了皱眉:“我還沒有不正常到厌恶出现在我眼前的任何一個人。”
“但周上将对你来說不是简单的‘任何一個人’,他是一個成为了你丈夫的alpha,入侵你的生活空间门,在新婚之夜给你做标记诱发了你的信息素应激症,并在婚后长年不回家。”阿兰威一一列举,“如果换一個人来做這些事,你還会在此时思考,自己骂了他,会不会让他伤心难過嗎?”
或许不会。
但陆遥也不确定,沒有其他人做過這些事,他沒有一個可参考的基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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